红宝镶钻的戒指,就不由分说的往她手指上套去。“算许伯母给你的见面礼儿!上次在你家,我就想给你了,可是,你跑到楼上去了。漂亮的女孩子,就该有点装饰品。下次,我再给你买点别的……”
“喂喂,”宛露大惊失色了,她慌忙取下戒指,塞还她的手中,嘴里乱七八糟的嚷著:“这算怎么回事?许伯母,你怎么了?我干嘛要收你的戒指?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喂喂,许伯母,你别这样拉拉扯扯,我从来不收别人的礼物,你认得我妈,你当然知道我的家庭教育,我收了会给我妈骂死!喂喂,你干嘛?……”她用力挣脱了许伯母的掌握,脸都涨红了。实在是莫名其妙!这女人八成有神经病!那许伯母握著戒指,僵在那儿了,她眼睛里浮起一丝凄苦的,几乎是祈求的表情:“你妈不会骂你……”她幽幽的说:“只要你告诉你妈,是许伯母送的,她一定不会骂你……”
“不管妈会不会骂我,我都不能收!”她懊恼的嚷著。“好端端的,我凭那一点来收你一份重礼……”
那许伯母还要说话,幸好,孟樵及时出现了,打破了这份僵局,他是连奔带跑窜过来的,满头的汗,咧著张大嘴,一边笑,一边嚷,一边赔礼:
“对不起,宛露,我来晚了!你知道现在是下班时间,车子挤得要死!三班公共汽车都过站不停,我一气,就干脆跑步跑过来了!”宛露乘机摆脱了那位“许伯母”。
“再见!许伯母,我有事先走了。”
她一把挽住孟樵,逃命似的往前面冲去,把那“许伯母”硬抛在身后了。孟樵仍然喘吁吁的,被她没头没脑的拉著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连冲出去了好远,宛露才放慢了步子。也不说明是怎么回事,劈头就给了孟樵一顿大骂:“你为什么要迟到?约好了时间,你凭什么不守时?要我站在路边上等你,算什么名堂?你以为你好高贵,好神勇,好了不起吗?”“喂喂,怎么了?宛露?”孟樵皱著眉说:“我不是一来就跟你道歉了吗?你要怪,只能怪我太穷,下次发年终奖金的时候,我一定买一辆摩托车,来去自如,免得挤公共汽车受闲气!”“为什么不叫计程车?”她的声音缓和了。“只有三站路,计程车不肯来,我有什么办法?”孟樵张大了眼睛,瞪著她,一绺汗湿的头发,贴在额上,那两道不驯的眉毛,在眉心习惯性的打著结,喘息未停,脸孔仍然跑得红红的。宛露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就忍不住又“噗哧”一声笑了。“唉唉,”孟樵叹著气。“你是天底下最难伺候的女孩子,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笑,我真拿你没办法!”
“难伺候,你就别伺候呀!”宛露噘著嘴说。
他站住了,看著她。她穿著件牛仔外套,牛仔裤,长发中分,直直的垂在肩上,一脸的调皮,一脸的倔强,那噘著的嘴是诱人的。那闪亮的眼睛,带著点儿薄嗔,带著点儿薄怒,是更诱人的。他又叹了口气。
“怎么尽叹气呢?”她问。
“因为……因为……”他低低的说:“因为我想吻你。”
“现在吗?”她挑高了眉毛。
“是的。”“你少胡闹了。”他们正走到了一栋新盖的大厦的屋檐下,那屋檐的阴影遮盖了他们。忽然间,他俯下头来,闪电般的在她唇边吻了一下。她吓了一大跳,慌张的说:
“你发疯吗?”“我没办法,”他说,挽住了她。“我就是这脾气,想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而且,是你不好。”
“我怎么不好了?”她不解的。
“你引诱我吻你。”“我引诱你吗?”她惊叹而恼怒的。“你这人才莫名其妙哩!”“怎么不是你引诱我?”孟樵热烈的盯著她。“你的眼睛水汪汪的,你的嘴唇红艳艳的,你的笑那么甜,你的声音那么好听,你的样子那么可爱,如果我不想吻你,除非我不是男人!”“哎!”她惊叹著。“你……”她跺跺脚。“我真不知道怎么会遇到了你!”她又低声叽咕了一句:“都是那个皮球闯的祸!”他挽紧了她,笑著。“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他说:“我一生从没有感激一样东西,像感激那个皮球一样。如果不是怕别人骂我是疯子,我一定给那皮球立个长生牌位!”
她又笑了。他盯著她。眼里又跳跃起热情的火焰。
“你真爱笑,你这样一笑,我就想吻你!”
“哎呀!别再来!”她拔腿就跑。
他追上了她,两人开始正正经经的往前走。
“刚刚那个女人是谁?”他想了起来:“和你在路上拉拉扯扯的!”“是个神经病!”宛露皱著眉说:“我妈的朋友,什么许伯母,在街上碰到了,就硬要送我一个宝石戒指,天下那有这种怪事?她准是家里太有钱了,没有地方用!真不知道我妈怎么会认识这种朋友。”孟樵深深的凝视著她。“你那位许伯母……”他慢吞吞的说:“有多大年纪了?”
“和我妈差不多大吧!那个许伯伯很老。”
“他们家里有——儿子吗?”
“我怎么知道他们家里有没有儿子!”宛露说,用脚把一块小石子踢得老远老远。“不许踢石子!”他说。
“干嘛?”“万一砸在别人头上,说不定给我弄个情敌出来!”
宛露又要笑。“你这人真是的!”她的眼珠闪闪发光。“你就是会逗我笑,然后又说我引诱你!”“宛露,”孟樵把她的腰紧紧揽住。“听我说,你那位许伯母,你最好敬鬼神而远之。”
“怎么呢?你也觉得她有神经病吗?”
“不。”孟樵更紧的揽住她。“我猜她有个儿子!我猜她在找儿媳妇,我猜她是个一厢情愿的女人,我还猜她正在转我女朋友的念头!”“哎呀!”宛露恍然大悟的说:“你这一说,倒有点像呢!怪不得一见我面就品头品脚的!不过,怎有这么笨的人呢?这是什么时代了,她还准备来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我连她那个儿子,是副什么尊容都不知道呢!”
“帮个忙好吗?”孟樵打鼻子里哼著说。
“什么事?”“别再惹麻烦了!你有个青梅竹马已经弄得我神魂不定了,别再冒出一个媒妁之言来!”
宛露悄眼看他。“你以为我喜欢惹麻烦吗?”她说:“麻烦都是自己找来的!”“那么,”孟樵也悄眼看她,故作轻松的问:“你那个青梅竹马怎么样了?你们还来往吗?他对你死心了吗?他知道有我吗?”宛露低头看著地上的红方砖,沉默了。
“为什么不说话?”宛露抬起头来,正视著他,坦白的,严肃的说:
“他知道有你,可是,他并不准备放弃我!我家和他家是世交,要断绝来往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而且,他是个好人,不止是个好朋友,还是个好哥哥,我不能为了你,而和他绝交的!这种理由无法成立!”我是一片云1238
他凝视她,然后,低下头去,他急促的迈著步子,她跟在他身边,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他咬紧牙关,闷著头疾走,走了好长一段,他忽然站住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他用冒火的、坚定的、阴鸷的眼光,深深的注视著她,斩钉断铁的说:“这不行!”“什么不行?”宛露天真的问。
“你要和他断绝来往!”他命令似的说:“我不能允许他的存在!我不能!宛露,你如果了解我,你如果看重我对你的这份感情,你要和他断绝来往!”
“孟樵!”她喊:“你怎么这样霸道?”
“是的!”他咬牙切齿的说:“我是霸道的!在感情上,我自私,我独占,我不允许有人和我分享你,你说我不通情理也罢,你说我没有理智也罢,反正,我不能允许你和他来往!”
“你不能允许!”她被触怒了,惊愕的望著他:“你有什么资格不允许?我交朋友,还要你的批准吗?”
“你要!”他暴躁的喊著:“因为你是我的!”
“谁说我是你的?”“我说!”他们站在人行道上,彼此都激动了,彼此都恼怒了,他们眼睛对著眼睛,两人的眼睛里都冒著火,两人都涨红了脸,两人都呼吸急促,像一对竖著毛,备战的斗鸡,都冷冷的凝视著对方。然后,宛露把长发往脑后一甩,转身就往后走,一面说:“你是个不可理喻的暴君!”
他一伸手抓住了她。“不许走!”他喊。“为什么不许走?”她也喊:“你不过是我的一个朋友,你已经想操纵我所有的生活!你以为你是什么?是我的主宰,我的上帝吗?我告诉你,我这一辈子悠游自在得像一片云,我是不受拘束的,我是自由自在的!我受不了你这种暴君似的统治!我告诉你,没有人能约束我,没有人能统治我,没有人能管教我,你懂吗?懂吗?懂吗?”
“你喊完了没有?”他阴沉沉的问,把她拖到路边的无人之处,因为已有路人在对他们注意了。
“喊完了!”“那么,听我一句话!”他定定的望著她,眼光里带著烧灼般的热力。“我并不是要统治你,也不是要约束你,更不是要主宰你,我只是……”他停住了。
“只是什么?”她迷茫的问。
“爱你!”他冲口而出。
她站著不动,眼睛里逐渐涌上了一层泪雾,然后,她轻轻的摇了摇头,什么话都不再说,就慢慢的向他靠近。他立即伸出手去,很快的挽住了她的腰,把面颊倚在她那飘拂著细发的鬓边,他低语:“宛露,别责备我,世界上没有不自私的爱情。”
“我懂了。”她低低的说:“请你多给我一点时间……”
“干什么?”“让我学习被爱,学习爱人,也学习长大。”
他的心中一阵酸楚,用手指轻抚她的头发,他温柔的,歉然的说:“对不起,宛露,我不该给你这么多负担。”
“或者,”她幽幽然的说:“爱情本身,就是有负担的。”
他用欣赏而困惑的眼光看她。
“你已经长大了。”他说。
她微笑了一下,偎紧了他。
“我饿了,”她悄声说:“我们去什么地方吃晚饭?”
“去我家!”她惊跳了一下,脸发白了,身子僵了。
“我不去。”她说:“我最怕见长辈。”
“你一定要去。”他说:“我妈今天亲自下厨,给你做了好多菜,她急于要见你。宛露,你迟早要见我妈的,对不对?我告诉你,我妈是世界上最慈祥,最独立,最有深度,最能刻苦耐劳,也最了解我的一位好母亲,她并不可怕,何况,她已经张开双手,等著来欢迎你了。”
“哦!”宛露眨了眨眼睛。“听你这么说,我反而更害怕了。”
“为什么?”“我还没见到你母亲,但是,我最起码了解了一件事,你很崇拜你母亲。有本妇女杂志上报导过,恋母狂的男人绝不能交,因为他会要求女朋友像他的母亲,所以啊——”她拉长了声音:“你是个危险份子!”
孟樵笑了。“你的谬论还真不少!别发怪议论了,我家也快到了。你立刻可以看到我母亲,是不是一位最有涵养,最有深度,而且,是最聪明的女人!”孟家座落在一个巷子里,是最早期的那种四楼公寓,他们家在第一层,是孟太太多年辛苦,分期付款买来的房子。还没进门,宛露已经听到一阵熟练而优美的钢琴之声,流泻在空气里,敲碎了这寂静的夜。宛露的音乐修养不高,除了一些流行歌曲和艺术歌曲之外,她对音乐是很外行的,尤其是什么钢琴协奏曲、小夜曲、幻想曲……之类,她从来就没有把作者和曲子弄清楚过。只直觉的觉得,那钢琴的声音,非常非常的好听。孟樵取出钥匙,开了房门,扬著声音喊了一句:
“妈,我们来了!”钢琴声戛然而止,立刻,宛露面前出现了一个女人。宛露几乎觉得眼睛亮了一下,因为,这女人雍容的气度,高贵的气质,文雅的面貌,都使她大出意料之外。真没料到孟樵的母亲是这么儒雅而温文的。穿著件蓝色的长袖旗袍,梳著发髻,薄施脂粉,她淡雅大方,而笑脸迎人。
“哦,这就是宛露了!”她微笑的说,眼光很快的对宛露从上到下看了一眼。“我每天听樵樵谈你,谈得都熟了。快进来吧,等你们吃饭,把菜都等凉了呢!”
“妈,我们走回来的,所以晚了。”孟樵说,推了推宛露,宛露被这一推,才恍悟自己连人都没叫,红了脸,她慌忙点了个头,喊了声:“孟伯母!”“宛露,”孟太太大方的叫,把她拉到沙发边来。“让我看看你,真长得不错呢,比我想像的还漂亮!”
“你也比我想像的漂亮!”宛露心中一宽,就口无遮拦了起来,她笑著,天真的说:“我本来不敢来的,孟樵说你很威严,我最怕见威严的人,可是,你并不威严,你很漂亮,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我真不相信你能独身二十几年!要是我,寂寞会要我发疯的!”孟太太怔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秒钟。
“宛露,你在当记者吗?”
“我在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