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启很可怕,帝启说的那些更可怕,但让她彻底崩溃的,却是那张小小的纸片——
整整七年了,当失去父亲的阴霾渐渐被压到心底最深处,不再那么刺痛的时候,突然之间,他的名字竟然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是以最匪夷所思的面目、最离奇的身份和最诡异的方式出现。她知道当时自己失态了,但是没有办法,她再不跑出那个房间,一定会当场哭出来。
执玉使?
黑玉?
生日礼物?
天啊!不要说相信,多想想都会觉得荒谬。然而偏偏那古怪至极的帝启,反倒衬得这些事莫名其妙的真实。矢茵拼命说服自己,不要再想了,那家伙就是个稍微高明的骗子而已……那名片却像扎进脑门的针,扯也扯不掉,摸也摸不得。这问题解决不了,什么解释都没有用。
同样的名片就夹在矢茵的钱包里,八年间天天翻看下来,熟得不能再熟悉。所以当她第一眼见帝启掏出来,甚至还没看清上面的字,就知道是它的确是父亲的。
如果帝启是从自己这里偷的,仿造一张出来,他至少应该知道矢通是自己的父亲;如果他真的是从父亲那里得到,他也得在八年之后认出自己是矢通的女儿。
糟糕的是,无论哪一种可能,都只能证明一点:他是真的熟悉矢家父女二人。
矢茵把脑门顶在浴室的瓷砖上,水从她的颈后,顺着微微突出的脊柱流下。她的十只脚趾头抓紧了地面,两只手紧紧贴住墙壁,小腹和双肩用力绷紧,胸口挺得老高,好像稍一松懈,就会从地球上飞起,一直飞到火星上去一般。
她瞪着眼睛,咬着牙喃喃自语:“死老爸,你不会真的亲自把礼物送来吧?”
“情况如何?”
“102进入浴室已经五分钟了。没有动静。”
“六号,你看清楚了么?也许别人早溜出来了。”
“放屁,老子眼睛就没离开过镜头!”
“哧哧……”频道里一阵坏笑。
“你们想什么,嗯?102可是穿着衣服进去的!”六号好不委屈,“头说过了,多瞧一眼,眼珠子挖出来,你们当这差事是好玩的?”
“呵呵——”笑声更加猖獗了。有人说:“我觉得吧,派小六去监视,头儿是深思熟虑过的。换了任何一人,他肯定不放心!”
“妈的!”六号额头青筋直冒。“你就坐死了我是兔子么?”
“哈哈哈哈!”众人一阵狂笑。突然有人冷冷地说:“你们不知道一号在五分钟前就进入频道了么?”正是二号叶襄。
“……”频道骤然清静得只能听见电子杂音。
“怎么了!笑啊!你们这些杂碎!”六号破口骂道,“刚才谁说老子是……哎哟!”
矢理无声无息走到他背后,狠狠拍了拍他的脑袋:“什么情况?”
“报告,102穿戴整齐地进入浴室……”六号立即知趣地躲开。
矢理却不看,脸色铁青地绕过望远镜,走到窗户前,向外望去。矢茵的房间就在两公里之外,市中心山顶公园的旁边。此刻已近晚上十点,千万个房间都亮了起来,千万盏灯火迷离,靠肉眼根本辨认不出是哪一间房。
围绕山顶公园的一圈灯光组也亮了起来,从下方穿透茂密的树冠,映得山顶好似燃烧起来一般,橘黄色的城市辉光照亮了天空,一颗星星也看不到。叶襄冲六号抿嘴偷笑,凑到镜头前观察。
“天蝎号,这里是一号。你的方位?我看不到你。”
“一号,这里是天蝎号。我在西北方向,高度一千两百米。目标很清楚。需要靠近么?”
“就保持在那个高度,尽量不要让地面目标观察到。春霆号,情况如何?”
“目前没有高能量反应。”
“继续观察。”
矢理深吸一口气,打开全频道广播:“今天晚上,你们这些家伙都给我打起精神,懂吗?对方现在也许已经凑到你们屁股后面,等着一个个爆头了!还有时间闲扯?谁再乱叫一声,军法处置!”
频道里噤若寒蝉。
“听好。根据反向追溯,目前已经确认102号下午待的地方在北部地区。她于五点二十五分给同学通过一次电话,十号现正分析电话里的背景噪声的特征,以进一步缩小范围。这件事由四号负责,她现在带着二队和两支特勤小组已到达该区域。”
他顿了顿,声音沉重起来:“我有个预感,102下午和接触者碰面,并不是第一次。也肯定不是最后一次。那名接触者没有高能量反应,也许只是一名低级人员。但102由此知道了什么,知道多少,她的立场如何,我们不得而知。是到了强制行动的时候了。”
六号后退一步,躲避矢理勃然爆发的杀气。叶襄怔怔地停止观察,抬头看矢理。
矢茵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但在他眼里,只是代号102的目标人物。他说得那样平淡,但她知道,这只是表象而已。看来那件事对他的打击远超过自己想象,八年过去了,他仍然躲在厚厚的躯壳后面,不肯稍假辞色。
矢理略顿了顿,继续说:“你们都听过法国人“吸血鬼”普罗提斯这个名字,但谁也不曾亲眼见过,除了我。他对黑玉的追踪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很多年了。我不能用言辞来形容他的可怕和不可思议。唯一的忠告:不要用常理来推断他,否则只有死路一条。他一个人的破坏力,很可能比西伯利亚神圣光辉军团整个还要大。从春霆号这几日侦测到的高能量反馈来看,普罗提斯很可能已经潜伏到了102附近。”
“除了他之外,一定还有别的组织蠢蠢欲动。102生日这天将会非常热闹。因此我刚刚签署命令,放弃先前制订的长距离监视计划,改为由我直接接触102。时间,半小时之后开始。我现在授权二号暂时接管指挥权。”
“我必须提醒你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矢理提高调门,“这不是演习,对方已经渗透进来了!他们在哪里,他们有多少人,他们的装备如何,我们仍然无法揣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们的目标——102!”
“提高警惕!拿起武器!我们的口号——”
“宁杀错,不放过!”
矢理关闭耳麦,取下对讲设备。他掏出枪,取下弹夹,习惯性地取出其中一枚子弹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又压回弹夹。他把对讲设备交给六号。六号掏出自己的两支弹夹塞给他:“多带点。”
矢理横他一眼:“从现在开始,保护我是你们的责任了。要是我的弹夹都打完了你们还没出现,就等着给我收尸吧!回你的岗位去!”
六号拍到马腿上,尴尬地点头,赶紧跑回望眼镜后,继续观察。矢理转身要走,叶襄一把抓住他,回头问六号:“七号在哪里?”
“和五号一道,在102楼下。”
“告诉他,不要等一号过去,现在就开始逐层搜索。让五号控制电梯间。”她边说边撩起短裙,冲着矢理毫不掩饰地露出蓝色蕾丝内裤和同色的丝袜。她掏出吊袜带末端,紧贴大腿内侧的一只小口径手枪,细细检查一番。
“你这是做什么?”矢理皱起眉头。
叶襄对他嫣然一笑,打开耳麦:“二号现在接管指挥权。听着,我现在护送一号前往目标102处,三号,授权狙击。各单位注意,我们过去了!”
“今天下午,四号递交了一份预警报告。”
“嗯?”
叶襄先下了车,打量四周动静。矢理从后备厢提出行李,把头发弄乱,做出长途跋涉的模样。他问:“吸血鬼普罗提斯的?”
“不,其实是转发国安局面向西南地区发布的一份通报,根据十四个火车站、四十四个长途车站及六个机场的统计显示,一个星期内进入本市持俄罗斯及中亚护照的人大幅上升。报告要求各相关单位密切留意此事,主要人员取消休假,等待进一步通知。”
“怎么,要来打仗么?”矢理穿上防弹背心,再套好西装,“我不相信是神圣光辉军团那群人。那群家伙自以为破译了安蒂基西拉编码,一向对黑玉并不上心。他们才不会为了102而如此大张旗鼓呢。根据东北局的情报,他们很久没有动静了,估计龟缩在西伯利亚某个冰窟里,继续做着编码分析吧。”
“国安局报告上也指出,也可能只是统计学上的小概率事件,所以到现在为止,没有进一步的指示下达。”叶襄看了看表,“你打算怎么跟她说?”
矢理没有回答。
叶襄隔了一会儿说:“我猜她知道的不多。”
“为什么?接触者也许已经和盘托出了,黑玉、执玉司……”矢理戴上平光眼睛,在后视镜里最后打量自己几眼,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如果问到她父亲的事,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说呢。一句话被拆穿,她可能就会投向对方了。”
“不知道怎么说,也得说。”
“是啊!到时候就看咱俩谁忽悠谁了。现在的孩子一个个跟精儿似的,指不定哪里就看穿了你,嘿。”矢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那像我们小时候,多单纯啊。”
他俩无言地并肩走向电梯。负二层车库里静悄悄的,连保安都看不到。空气中有股潮湿阴霾的味道。
走了几十米,叶襄突然噗哧一声笑出来。矢理瞥她一眼,她赶紧捂住嘴。可是又憋不住,肩膀距离抽动,到最后脸涨得通红,腰都直不起来了。矢理恼火地叹口气,伸手关了她腰间的通话器。叶襄立即长出口气,跟着继续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叶襄同志,你现在责任重大,还这么胡闹。你究竟笑什么?”
“我、我是笑,你可好久没这么紧张了。见个小孩子,至于如此?”
“我哪里紧张?我只是……”
叶襄停止了笑,凑上前,在他唇上轻轻一啄,眼波如水一般,轻声说:“你才是个孩子呢。过去的事你总是放不开,怎能不紧张?”
“放开?哈,我……”矢理脸色一变,正要大声辩解,却被叶襄紧紧抱住了,温软的唇贴上来,他顿时一阵迷糊,要说的话统统被堵了回去。
片刻,叶襄推开矢理,说:“但我还是觉得,如果一开始就把矢茵至于我们的保护之下,也许会更加安全。那个传言影响太大,即使我们装作不在意,别的组织仍然会……嗯……”
这一次是矢理堵上了她的嘴。他俩正吻得动情,突然叶襄腰间发出一连串滴滴声。矢理一把推开叶襄,结结巴巴地说:“紧、紧急情况!”
叶襄咬住红润的唇,狠狠瞪了矢理一眼,才打开耳麦。“什么情况?”
“二号,这里是春霆号,解码组捕获一组高能量信息,位置在三层与四层之间……”
“普罗提斯!”矢理哗啦一声掏出枪,转身向电梯口狂奔而去。叶襄全身的血一向冲上头顶,怔了两秒钟,才大声喊道:“全体最高级别动员,五号、七号立即到十七楼,三号策应!第三特勤小组封锁大楼!春霆号向我靠拢,随时准备强行接收102。最高原则是102的安全,快、快、快!”
她掏出枪,跑了几步,差点崴了脚。她狼狈地蹬掉高跟鞋,朝着消防通道跑去。还没跑近,就听见不远处砰的一声枪响,须臾又连续响了三、四枪。
由于这栋大楼底下六层是商务楼,因此消防通道非常宽,中间是个两米见方的天井。原本刺耳的声波在楼道间反复冲撞,等传到底端,变得庞大而散乱,轰隆隆的无法定位枪击的具体位置。
叶襄靠在墙上,心脏怦怦乱跳。实际上,她还真没见过传说中的吸血鬼普罗提斯,因为这是八年来的第一次接触战。没想到一来就如此凶猛。
砰!
又是一枪。这一次枪声被压缩得很短暂,显然开枪的人已从通道跑进楼道里。叶襄对自己说:“好了,小叶子,冷静下来,你必须上去……一,二,三,走!”
开第一枪的是七号。他从顶楼顺着消防通道往下,接到叶襄的命令时刚到达第六楼。他立即返身往上跑,还没跑到七楼,蓦地身旁的天井下方风声大作,某件事物正飞快向上蹿来。
七号探头往下一看,又立即往后一仰,重重撞在墙上。啪啦一下,他刚才依身的不锈钢栏杆破裂开来,断裂口向上扭曲地伸展。一道黑影卷着狂风继续向上飞也似蹿去,根本没理会七号。
他刚飞上八楼,七号探身出去,瞄准了就是一枪。几乎就在枪响的同时,那道黑影骤然散成一片模糊的黑云。
七号拼命甩甩头,定睛再看,黑云却又已向上蹿了一层楼,重新聚集。七号又开了一枪,那黑影发出咕的一声怪叫,猛地掉头向下而来!
七号魂飞魄散,砰砰砰连开三枪。那黑影在天井四面急速纵跃,在如此狭窄的空间竟然不可思议的一一躲开子弹。但他也暂时缓了缓下落的速度,七号三两步跑到消防门前,合身撞了进去。
楼道里一名男子从门里探出头来看,七号挥手狂道:“进去!”那人吓得有些呆了,只后退了一步。七号跑到他面前,身后砰的一声巨响,消防门被撞得四分五裂,向外乱射。他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