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自己答应得展露昭满满的,拍胸脯保证会把事情做妥,要是现在气跑了宣怀风,事情失败,回去不知道要挨展露昭多少恼火。
因此宣怀抿受了宋壬这几句话,反而转过缓和的态度来,笑嘻嘻地说:「看来我要是不做个人情,就真的不光彩了。好罢,人你们今天就领走,我先收了这六千,剩下四千,看二哥方便。我也不定期限,你手头何时宽裕了,便何时给我。大不了,我把自己薪水也贴一份到这里头,算做一件善事。你看行不行?」
宣怀风不料三弟如此好说话,心头一松,说:「行。你放心,那四千块,我一定尽快给你。」
宣怀抿又问:「怎样,小妹子,我对你不错吧。」
一边说,一边回过头,对小飞燕挤了挤眼。
小飞燕羞涩一笑,低声说:「宣副官,你也是好心人。我记着你的恩。」
事情这才算谈好。
宣怀风想着白雪岚在公馆里,不知醒了没有,两人刚刚出现和好的苗头,恨不得立即回去瞧瞧他的态度,便提出要走。
宣怀抿拦着道:「二哥,刚才你那位护兵说我不地道,对不住,这话我要原封不动,转送给你了。我帮了你好大一个忙,辛辛苦苦跑到这里来,捞不到一分钱好处也就罢了,还凭空担着四千块的空头支票。你就连一顿番菜也舍不得请我吃?」
宣怀风明白过来,笑着说:「是的,确实应该我做东道。」
几人在饭桌旁坐下。
宣怀风叫了侍者把菜牌子拿过来,递给宣怀抿,说:「我很应该请你的客,你点菜吧。」
宣怀抿却没接过去,手在半空中潇洒地一摆,哂道:「番菜来去就这几样,用不着看菜牌子。」
随口说了几样大菜。
侍者一一记了,下去照做。
不一会,大菜全端上来。
因为宣怀风给小飞燕赎了身,小飞燕便很识趣,先自在宣怀风身边规规矩矩地坐了。番菜的主菜照例是一人一份,她见不能帮宣怀风夹菜,就常常提了桌上那很有西方美的玻璃凉开水壶,帮宣怀风杯子里频频添水。
倒弄得宣怀风不好意思,闻着身边传来的淡淡脂粉香气,浑身不自在,向小飞燕连声道谢,又问:「你怎么不吃?」
小飞燕说:「好,我吃一点。」
学着宣怀风拿刀叉的模样,自己切了一小块,放到嘴里,细细嚼了。
宋壬也被宣怀风招呼着坐下来一道吃饭的,宣家两兄弟面对面坐着,他就坐在两人之间。番菜馆里没有白酒,他又不爱外国人的红酒,于是和宣怀风一样,也喝凉开水,一口气喝空了自己那杯水,因为见小飞燕总把玻璃凉开水壶放在她手边,不由起疑,便把晶莹透彻的玻璃杯递了过去,说了一句,「劳驾。」
小飞燕帮他倒了一杯。
宋壬端起来,也不忘唇边送,先放到鼻尖嗅了嗅。
这举动引起宣怀抿的注意,有些不满地问:「怎么?你还怕我们下迷药不成?为了四千块钱,我也值得?」
宋壬说:「对不住,不是疑你们,实在是老习惯。从前在山东剿山匪,路过村子里借水喝,必定打着十二分的精神。那些地方,民匪一家,稍不留神,就会着了人家的道。现在到了太平地方,这疑神疑鬼的老习惯却改不掉。」
宣怀抿冷笑着说:「原来我身上还背着土匪的嫌疑了。」
宣怀风说:「三弟,他是个粗人,不懂说话。你何必和他计较。来,吃菜。」
他知道宋壬是粗中有细的,一边说,一边便把眼睛偷瞥宋壬,见宋壬把杯子里的水喝了,知道那水应该是没问题的,也放心喝了。
一顿饭吃得倒也不拖遝,小半个钟头就了事。
宣怀风身上大钞都给了宣怀抿,是剩下些小钞,全拿出来,刚好够结帐。
他领了小飞燕出来,一起坐上林肯汽车,和司机说:「回公馆。」
司机便把汽车朝着回城的路开。
从枫山到城里,很有一段荒僻路,两边都没有人家,只是一些野地野林,宣怀风坐在车上,看看身边垂着头不做声,把娇小身子挤在座椅里的小飞燕,心忖她大概怕生,让她一个人先静一静也好,便掉过头,看着窗外绿油油的杨树偶尔现出身影,又迅速往后飞掠。
那源源不绝出现在视野中的野地野林,模样都差不多,看得多了,很有催眠的功效。
宣怀风看着看着,渐渐生了困意,眼皮耷拉下来。
几乎就要睡去时,忽然听见同车的宋壬一声大喝,像耳边爆了一记响雷,「看路!」
接着猛地身子往前一冲,几乎撞在前座背。
宣怀风顿时醒了几分,勉力睁开眼张望。
原来汽车已经急刹车停下来了,却已经不在公路上,歪到了一边的野地上。
宋壬啪地赏了司机一个耳光,骂着问:「找死!怎么开的车?」
司机哭丧着脸说:「不知道怎么着,开着开着,忽然犯了困,眼皮子一往下,方向盘就转歪了。」
宋壬刚要再打,忽地一股倦意袭来,竟很有打哈欠的欲望,他是有经验的人,顿时吃了一惊,回头问宣怀风,「宣副官,你也困吗?」
宣怀风说:「正想睡。」
宋壬脸色一变,忙说:「快打开车门!娘的,阴沟里翻船了!」
三人赶紧打开车门。
司机和宋壬都从车里出来,看见宣怀风还半个身子探在车厢里,宋壬急着问:「您做什么呢?」
宣怀风说:「小飞燕没动静了。」
宋壬把他拉开,自己探头进后座,嗅了嗅,把身子退出来,说:「不用说了,这姑娘身上的香粉有古怪。她倒是第一个被迷倒的。此地不宜久留,幸亏总长想得周到。」
便伸长脖子往来处看。
宣怀风不解地问:「你说什么想得周到?」
宋壬说:「您出门,从不是一辆车的。总长说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林肯汽车后面还有一辆跟着呢,一会儿就到。我们要赶紧坐那一辆离开。」
正说着,已经听见汽车引擎声。
果然一辆汽车远远开过来。
宋壬见了,举起双手挥舞。
那辆汽车见了,速度慢下来,朝着他们开,到了两三百米处,蓦然轰然一声巨响,黑色汽车激射出无数碎片。
宣怀风眼前一花,人已经被宋壬猛地扑倒在地上,膝盖胸膛被地上的碎石咯得生疼。
一瞬间脑子浑浑噩噩。
再抬起头来,视野都是乱晃乱摇的,耳朵里受着刚才那爆炸巨声的影响,嗡嗡回鸣,被狠拍了两下,才发现宋壬正一脸激动,对着自己嚷嚷。
他一时也听不见宋壬在说什么,正要问,猛地肩膀上被宋壬拽得生疼,脚下不由自主地随着宋壬拉扯的方向跑,跑了十来步,才赫然发现野地里不知什么时候冒出几个高大的男人,脸上蒙着布,手上都拿着枪,朝着他们团团逼来。
宣怀风浑身一震,顿时明白过来。
也不用宋壬拽扯了,跟着宋壬拼命地跑起来。
后面那些男人本来是慢慢逼近的,看他们要跑,大叫着说:「抓!抓!」
也开始跑着追在后头。
宋壬吼着说:「往林子里!」
宣怀风也知道在无遮掩的野地里,是必定要落入敌手的,现在只有林子里能躲上一阵,仗着涌起的一股劲,耳边风声呼啸如号,蓦然冲过一片野地,眼看就要进入坡下的林子,前面却忽然钻出两个人,挡着去路。
其中一人踏着长军靴,眉目深刻,脸上并无多少表情,眸里却激荡着猎物落入掌中的兴奋——正是曾经在白公馆捱过打的广东军军长,展露昭。
展露昭见宣怀风朝着自己跑来,心里那般畅快无法形容,扬声说:「不要跑了,你已经中了迷药,再跑下去……」
话未说完,脸色骤变,猛地往地下一扑。
头顶上砰砰两声。
一道厉风从耳边割过,火辣辣地疼。电光火石间往身旁一瞥,另一名下属已经倒在草地上,朝左边歪着的头,眉心正中露出一个血洞。
展露昭心里大骂一声娘,知道这护兵枪法厉害。
他唯恐对方又开枪,在草地上连翻了两翻,才跳起来,这一个空当,却让宣怀风和宋壬趁机突破他这个方向,冲进林子里了。
后面追上来的人见他倒下,唯恐他有个闪失,纷纷乱了追踪的方向,朝这边跑过来,大叫,「军长!」
「别乱!」展露昭发了狠,掏出手枪,往天上砰地打了一枪,喝道:「老子他妈的没死!把林子围起来搜!宣怀风留活口,其他统统打死!」
说完,第一个冲进林子里。
宣怀风和宋壬逃进林子里,只管往树木茂密的地方跑,四面都是凶狠的叫嚷声,不时有子弹砰地打在脚后,溅起尘土。
藉着林木大石阻碍视线,两人左冲右突,总算暂时摆脱追兵,躲进一块大石头后面。
这一轮逃命的急跑下来,两人都累得脚后跟抽筋,蹲在石后,还不敢大口喘气,怕引来林子里的敌人,憋得肺里烧着了似的疼。
宋壬说:「宣副官,这样不成事。我脚下越来越沉了,我们再跑下去,只怕一头栽在地上,随便人家零剐了卖。这不是一般的迷药,看来非要过水才能消解。他奶奶的,这鬼地方也不知道哪里能找到水。」
宣怀风也正觉得身上力气渐渐不济,低低地喘着气,说:「我来的路上,看到这东边有一条河。」
宋壬点头说:「那好,你朝着东边跑。我留在这挡他们一阵。」
宣怀风问:「那你呢?」
宋壬听出他的意思,用铜铃大的牛眼狠瞪了他一眼,说:「护兵就是吃这一碗饭的,你做副官,还想和我抢饭吃吗?那姓展的要抓的是你,等你走远了,我再出去,他们准不追我,只追你去的东边。这样我们两个都有活路。快去!」
猛地推宣怀风一把。
宣怀风一下没留神,被推了半个身子出来,没了石头的遮掩,顿时林子那边有人叫起来,「在这里!」
四面八方都是惊心动魄的脚步声。
宣怀风再没有犹豫的余地,咬了牙往林子东边闯。
身后砰砰砰响了几声枪,接着便是几声惨叫,「他娘的有埋伏!」
宣怀风知道宋壬为自己争取的时间极为有限,更不敢迟疑,直扑目的地,但林子里追兵太多,敌我悬殊过甚,宣怀风狂奔了片刻,脚步越来越沉重,忽然听见左边有人大喊,「人往东边去了!」
三四个男人吆喝着追过来。
宣怀风心里着慌,手底下却异常沉着,掏出白雪岚送他的两把勃朗宁,双枪在手,不假思索就是砰砰两枪,霎时有两人栽倒。
竟是一声哼也没有。
两个都是眉心中枪,两眉中的血洞,彷佛尺子量过一样,毫厘不爽。
众人都被这神乎其技的枪法吓得心寒,脚步顿时慢下来。
宣怀风趁着这一慢,簌忽钻进树后,在他们眼前消失了踪影。
第八章
城外。
几辆车快速往枫山方向行驶,一路上飞沙走石。
白雪岚坐在其中一辆车上,满心的火急火燎。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总觉得一种不安在割着他的心。
说不出的懊恼。
他昨晚不该发那般狂态,故意喝醉的。
若是不喝醉,晚上到了房里,和怀风自然有一番好说话,也不至于蒙头大睡,醒来时才惊觉转了局面。
甚至,本来就不该为了一个姓林的,闹出这些是非。
雅丽番菜馆?
怀风昨天除了去海关衙门,就只有到年宅。海关衙门里不用说,白雪岚知道,怀风是去见了孙副官。那就只有年宅了。
年宅里,年亮富和怀风说了什么呢?
约了谁在雅丽番菜馆碰头?
不会是年亮富。
白雪岚出门前已经问着了,年亮富今天去了衙门坐班。
这姓年的,要不是留着有一点小用处,早该处理了。
可是……
白雪岚直觉到自己有做得不足。
年亮富最近和广东军走得近的事,怎么不先透点风给怀风呢?怀风是毫无防备的……
正皱眉沉思着,汽车嘎地一下,毫无预兆地在半路上刹住了。
白雪岚目光霍然一跳,摇下车窗问:「怎么回事?」
前面车子里的人都跳下来了,面对着前面的大路,不知望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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