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看去,见巨水蚤一对粗大的触角正搭在我的两条腿上。我不顾一切地向前一挣,却感到巨水蚤触角上的刺毛更深地嵌入肉里,钻心的疼痛使我几乎晕了过去。这时,巨水蚤脊突状的狰狞前额,口器边弯刀一样的侧钩,以及锯齿状的大颚缘齿,已然历历在目。
巨水蚤的力气是我的十倍,脱险的希望微乎其微。我已经感受到了它喷出的臭气,周围的海水正在冰凉和陷落下来。
此刻,我多么希望妈妈就在身边!我忘记了她的告诫:在海洋中,危险比比皆是。我眼前浮现出水草在水笔仔掌握中挣扎的惨状,也许,真的不应该离开洞穴啊。但后悔已经太迟,我闭上眼睛,绝望地等待着被巨水蚤撕碎,一口口嚼烂。
但就在这时,我却忽感巨水蚤身体一震,似乎把触角松开了。我睁眼一看,见巨水蚤第二腹节的要害处扎着一支水矛。跟着第二支水矛又射了过来,捣碎了这怪物胸脯上的钙壳,又洞穿了它的身体。
一个灵巧的身影正从左下方飞快地游过来,开始我以为是黾人,但仔细一看不是。这是一个我没有见过的种群中的人,年纪跟我相仿。他双吻突出像箭鱼,背上长着一排青色的倒刺,趾间的蹼又宽又大,模样很是丑陋。
“你怎么样,伤得厉害吗?”他关切地询问。他说话时,嘴角向两侧裂成一条巨豁,十分可怕。
“还好,只是擦破了点皮。”我战战兢兢地说,其实我伤得不轻。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这家伙可不是好惹的。”他满不在乎踹踹正在水中作最后抽搐的巨水蚤。
“谢谢你救了我,”我余悸未消,“我该怎么报答你?”
“瞧你,别这样说了,都是人类,谁都会有危难的时候。你快回去吧。”
“你是谁?从哪里来的?”
“我浮游路过这里,我要去找我的种群。”
他急急地说完,便纵身而去了。
我在他身后大叫:“你要小心黾人!”
“知道了!”
我用迷离的眼神,目送着这个怪异的人。
他年纪轻轻,水矛术真厉害。他来自哪里,是另一个世界的海底城?
我忽然对他的去向感到无比神往。
他的言谈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些说法,像“都是人类,谁都会有危难的时候”,还是第一次听到。不知我以后还能不能见着他。
我忍住伤痛,把丢失的海带和蛤贝拾起,回到洞穴,第一眼,便看见哥哥们正在撕吃一个血肉模糊的躯体,那是我的一个妹妹啊!而其他弟妹,在旁边羡慕地注视着。所有的食物袋都空了。
吃人的人漠然瞥了我一眼。有人看到了我手中的海带和蛤贝,眼睛一亮,停了一停,却顾不上抢夺,只忙着先吃死人。
看到鲜肉,我也忍不住要流下口水,但我强迫自己把它们咽了回去。
我这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再呆在这里,会是什么结局。
于是,我心中涌起一阵巨大的悲哀,脑海中一一浮现出那些离我而去的人们,他们中有妈妈、百合、水草和父亲。
我产生了一个以前没有过的想法: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多没有意义啊。这个念头让我大吃一惊,倍感凄惶。
但是,心中另一个声音却说:不,不能在这里等死。在这里,不是饿死,就是被人吃掉。其余人似乎都没有想到这点,但我却可以想得比别人更高明、更长远一些。这是一个让我震惊和喜悦的新情况。
这时,妈妈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你要学会好好地活下去。”
我便打定了主意。我把海带和蛤贝留给了嗷嗷待哺的弟妹,便毅然游出了洞口。冰凉的海水激得我格外清醒。
我面临的,仍然是生死未卜。等待我的,可能是巨水蚤、大海鼠或者噬人藻,但我有一种直觉:一种全新的生活正在等待我。那个救我的男孩,使我勇气平添;而有关海底城和另外世界的传说,使我在黑暗的深渊中看到了一线光亮。
马柏龄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