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脑子里浮现出了那个看似乖顺从容的女子,好像永远不急不缓,从容冷静,可是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一整个春天,也难怪皇上会如此……
她亦听说了容真宫里死了个奴才的事,听说是她从前在尚食局时的好友,如今一死,她又是昏厥又是痛苦,而眼下皇上这么反常地跑到了景尚宫,意思差不多也出来了。
她是个冰雪聪明的人,一点就通,于是走到他身后,神色温和地说,“皇上放心,臣妾知道您的意思。”
他想补偿容真受到的痛苦,深宫让她失去了多少,他就想尽力补偿她多少。
哪怕这样的补偿永远及不上她失去的刻骨铭心,却是他唯一能做的。
皇后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窗外纷飞的白雪之中,忽然有些感慨万千。
她曾以为这个男子无心无欲,所以对待任何人都是那样冷冷清清,不困于女色,却原来只是因为他没有遇见那个足以令他倾心至此的傅容真。
只不过……就连皇后也忽地有些好奇,他的倾心究竟有几分呢?
那日下午,就在宫中上下都在猜测容真与蒋充仪之间有什么龃龉时,皇后忽地发了道懿旨下来——
“容婉仪性贤良,品温顺,明大义,知进退,且祈福有功,堪居贤位,今晋为从四品婕妤。”
懿旨一出,后宫皆惊,将近一个月前,她才因为祈福而擢升,如今才过去这么点日子,竟然又连升两级!
虽说这是皇后的懿旨,但皇上午后才去了景尚宫,没过多久懿旨就下来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究竟是谁的意思。
看来这后宫果然是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不虐就不虐!你们放我好几天鸽子了,不留言不粗线不撒花!
关门,放皇上!
☆、第61章。反目一
第六十一章
容真回到惜华宫时;长廊里有个人蹲在那儿在烧冥纸。
青烟数缕如雾似幻,明黄色的火光在凛冽的寒风里摇摇晃晃;有种凄清之感。她走近了些;看见珠玉静静地蹲在那里,一身素白的衣裳格外醒目。
闲云脸色一变;上前拉了拉珠玉;低声道,“你在做什么?宫里不允许私自祭奠死人,你怎么敢光明正大地烧这种东西?还……还穿成这个样子!叫人看见可怎么了得?”
因为皇帝不迷信,宫里素来禁止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不要说是偷偷烧纸钱了;一个宫女穿成这个样子,若是叫人撞见,恐怕容真也会一起受罚。
珠玉缓缓转过头来,面上挂着两行泪珠,那双眼睛里藏着些呼之欲出的光芒,沉痛,懊丧,冷漠,以及……莫名的敌意。
她冷眼看着容真,缓缓吐出口白气,然后轻声道,“这下你满意了么?”
容真没说话,一脸倦容地看着她。
满意?满意什么?
长顺死了,她悲痛都来不及,还有什么满意的?
珠玉冷冷一笑,泪珠子在火光里闪耀,“你让长顺成日跟着蒋充仪,不就是为了今天么?他死了,而你掉了几滴眼泪皇上就心疼你了,真是恭喜你,又一次晋位,如今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容婕妤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容真怎么也想不到会从珠玉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她又累又倦,又痛又惊,一直死死撑着才没有在外面倒下,如今好不容易坚持到了惜华宫,却被珠玉这样指责一通。
她沉默地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珠玉,“你以为,是我故意利用长顺的性命换来今日的晋位么?”
她的眼里是一种沉痛到极致的失望,珠玉心中一动,却死死握着拳头,毫不留情地笑道,“是不是故意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对你而言,我们所有人都不过是奴才罢了。你是主子,只有你才有心,你才会痛,而我们不过是没有喜怒哀乐的奴才,死了一个两个又于你有何损失呢?”
她咬牙擦干了面上的泪珠,“如今长顺也死了,你以为他为什么会死?是因为你,你贪心不足,你想要上位!你把你的荣誉和盛宠建立在别人的痛苦和牺牲之上,哪怕你真的平步青云了,晚上睡觉时难道不怕梦见被你害死的人?”
换做往常,容真会痛心,会解释,会拉住她的手说个究竟,可是长顺的死让她浑浑噩噩地撑了太久,如今已然撑不住。
她看着珠玉面上毫不掩饰的悲痛与憎恶,身子晃了晃,随即扶住了闲云,闭眼笑了两声,“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她再也没有看珠玉,只是稳稳地朝殿里走去,那个背影雍容孤傲,扎在珠玉的眼睛里,像根刺一样。
从下午到傍晚,容真一直默不作声地坐在窗边,外面是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的雪,殿内烛光融融,却照不亮她眼底的阴霾。
长顺死了,珠玉恨她,真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那些怨她恨她的话回响在耳边,叫她眼神都痴了,最后头也不回地问闲云,“长顺真的是被我害死的么……”
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自嘲。
闲云红了眼,蹲□去捧住她冰凉的手,“主子,不是您的错,这里是皇宫,是阴谋重重的地方,长顺就和你您弟弟一样,您怎么会害他呢?是那些有心之人害死他的,主子千万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容真痴痴地笑起来,“有心之人……若是长顺还在尚食局,有心之人又怎么害得了他呢?说到底,还是我的错,以为把他们接来我身边就能给他们一个安稳的人生,可是到头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低下头来看着手腕上的玉镯,那是无论皇上赏赐了多么贵重的首饰,她也从来没想过要换下来的东西,哪怕这镯子玉质浑浊,丝毫没有半点通透的意思,可她就是从不离身,当做宝贝似的戴在身上。
只因她一直记得当日离开尚食局时,珠玉对她说的那番话——
“这是我进宫前爹娘留给我的,能保平安,虽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你带在身边,好歹我也有些安慰。”
她除了死去的家人之外,就只剩下珠玉和长顺了,可是如今一个死了,一个恨她,她还剩下些什么?
耳边忽地响起白日里顾渊说的那句话,“你还有朕。”
她凉凉地笑起来,后宫这么多女人,他究竟是多少人的皇上呢?不仅是这些女人的皇上,更是天下人的皇上,她有他无他,根本微不足道。
天大地大,竟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了。
她只能靠自己。
只能靠自己。
闲云默不作声地陪她半天,最后才小声问了句,“主子,如今您赶走了张素,蒋充仪必定对您恨之入骨,狗急跳墙,恐怕咱们要防着点儿了。”
容真忽地一顿,终于不再一副入魔的样子,侧过头来神色清明地看着闲云。
她说得对,眼下成了婕妤,比之从前更是四面楚歌,不能再这么悲情下去了。
蒋充仪当然恨自己,虽说不能立马做出点危害她的事情来,但既然能害了长顺,也能把手伸向她身边的人。
她忽地想到了珠玉,哪怕对方现在恨她怨她,她却不能硬下心肠看着珠玉遭罪。蒋充仪那样聪明,自然懂得捉蛇捏七寸,要动手就要从敌人最在意的东西着手,所以现在珠玉是最危险的一个。
那天夜里,珠玉被叫进了大殿。
隔着暖炉,容真低低地对她说,“委屈你了,从明日起,我会将你送回尚食局。”
珠玉浑身一颤,似是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还是那个傅容真么?为了上位,害死了长顺,如今自己因为长顺之死悲痛欲绝,与她争吵了一顿,明日就会被送回尚食局?
容真疲倦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事情并非你想象中那样。长顺虽然不是我害死的,但如果没有我,他也不会死,所以这件事我脱不了干系。你与长顺的感情不比我与他的少,所以下午才会对我说出那番话来,我不怪你。此番把你送回尚食局,却是为你好,你也知道——”
“够了。”珠玉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不必再多说,回去便回去,你以为离了你我就不能活了么?在这惜华宫里锦衣玉食,眼看着羡煞旁人,可我却宁愿回去吃苦受罪,也好过在你这无情无义的人身边当条狗。”
容真面色一沉,霍的站起身来,“你当真不肯听我解释?我们一起长大,我以为你应该了解我的,可如今谁都看得出我的难过,就只有你视而不见,还处处刺伤我。珠玉,你应当知道,我心里的痛苦不比你少半分!”
“我了解你?”珠玉哈哈大笑,“傅容真,我也以为我了解你,可是到现在我才知道,那只是我自以为是罢了,你心思深,计谋好,就连皇上都能放□段来宠你,而我又何德何能做你的好姐妹?行了,你不必虚情假意,我走就是,不需要那么多借口。”
她转身就走,留下一室火光摇曳的沉寂。
容真愣在那里很久,最后颓然坐在椅子上,抚着额头很久都没有动。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可是她不能冒一点风险看着珠玉走上长顺的路。
这样也好,就叫她以为自己是因为自私,所以遣走了她,安安稳稳在尚食局等到出宫那天,下半生便不会和自己一样在这深宫里步步为营了。
只是她从未想到,今日的好意与怜惜在对方眼里成了讽刺,过去有多亲密,如今就有多痛苦。
珠玉第二日就被送回了尚食局,在这宫里但凡被调去伺候主子的,都被视为是平步青云,鲜少有人又被送回来。当日珠玉走时,所有人都眼红,而今日回来了,那些眼红的人自然都看笑话似的看她。
容真也拜托了华仪照顾她,因此华仪给她安排了个监工的活儿,但凡别的宫女做事儿,她就站在那儿监督就成,也不费力。
她沉默地站在那里,却无时无刻都能听到别人的议论。
“那不是珠玉么?哟,前段日子不是风光得很么,被昔日的好姐妹叫去享福了,怎的今日又回来了?”
“什么好姐妹?这宫里哪来的好姐妹?患难与共时还情比金坚,不过只要哪一个平步青云了,这感情也就烟消云散了。”
“是啊,人家如今是婕妤了,高高在上,又是皇上的心头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哪里就能站在婕妤身边了?”
“说不定是想沾沾光,自己上去也说不定,结果被人家看穿了心思,这不,就送回来继续当个小宫女了。”
不留情面的话铺天盖地地袭来,她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吹冷风,想到过往一切,只觉得讽刺至极。
她曾经以为,容真会和她一辈子这样亲密下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从她离开了尚食局,从她去了皇上身边,从她一路平稳地走上了高位,从她和自己逐渐有了云泥之别开始。
原来权势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再深厚的感情也会随之消散。
那天夜里,她也病倒了,头脑不清地发着高烧,不断呓语,却再也没有一个傅容真在她身边彻夜不眠地照顾她。
她不敢叫人来,因为惧怕别人知道后会把她送去那个幽禁病弱宫人的地方,于是整个人烧的糊里糊涂的,最终失去了意识。
半夜里,她屋子里的灯烛烧个不停,窗外的风也呼呼地灌进来,这里不比惜华宫,冷得惊人。同院的宫女见她不熄灯也不关窗,便疑惑地敲门进来看,谁知一进来就看见她病得一塌糊涂地躺在那儿,赶忙出去通知了琼枝姑姑。
也许是心中悲苦,也许是悲从中来,她这一病就病得越发厉害,哪怕是有人替她擦身子降温,高烧却也久久不退。第三日里,她开始咳嗽,没日没夜地咳,最后竟吐出口血来。
琼枝把此事告诉了华仪,华仪也无可奈何,只能按照规矩将她送去了凌芳阁。
凌芳阁比起长春苑来更加寒碜,破败的宫门,肮脏的环境,一踏进去就有阴森森的霉味扑鼻而来。
珠玉抱着床被子,在管事的老嬷嬷那儿拎了点用具,跟着她在一间破旧的屋子前停了下来。那屋子很小,里面也还住了另外一个老太婆,勾腰驼背的,满头银发也没剩多少了。
管事嬷嬷不冷不热地朝着墙角那张脏兮兮的床一指,“喏,今后你就住在那儿了,什么时候好起来了,什么时候就出去。”
她也不想在这儿多待,只说屋里那人是江嬷嬷,这儿的老人了,便很快走了。
珠玉抱着被子慢慢地走了进去,看着床上的蛛网霉灰发呆,却听背后那江嬷嬷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然后用苍老的声音笑道,“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出去?可笑,这种病气重的地方,还能指望好起来?”
她浑身冰凉地站在那儿,好半天才回过头去看着那嬷嬷,“你在这儿多久了?”
对方笑了笑,满脸的皱纹,看上去可怜又可怕,“多久了?我也不知道啦,估计和你差不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