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冷寒衣突然笑了起来,“看样子又是我痴妄了。”虽是笑着,但她的脸色已苍白如纸,像是所有希望都燃放殆尽一样,毫无生气。
牧子陵有些不安,出声安慰,“那已是上一辈的事,你……也不要多想。”
冷寒衣似乎没有听见牧子陵的话,神情迷惘,好一会才哦了一声,低着头立在那,看着自己的鞋子。即使她经常洗刷,却仍改变不了它破旧的模样,再想起屋内那柔软美丽的地毯,新旧如此明显!她苦笑了下,敛敛眸,“替我谢谢…牧老师和师母的招待,再见。”
原来那个人就只是牧老师,他担了父亲的身份却无法承载父亲的名。
“等一下,”牧子陵追过来,“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冷寒衣停下脚步,“以前不知道,但现在,已清楚了。我们虽是同一个父亲,却拥有不同的母亲,这就是原因。”
“这确实是一个原因,你母亲差点毁了我的家。”如今想起冷心柔那带着火一般的眼眸,牧子陵仍心有厌恶,“我不喜欢她比我的母亲更美更艳,我不喜欢她可以把全部感情都倾注在自己的父亲身上而一点都不顾忌舆论道德,我更不喜欢的是,因为她的存在我才发现自己父母间的爱有多寡淡,所以,不管出于什么立场,我都不喜欢你母亲。”即使那时的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但当初的那种时刻分崩离析的害怕实在太强烈。
但冷寒衣不一样,她安静,沉默,她的眼睛是清冷的,完全与她母亲相反,更重要的是,她是他妹妹,拥有同一个父亲的真正的妹妹。“但自从表哥告诉我你的情况,我试着接受你,因为,无论如如何,你都是我妹妹,真正的妹妹。”
冷寒衣站在花下不说话,看着面前这个自己本该和初灵一样脆生生叫哥哥的人,想起他对牧初灵的千般宠爱,心中不禁生出一份自嘲,眨眨眼,便又将一切收入眼底心底。
子陵见寒衣没说话,继续说道,“你很优秀,又聪明,聪明到让我羞愧,但我仍为有你这样的妹妹而开心。”
“是吗?”冷寒衣轻轻喃了一句。“你现在的妹妹可比我好太多。”
“她其实……不是我妹妹。”牧子陵犹豫了下还是把这话说出口。他已被内疚折磨太久,他要为自己的行为道歉,所以他把那个全家一直都守护的秘密说出了。
事后,当牧子陵忆起这一幕时,却被另一外一个自己当时没有察觉出的心思给吓住了。
因为他不能再接受初灵当自己的妹妹了。
“什么?”冷寒衣满眼的吃惊。
“这其中的原由我以后会告诉你。”牧子陵继续说道,“她是我后来疏远你的原因,因为我不想她受伤害。”
冷寒衣面色平静淡然,“我理解,比起她这个多年相依相伴的妹妹,我只是个差点破坏了你家庭的人的女儿。”话是这样说,但寒衣的手却紧紧握在了一起,指甲深深地掐入皮肤内。
牧子陵面露矛盾,犹豫不定,“我偏向她不是因为这个,而是……而是……”接下来的话他实在难以说出口,只因为藏的太久太久。
见牧子陵如此矛盾,冷寒衣无奈地笑了笑,“我理解……”
人总是贪婪的,去年,她想的还只是要见到牧仁清,看一眼也好啊;可后来,她就想着,如果更优秀点是不是就可以认回他,喊他一声父亲了?再后来,她几乎相信父女之间的血缘是割舍不开的,他一定会喜欢自己这个女儿的……可现在,一切化为零,还是如此不堪的境地!
她以为她拥有了一个高高在上、天神般的父亲就可以摆脱自己那些生来就有的骂名,可没想到,那些词竟没冤枉了她,她果然就是个野种……
我的好母亲!你到底为何要生下我!
冷寒衣失魂落魄地往校园走,牧子陵站在身后想要追上她,却回头看到母亲站在身后,目有深意。她问,她是谁?
牧子陵浑身一震,答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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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校园内的冷寒衣感觉自己脚下越来越轻浮,站在绿云湖边,想起一直被母亲珍藏的照片,心中愈发绝望。她想问她的母亲,为何要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为何不能给自己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为何还有再背负一个野孩子的命运!
泪水淹没了视线,她已无法控制自己,双腿一个不稳,跌倒在地,却被一个人接了住。
是叶辰!
“你怎么在这?”冷寒衣生气地推开叶辰。
“子陵已经把情况告诉我了。”
冷寒衣看着他,满目仇恨和怒意,“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不早告诉我我母亲只是个第三者,而让我白白做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梦?!”
她的梦想破了,她要找个发泄者,而那个人只能是叶辰。
叶辰混不介意,他伸手去抚寒衣的肩,试图让她安静下来,却被她一把甩开,“你为什么总是要瞒我?你订婚瞒我,我可以接受,因为我本就无权知道,可为什么我自己的事你也要瞒我?”
冷寒衣歇斯底里地喊道,声音不大,却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泪水也早已把脸庞浸湿,满眼都是恨意和悲伤。
叶辰满目心疼,“我以为等你从牧家那收获亲情后,可以减少知道事实时的冲击,所以才没有急着告诉你。更何况,”叶辰顿了顿,“我不能做破坏你梦想的人。”
“不能做破坏我梦想的人?”冷寒衣冷笑了声,“那如果我告诉你,在菩萨庙中我许下的最大梦想是嫁给你你会怎么想呢,叶先生?”
叶辰浑身一震,幽深的眼睛里射出光来。
冷寒衣轻蔑地摆摆手道,“你以为你安排牧子陵接近我,给我亲情就可以让我走进他们的生活了吗?不,永远不可能!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让我知道我和他们永远都不是一类人,他们优雅地在绿云餐厅喝着很贵的茶,我却需要在餐厅里打工才能解决我的生计!就像和你一样,你可以因为各种理由就可以娶了别人,而我想要忘记都那么难……”
叶辰再也不能克制,上前搂住冷寒衣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肩,“我从没想过要忘记你,从来没有。”
冷寒衣哭得更甚,声音喃喃,“他可是德高望重的清云校长啊,名声大于天,我这辈子都只能是永远不得见光的私生女,永远都没有机会光明正大的叫他一声爸爸……我已经没了母亲,没了你,现在连渴盼了20年的父亲都没了……既然早知道结果不好,你为什么给我胡乱期待的机会,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这个骗子,我恨你!”冷寒衣使劲地敲打叶辰的胸膛。
“这件事,我不该瞒你,但你不会没有我,”叶辰的声音温柔而怜惜,“我和温清只是假结婚,名义上的夫妻。”
“什么?”冷寒衣惊讶地看着叶辰。
叶辰替她擦掉脸上的泪,认真点了点头,“是的。至于原因;”叶辰眉头微皱,顿了下才继续说道,“我以后一定全部都告诉你。”
冷寒衣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地抓紧了叶辰的西装衣襟,“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叶辰坚定地回答,但看了眼褶皱的衣服,却又皱起眉来。这丫头怎么有这样的习惯,老喜欢抓他的衣服……他的衣服可从来不允许有褶皱。
冷寒衣似乎发现自己的失态,脸色一窘,立马松开手,“就算是真的,也和我没关系。”声音冷淡,因为这样才可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这话,我只当你是在吃醋。”叶辰轻描淡写地占据了上风。
“无赖!”冷寒衣恼怒地瞪了眼叶辰。“我要去找张淮老师,我查过了,她和我母亲是当年的同班同学,而且刚开学时她也曾提到有个姓冷的熟人,应该就是我母亲,所以我要找她问一下当年我母亲的事。”
“我陪你。”
“不要。”
“这个时候我必须待在你身边。”毋庸置疑的口吻,没等寒衣答应便拉着她往张淮的办公室走去。
叶辰陪着冷寒衣来到了张淮的办公室门前,见寒衣始终不敢敲门,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没事,有我在。”
原本神情紧绷的寒衣这才稍微放松了下,深吸一口气,然后敲门。
很快便有和蔼的声音自屋内传来,请进!
“进去吧,我等你。”
叶辰看着冷寒衣,他的眼睛里有让人安心的力量。
冷寒衣推门而入,看到张淮正抬头看着她,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寒衣,有事啊?”对于这个全院成绩数一数二好的学生,张淮格外的喜欢。
冷寒衣咬了下嘴唇,然后快速说道:“张老师,我是冷心柔的女儿。”
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让自己再有犹豫的机会直接报出自己的身份。
“你…是心柔的女儿?”张淮震惊地看着寒衣,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站起身拉着寒衣的手仔细端量着。“你真的是心柔的女儿?”
冷寒衣点了点头,“张老师,刚开学那天听您提起一个姓冷的人,我猜您所说的人可能是我母亲,没想到您真的认识她;张老师,我……想知道我母亲和…我父亲的故事,希望您能告诉我。”
“这……”张淮面露犹豫,看了眼门外见无人又轻轻将门关了起来。
冷寒衣理解她的反应,于是说道,“我知道我父亲是谁,您放心,我不会说出去,更…没打算去认他。”
“你知道?”
“我母亲临死前告诉我的,但她只是说了父亲的名字,其他的什么都不说。”
“心柔死了?怎么回事?”张淮吃惊地看着寒衣,冷心柔和她同龄,竟早早就不在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冷寒衣咬了咬牙,不打算说出真相,“她生了重病去世的。”
爱恨应该就是一种病吧。
张淮看了眼寒衣,叹息了一声。“真是世事无常啊。我想,依照心柔的性格,大概也不会把她的事情详细说出来。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也让你知道些你母亲曾经的生活。”
“恩恩。”冷寒衣热切地看着张淮,眼中闪着光。
“你母亲和我同学兼好友,她可不像你这样沉默安静,她的一双眼睛总是斜挑着,妩媚而高傲,开心时就对人笑笑,不开心时谁都不爱理,但谁都拿她没办法,尤其是男生,因为谁都无法抵御她的美。”讲到这的时候,张淮笑了起来。“还好那时我只是个书呆子,否则也难免会嫉妒她。”
冷寒衣想起她母亲在永安谷里也总是肆魅张扬,对谷里的一切流言蜚语都无所谓,她总是妩媚地笑着,对一切指责谩骂都浑不在意。
只是,在无人时候,小寒衣都能看到她的眼角有眼泪流下。
张淮继续说道,只是语调变得沉重,“我那时因为爱慕一个文学院的男生,所以总会拉着你母亲陪我去蹭他们的课,这才认识了你的父亲。”张淮看了眼寒衣,才继续说道,“他就是上课的老师。那时,他不过30岁,英俊儒雅,温和礼貌,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女学生,而这其中就包括你母亲。”
听张淮叙述往事,冷寒衣一直静默的脸色多了些神采。虽说已经知道后来的故事,但听张老师这么一讲,似乎仍能想见那是段美好的时光。
“不过,其他学生也只是敬慕你父亲,不会有过多的想法,因为你父亲那时已经结婚生子,妻子还是叶氏的大小姐,当年更是被评为最有才华的外交官,会好几种语言。”
难怪牧初灵会那么多种语言,大概也是受母亲的影响。
张淮继续讲道,“那叶大小姐,就连我也都很是佩服的,她一个豪门大小姐,就算什么事都不做也可以活得很好,她却比一般人都更优秀。所以有了这样的妻子,即使有爱慕你父亲的,也都打退堂鼓了。”
冷寒衣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张淮。
张淮叹了口气,握着寒衣的手,“但你母亲却不一样,她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父亲,且是那种毫无保留的喜欢。她曾告诉我,她从小没有父亲,所以当看到成熟稳重而温柔的牧老师时便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我曾劝过她,但她笑了笑没有理我。终于有一天,她找到他并告诉他自己对他的喜欢。”
冷寒衣有些吃惊,从没想到母亲的爱情是这样,热烈而决绝,简单而执着。
“你父亲纵然是翩翩君子,但你母亲又何尝不是美丽非凡呢,尤其是她那双眼睛,似笑非笑,带着嘲弄,却又带着诱惑,所以,即使是品格如兰的你父亲,也无法拒绝你的母亲。”
“后来呢?”
“后来,你母亲发现有了你,但这时叶家也知道了你母亲的事,派人带走了她,并提出条件,只要她离开你父亲就会给她足够的钱;但她性子烈,一怒之下就离开了,自此后就没了她的消息……”
冷寒衣怔在那,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