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左侧是三十米高的堤坝,右侧的老旧房子拆迁之后,甚至连房产商都还未进入。沿着街道修了一条几公里长的围墙,围墙上加装广告护栏,将其后的残垣断壁遮盖起来。别说行人了,连车都看不到几辆。
矢茵被夜风吹得一激灵,突然才意识到,很可能几公里之内都只有自己一个人。活见鬼,不是约会吗?为什么要选择如此偏僻空旷的地方?
这是约会,还是别有所图?
矢茵正想得出神,蓦地一旁天桥下嘟嘟两声。这是标准的政府行政开道车的鸣声。矢茵一转头,心口猛地乱跳。
一辆悬挂武警牌照的奥迪闪着警灯风驰电掣般驶过,几辆黑色商务车紧紧跟在它身后。这几辆商务车身形巨大,没有任何标志,窗户被漆黑的膜遮得像棺材一样。最后一辆最大的车却周身刷得鲜红,印着可口可乐的广告。
嘟嘟!嘟嘟!
最后一辆收尾的警车驶过时速度慢了下来,窗户放下,警察警惕地看了矢茵两眼。矢茵一脸紧张,看看警察,又抬头看天桥。那警察大概觉得她太小太娇嫩了,这身打扮也不像道上混的小太妹,好心地提醒:“要不要帮忙?”
“不用!”
警车关上窗,快速追赶前面的车去了。矢茵没有一秒钟犹豫,三两步跑到桥下,抬头张望。该死,这是接内环快速路的匝道,没有与人行道相连。天桥高约六米,水泥墩光溜溜的,毫无可攀爬之处。从这里到最近的能攀爬进匝道的地方,至少有五十米。
矢茵转头看见了一根入口标示牌的杆子,离桥约两米的距离。矢茵脱下高跟鞋,急跑几步,一脚蹬在天桥的水泥墩上,向上走了两步,返身抓住不锈钢杆子,顺着杆子几步爬到告示牌下,一把抓住了指示牌下方的支架,吊在半空。
她略缓了缓劲,顺着杆子爬到指示牌顶。这里离地有八米来高,顶端只有一根钢管,距上面的立交桥栏杆还有两米的距离。矢茵双手握紧了钢管,把脚放上去,再慢慢直起身体。突地从桥洞里刮出一阵强风,差点吹得她倒翻下去,标志牌被吹得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她忙重新弯下腰,二十根趾头抓得都要抽筋了,但死也不肯后退。
要是退下去,等到再从旁边绕上来,帝启就没影了!
刚刚那一瞬间,她分明看见帝启在桥上探头往下看,警笛声一响,他立即缩了回去。这家伙的偷窥瘾又犯了?还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矢茵下了决心——这次可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了!
她终于站直了身体,用力一踩标志牌,借着它的反弹之力纵到立交桥外,攀住了栏杆。不知为何,她心头怦怦乱跳,悄无声息地翻过栏杆。
几十米之外,有个瘦长的人影。立交桥上一辆车也没有,因为是内环高速路,更没有人。灯光照亮了他的背影,他疲惫地低着头,双肩却绷紧,背着一个灰色的包,走得比逃难慢些,比散步快得多。
刚才矢茵只看见了他的侧面,但那深刻的轮廓的确是帝启无疑。她不顾一切地爬上来,此刻却犹豫了,心底更是隐隐害怕,虽然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怕什么。那人走,她也呆呆地跟在后面走。
如果真是帝启,早应该看见自己。他偷偷躲在桥上窥视自己,这会儿却像没事一样溜达,别说回头,顿也没顿一下。他究竟发什么疯?又或者,刚才他其实根本没看自己,只是在看警车的动向?
矢茵摇摇头,不肯相信这个可能。但他周身笼罩着某种无法言喻的诡异气氛,让矢茵怎么也无法鼓起勇气开口唤他,只是不自觉地跟着他走。
走了一阵,身后隆隆声响,一辆载重汽车驶了上来。驶过那人身旁时,巨大的震动终于让他停下脚步,略略侧身。矢茵一怔,正想着是不是该避一避,那人已经转过头来。
果然是他。只是他的脸色苍白,眼神呆滞,眼圈黑黑的,好像三天没有合过眼。他漠然地看着载重卡车经过,然后继续转头,目光终于落在矢茵身上。他脸上浮现出无法宣之于口的复杂而奇特的表情。
“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打算动手?”他开口说话了,声音比平时低沉得多。
“呃?”
“执玉司?”他高傲地昂起头,尖尖的下巴往前伸出,好像要刺穿什么东西。
矢茵四面张望,老半天才确信他是对跟自己说话。“我不……”
“不。那群懦夫,才不敢单独面对我呢!”他抢着否定了自己地说法。他皱紧了眉头,不耐烦地想了片刻,“西伯利亚神圣光辉军团?”
矢茵尴尬地摇摇头。
“不、不,他们一向骄傲于自己的俄罗斯血统,从不招募外人……管你是谁,你们什么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也别想!”他恶狠狠地呸了一口,伸手入怀,掏出一把手枪。
砰!
第一枪打在矢茵脚旁边,溅起的水泥渣子打中她裸露的小腿,打得血珠儿乱飞,痛得她一跳,连退几步。
“别乱动!”
“我……可是……我……只是看到……”矢茵完全懵了。让她吃惊的远不是腿上的痛楚,和那把泛着银色光泽的5。8毫米口径的微型手枪,而是他的眼神——完完全全的陌生、没有一丝一毫的认同感。那一瞬间,她无比深刻地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这家伙不是帝启。
第二:他可不是开玩笑!
“我向来不想扯上私人恩怨,别动就没事。”他说着取下包,放在地上。这包居然是GUCCI的限量版。他举起手中的枪。
砰!砰!砰!
三声枪响,矢茵像兔子一样跳起老高,纵到防护栏上。这几枪却是打在包上,包内的笔记本电脑被打得爆裂开来,冒起一股白烟。
“我承认,我失算了!我必须向你们鼓掌,是的,很不错,你们终于发现了我!罗伯斯庇尔说:到公民中去!我应该听他的。”帝启顺手将手枪扔到桥下,恨恨地说,“但是你们也别想如愿。听好了,是永远别想如愿!你究竟是哪个组织的人?”
矢茵呆呆地摇头。
“你不会是普罗提斯的人。”他肯定地说:“那个未开化的野蛮家伙,第一共和国的叛徒、人民的公敌、乱伦者——他不自量力地反对拿破仑,活该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当然,如果你知道他其实是断头法王的子嗣,也许不会太吃惊。一七九四年,就是他的姐姐混入雅各宾派,出卖了丹东。丹东在刑前说:‘让群众看看我的头颅,它值得好好看一看!’现在,你们抓住了我,但是谁将审判我呢?我的头颅,谁能将它取下?”
那人一度停下手,打量矢茵良久,沉吟道:“也不是印度……或尼泊尔……或锡金……哦,见鬼,喜马拉雅山如此博大,你的子民想要划分地界,必须赔上许多小命——这是我作的诗,希望你喜欢。我的名字叫做阿特拉斯。”
他优雅地向完全茫然的矢茵一躬身,继续说:“总之,你也不会是陀阀教的人,他们是小丑、驯象师和蹩脚的瑜伽密修者。林则徐与琦善不和,但他们都同意西洋人没有膝盖,所以命令军队准备竹竿以便绊倒英国人。现在我得说,看哪,一个真正的陀阀人就不能弯腿!”
他说到这里,魂不守舍地迟疑了片刻,吃惊地道:“呃,真该死!看来情况复杂了,我不能死在你手上……你懂吗?死得其所,是指死在你敬佩的对手手里。我不能死在无名之辈的手里。你究竟是谁?”
“我……我不知道……”矢茵结结巴巴地说,“你说的这些,什么……什么神圣光辉军团、尼泊尔之类,我完全不明白。但你应该认识我,忘了?你来找我,你还……还帮了我很多次……忘了?”
自称阿特拉斯的家伙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不说话。
“你忘了我们的约会吗?”
阿特拉斯愈发从容淡定。
“你都忘了?”矢茵一拍巴掌,“你说我们是同一类人,所以才……”
“哎?”
活像突然被人抽光了血,阿特拉斯脸上的猪肝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而至于白得透明。如果矢茵第一眼看见他时,他脸色苍白像个废人,这会儿几乎就是个死人了。
“天呐!”他目瞪口呆了良久,才喃喃道:“原来你是关键碎片!”
“什么?”
阿特拉斯使劲掐着自己的脖子,艰难地叫道:“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你见过他了,见过他了!原来……原来你是关、关、关……”他喘了口气,“关键碎片!”
矢茵心怦怦乱跳,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疯癫的人。原来这家伙真是变态。她赶紧道:“是我认错人了,真的!我从来没见过你!再见!”
她转身刚跑出几步,蓦地手腕一痛,被阿特拉斯紧紧扣住,痛得矢茵眼前一黑。
她想也不想,本能地反掌,五指从下方反扣他的手腕。忽地一股大力从腰间顶上来,她身不由己向前扑去。
这两击快得像是同时发生,矢茵脑子到此刻还没转过来,只是脚本能地往前迈去,要支撑住身体。不料大腿外侧被对方的小弹腿踢中,这下子终于重心尽失,整个人腾空而起。
好在从小磨炼,矢茵的反应亦是奇快,手腕一紧,阿特拉斯自然而然往她手臂上加劲。她忍着手腕被制的痛楚,大臂用力,借着对方的手,凭空扭转身体,双足袭向阿特拉斯!
啪啪!阿特拉斯左臂举起,硬扛了这两下,叫道:“好!”
矢茵吃奶的劲都用上了,阿特拉斯左手浑若无事,她的腿还未收回,阿特拉斯就顺势一掌拍来。他身高臂长,这一巴掌差点拍到了矢茵屁股上。矢茵只穿了一条牛仔短裤,大腿和屁股被他拍得火辣辣的痛,更兼羞愤,忍不住放声尖叫。
矢茵的气息顿泄,身体往下急坠。阿特拉斯左手放在下面,就等矢茵落下来好再拍她大腿。
矢茵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拍到,情急之下,手腕转动,勉强反扣住了阿特拉斯的小臂。这乃是一招死着,对方根本不用反擒拿,只需手臂一顶,她不撒手,就等着手腕骨折吧。
然而阿特拉斯却并不顶上来,反而顺势垂下手臂。矢茵大喜,借力高高抬起下半身,准备再一次以脚踢他脑门。
“哈哈!”阿特拉斯放声大笑,向前迈一大步,一下抢到了矢茵身后。矢茵立时踢了个空,而且被阿特拉斯拉得仰面朝天。她双脚着地,身体却仍然被阿特拉斯拉得横躺着,全凭小腿之力狼狈地撑住。
阿特拉斯大笑不停,扣着矢茵的手往前疾奔。矢茵手腕痛得钻心,却明白一旦身背着地,想要再跳起来就不容易了,双脚不得不拼命跟上他的节奏,脸憋得通红。
阿特拉斯跑了十来步,眼见矢茵迈步的频率越来越高,就要撑起身体,怪笑道:“厉害呢!”手中突然加力,将矢茵往前一送。当矢茵刹不住脚继续向前冲过他身旁时,阿特拉斯吐出舌头,兴奋莫名地一掌拍在她胸口。矢茵再也挺不住,背脊重重撞在地上。
这一掌力道淳厚之至,打得矢茵胸椎和肋骨同时向下陷,压得她一丝儿气也透不出。她张大了嘴手足乱蹬乱抓,在地上蹭出五六米远,脑袋撞在防护栏上,终于哇的一声吐出口气,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阿特拉斯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举起双手在原地蹦跳,兴奋地将笔记本的碎片踢得到处都是。他嘴里哼哼有声:“嘿!嘿嘿!我说昨天为什么会突然释放编码呢!哈哈,哈哈!原来是找到了关键碎片!嘿嘿!你又出现了,哈哈!”
嘟嘟!
一辆轿车驶上桥,停在手舞足蹈的阿特拉斯身旁。玻璃窗放下一半,副驾驶的人探头问:“怎么回事?要不要帮忙?”
砰!
阿特拉斯反手一巴掌,打得玻璃窗向内爆裂。那人昂着头向后倒去,脸被激射的玻璃渣打得稀烂,挡风玻璃上洒了大片鲜血。司机和后驾驶座上的几人齐声惊叫,车子猛往前冲,在防护栏上连着撞了几下,摇摇晃晃地跑远了。
阿特拉斯甩了甩手臂,继续哼哼唧唧地唱着,合着节拍朝矢茵蹦来。矢茵趴在地上喘气,一副爬不起来的样子,两条腿暗暗加力,准备着狠狠给他一下。谁知他隔着还有一米,又跳着太空步往回,一面笑道:“呵呵,嘿嘿嘿!你可真坏呀!竟然想暗算我!哈哈,哈哈!让我仔细瞧瞧你。嘿!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他到哪里去找关键碎片呢?哈哈哈哈!”
他虽然在笑,矢茵却恐惧得全身僵硬。那是一双杀人的眼睛,他没有开玩笑——妈的,谁会开玩笑把人往死里打?
他真的不是帝启?可天下哪有如此像的人?难到是帝启的双胞胎兄弟?关键碎片?什么乱七八糟的……矢茵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他的头颅遮住了橘黄色的路灯,脸庞因此而黯淡下来。他乱草一般的头发被灯光穿透,那双眸子就躲在乱草丛中,幽幽地发着青色的光——
阿特拉斯头一偏,三米之外的路灯柱子叮的一声轻响。他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飞旋的事物,但当那事物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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