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 第5期 … 每期一星
江渐离
一
晴朗的下午，明媚的春光穿过落地窗照进我的书房，充溢着一种暖洋洋的气息。
阿帕博士坐在我面前，他的烟斗早已经熄灭，但他并没有急着再点燃一斗烟丝。
我按响了电铃。不一会儿，门就开了，机器人DK105滑进了书房，接着温和的声音从它的语言贮存器里发出来：“教授，您需要什么？”
“嗯……凯撒，给我和阿帕博士都来一杯马提尼怎么样？”
“对不起教授，您现在正在减肥，不适宜饮酒。”机器人凯撒唠叨着，“按照本月初制定的程序，我只能为您准备一杯清咖啡。”它那看似笨拙的圆柱形钢铁身体极灵巧地滑了出去，顺手又把房门关上。
书房里静了一会儿。阿帕博士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将烟雾吐出：“教授，我记得你是个保守的人，怎么会买个机器人回来？真是滑稽，一个每天还读着纸质报纸的古板的人，居然赶着时髦用机器管家……”
凯撒滑进屋，打断了阿帕博士的议论，递给我一杯不加糖的清咖啡：“教授，您制定的减肥计划非常成功，您的体重明显在下降。”
不识时务的阿帕插口道：“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吧！”
凯撒不理会阿帕博士的调侃，把一杯马提尼酒送到他的面前：“博士，过多使用烟草对您的健康不利。”
“算了吧，凯撒！”阿帕博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忙你的吧！”
门被轻轻地关上。
我喝了口咖啡，满嘴苦涩。“博士，你该相信，凯撒是个非常管用的机器人。最起码它执行我们的减肥计划是很得力的，我的体重已经从原来的96。7公斤下降到……”我换了一种坐姿，沙发椅一阵乱响，“下降到92。5公斤。光靠自己的力量来减肥是达不到这种效果的，当然，这并非表示我的意志薄弱，凯撒的确帮了我的大忙。”
“真正的减肥方法是运动，而不是节食。但是，你不相信这点。”阿帕博士扬了一下酒杯。
“你一定是对机器人有偏见。”我继续改换着坐姿，“其实，我们正享受着机器人时代带来的轻松和愉快。”
“教授，你真的感到轻松和愉快吗？”阿帕博士摇了摇头，递给我一张报纸，“你看看这上面的消息吧？”
这是一张两天前的《每日快讯》，报纸的头版头条用醒目的标题写道：
逃亡中的道格拉斯5000
——追踪报道之一
5月7日D市消息。据施洛得机器人制造公司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级职员披露，一台名叫道格拉斯5000的新型机器人，因不明原因引起的故障，使其电脑控制程序遭到破坏。这个机器人于5月6日深夜十一时许击倒守卫冲出试验室。据称，这种最新研究成功的类人型机器人在外形上与真人无法区分。另外，那位施洛得公司的高级职员还警告说，如果市民们遇到这台机器人，不要抱任何以武力击倒它的企图。目前，警方正……
“愚人节的玩笑！”我知道，《每日快讯》上常登这些耸人听闻的事件，不过从来就没证实过。
“哼！”阿帕博士哼了一声，显然他对我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有些不满。“你再看看这张。”说着，阿帕博士又递过来一张报纸，念道：
“5月9日凌晨，一个身份不明的男子闯入D市图书馆计算机分馆。两名警卫被当场击毙。警方发言人指出，这个身份不明的男子就是道格拉斯5000，型机器人，但施洛得公司拒不承认有机器人外逃。”
我挪动了一下身体，刚准备说话，阿帕博士就用举着烟斗的手朝我挥了挥，悻悻然地继续说：“机器人公司肯定不会承认这件事。我实在搞不懂，制造和真人一模一样的机器人有什么意义？”
讨论没有继续下去。五点钟，阿帕博士准时向我告辞。
晚上九点钟，电话铃声发疯似地响起来，我感到非常奇怪，谁会在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呢？
是阿帕博士。
“那个机器人……可把我害苦了！”他嘟哝着，使我莫名其妙，“你还没睡吧，我这就来，希望你别介意。”
没过多久，阿帕博士就又坐在我书房里他的老位子上。
“你知道出了什么事了吗？喔，上帝！”阿帕博士不停地嘟哝着，他好几次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坐下，“我太太买了一台机器人！你知道吗？一台老式的DK105型机器人！”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阿帕博士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提高嗓门继续说：“你怎么还不明白，教授，那个机器人如果只干点厨房里的活，我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我心里明白得很哩！机器人一定限制了阿帕博士做什么，但我忽然想把糊涂装下去。“那还会有什么事让你这么不安？”
“那机器人居然大模大样地要我戒烟！”
阿帕博士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位在环境及生态保护方面有着惊人成就的科学家，恰恰唯一的不良习惯，就是每天大量使用烟草。
这不，他又把烟斗点燃了。
十点差一刻的光景，我听见机器人凯撒穿过走廊来到书房门口。它敲了敲门，随即灵巧地滑了进来。正如我所料，它给我送来一杯不加糖的清咖啡。自然，博士得到的是一杯酒。
我正为这个高兴，想以此反驳阿帕博士对机器人的偏见，却听到了凯撒出人意料的一句话。
“博士，您家里的希特勒刚才打电话来，希望我能监督您，以便实现您的戒烟计划。”凯撒极温和地从满脸惊诧的阿帕博士手中拿走烟斗。
“天呐！这个可恶的希特勒！”博士又有点激动。
我当即大笑起来。
二
“怎么样，戒烟计划顺利吗？”我这样问阿帕博士，我猜他一定会激动起来的。
出乎我的意料，阿帕根本没有激动。他一脸狡黠，笑着回答我说：“第二天我就去找高夫，把这台机器人贮存的戒烟计划的程序抹掉了。”他举着烟斗，闭着眼睛直晃头。
哈！聪明的阿帕！
“是那个搞机器人工程的高夫吗？”
“不错，我们是老邻居了。你不是也搞过计算机吗？认不认识他？”
“我和他一直在杂志上辩论，虽然同在D市，却从来没有见过面。”
“高夫可不是一个友善的家伙，总以为只有自己才是天才，也许他认为和你见面会显得降贵纡尊。”阿帕博士有些感慨，“其实你们两个如果能一起工作，成就一定更大。”
我把当天的报纸递给他：“你的那个逃亡机器人近来有消息吗？”
阿帕博士顺手将报纸放在膝盖上，又换上一斗烟丝。“怎么没有，而且事情越闹越大，那个机器人简直和杀人魔王一样。”他略停了一下，点燃烟斗，“你看，连篇累牍都是它的暴行报告。”说着，他又将报纸递还给我。
公共银行遭劫记
—追踪报道之九
5月15日D市消息。昨天，位于第三十三大街东侧的国家公共银行发生了一起大劫案。据目击者称：罪犯身高1。8公尺，蓝眼睛，亚麻色头发，鬈发，穿黑色或深咖啡色上装，由于蒙面没有人看清他的脸。警方5分钟后赶到现场，经过清点，国家公共银行损失了500—700万元。两名警卫在枪战中死亡，另外有6名银行职员和13名顾客受伤。这起抢劫事件，公众及舆论界普遍认为是机器人犯罪，施洛得机器人制造公司发言人再次否认了这一说法。
看了这段新闻，我默不作声，阿帕博士也只是静静地吸着烟斗。
室内满是烟雾，烟斗“咝咝”地作响。
突然，凯撒急匆匆地进来：“教授，有位道格拉斯先生想要见您。”
“道格拉斯？”我有点疑惑，在我的记忆中，从来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
“他自称是高夫教授的学生，来向您请教一些问题。”凯撒接着说。
“那么，就请他进来吧。”我抬眼望了一下钟，差五分九点。接着，我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
道格拉斯是个很英俊的小伙子，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瘦弱，然后是斯文和腼腆。凯撒把他引进书房的时候，我仔细地打量了他。高高的个子，有一头微鬈的亚麻色头发。他皮肤白皙，薄薄的嘴唇上有一个典型的希腊鼻子。
他拘谨地朝我走来：“江教授，这时候来冒昧拜访，您不介意吧？”
“没关系，和年轻人在一起我也会觉得年轻许多。”我握住他的手，冰凉的。
“这位是阿帕博士。”我向这位年轻人介绍我的老朋友。阿帕略略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年轻人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谦逊地说到外面下着雨，我恰好路过这里，顺便进来向您请教一些问题。”
“道格拉斯先生，您是搞机器工程学的，而我研究的是物理，恐怕不能帮你什么忙。”我一边和道格拉斯说话，一边用手势吩咐凯撒去弄点饮料来。
“您可是位了不起的科学家，这是我的老师——高夫教授说的。他告诉我，您都解不开的谜还没出现呢！”
对于他的恭维，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不禁怀疑面前这位陌生人的来意，总不会是来刺探我的新成果的吧。
凯撒送咖啡进来，两杯加糖，我喝的不加糖。
道格拉斯从凯撒那里接过杯子，他的手立即猛烈地抖了一下，咖啡全泼到他的黑西装上，杯子滚落在地。
“你这是怎么啦？”我和阿帕博士异口同声地问道。
“没什么，—点小故障。”道格拉斯有点窘迫，勉强笑了笑，又拍了拍弄脏的衣服，“真抱歉，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
三
“衣服是不是需要洗一洗？”我尽力安慰这个手足无措的年轻人，“凯撒，给道格拉斯先生换一杯咖啡。”
阿帕博士显得异常热情，他走来拉住道格拉斯的手说：“最近许多人都出现这种症状，医学专家们认为是轻度的金属中毒。”
逭格拉斯似乎不想让博士握住他的手，他有点慌张地缩回了手。
“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凉？”
“我想大约是雨淋的缘故吧。我出来时没带手套。”道格拉斯闪动着蓝眼睛，勉强笑了笑，“博士，您还在进行关于海洋和大气污染的研究吗？”
“是的，”阿帕博士慢慢地往回走，“你不是来讨教这个问题的吧，道格拉斯先生。”
“请叫我道尔好了，周围的人都这么叫我。”他极友善地笑了笑，“我是来向江教授请教光计算机输入系统的一些问题的。”他说着将身体凑近书桌。
我将笔和纸递给他。
道格拉斯愣了一下：“我还以为您用计算机工作。”他伸手来接，我发现他的右臂又一次剧烈地抖动，无法握笔。
“看样子我是没法把这几个方程式写出来了。”他一脸苦恼，又把纸和笔还给我。
现代的计算机语言，已普遍采用简捷易记的米泽尔码。由于这种米泽尔码都是不表音的符号，所以道格拉斯要想列出方程式就必须借助计算机或纸笔，否则无法交流。
“你可以去找肖克大夫看看，他对这种毛病很有研究。”阿帕博士一边冷眼旁观，一边不紧不慢提出他的建议。
“不会有用的，通常这种毛病不是大夫所能治好的。”道格拉斯回过头去对阿帕博士说，“再过一会儿，也许就会好了。”
“你认识彼得吗？他是高夫的助手。”阿帕又问。
“您说的是矮个子彼得吗？我当然认识。”
“如果医生没办法，不妨把彼得请来，机械工程师或者机器人专家来一定会有用的。”
“……我……没想到……”
“你当然想不到，道格拉斯。或许我该叫你遭格拉斯5000！”
阿帕博士的话让我摸不着边际，我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博士？”
“教授，你会用故障这个词来形容你身上的毛病吗？哪怕是在开玩笑的时候。”阿帕博士紧锁着眉头，“你注意看它，身高约1。8公尺，蓝眼睛，亚麻色头发，其余的你问它自己吧！”
那位年轻人沉默了半晌才开始说话：“既然你们已经看破，我也就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了。”道格拉斯以它那种独有的慢条斯理的方式继续说：“我的确是施洛得机器人制造公司的最新产品——道格拉斯5000型机器人，高夫教授亲手制作的产品，当然，还是一个试验品。他们给我安装的不是普遍使用的电子计算机，而是最新型的光计算机……”
我忽然什么都明白了：报上登的机器人为什么闯入图书馆，为什么盗窃计算机中心的资料。“你的光计算机一定是出了什么故障，所以你才来找我。”但我仍有一些事不清楚，那就是机器人为什么袭击超级商店，抢劫公共银行。
“是的，一滴清洗液引起了局部短路，反馈系统受到破坏。我的记忆盘里贮存了一些光计算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