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率道:“如果有称手的家伙,上去慢慢把麻绳磨断,倒也不失为一条生路。”说罢很自然地把手伸向腰间,但是他那把片刻不离身的青铜剑已经不在了。
两人四下环顾,地面上只有竹根笋壳,因为正是春天,还有几处露出尖尖角的新笋,再有就是那竹床了,但此处甚为潮湿,若拆了那竹床做工具,睡在地面,只怕两三天也熬不住的。
童率忽然一拍手,狡黠一笑,说道:“你发现没有,这竹屋有个大破绽!”
第十五章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黎启臣一怔:“什么破绽?”
童率一脸神秘,压低声音道:“它没有门。”
一言惊醒梦中人,果然,这竹屋四壁全部是活的毛竹构成,没有门户!黎启臣顺口道:“那我们怎么进来的?”
童率道:“总不是凭空变进来的,一定有我们未发现的门户。”此言一出,两个人的四只眼睛,同时落在了那张竹床上。
竹床移开,下面果然有一块三尺见方的石板,和周围的地面严丝合缝。童率伸手把缝隙扒大,略一用力,石板纹丝未动。他拍了拍手上的浮土道:“很重,估计有几寸厚,不过可以试试把周围的土挖开。”
黎启臣看了看石板周围累累交错的竹根,摇头道:“用手挖只怕不成,指甲断了也挖不开。”
童率道:“我去上面折些竹枝。”说罢也不等黎启臣答话,再度猱身而上。片刻间,手持几枝竹枝飘然而下。黎启臣看那竹枝,上面带了几片翠叶,只有手指粗细,虽比徒手强些,但想必也不会有太大作用。
童率道:“只有这么粗的,将就用用,试试看吧!”
于是两人各持一枝,开始挖掘。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两人就同时住了手。浮土下面是密密匝匝盘根错节的竹根,以竹枝的强度,是断难拗断竹根的,只有用铜铁器才行,可两人此时,别说铜铁器,就连一柄石斧也没有。
童率还不死心,又换到石板另一侧挖掘,情况还是一样。黎启臣道:“别弄了,既然是关押人的所在,一定没那么容易让你出去的。”
童率颓然坐倒在竹床上,在衣襟上蹭了蹭手上的土,很是沮丧。
黎启臣安慰道:“看这一路上的情形,对方未必有太深的恶意,我们不妨静观其变。”
童率连连点头,又高兴起来,说道:“对!他们关着我们,总要送饭给我们的吧?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送进来!”
天黑了,又亮了,又快黑了……
一日一夜过去,别说送饭,连人影也没见一个。
童率早已不知骂了多少次,一边骂,一边用竹枝挖地上新出的嫩笋。只能吃这个了,剥开笋壳,露出鲜嫩的笋肉,细细咀嚼起来,有一股甜香,水分也足,倒也颇能顶饥。但是也只有这几只,挖完了怎么办?
入夜,两个人相拥着,蜷缩在竹床上,还是冷得发抖。这里似乎是水畔,能听到流水的声音,因此也分外湿冷。到后半夜,竟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两个人更是无法入睡了,便索性坐了起来。
雨不大,透过竹叶洒落下来,变成这一滴、那一滴的滴水。天上还有月光,隐约可以看到斑驳的竹影中,一滴滴晶莹的雨滴滴落,恍若流星。黎启臣轻声道:“突然想起小时候一起看流星、捉流萤,很像这般光景。”
童率叹道:“是啊……盐池那里的流萤,停在池中的形盐上,月光照过来,盐上一个影子,水里两个影子,美得像星河。”
黎启臣轻叹:“再也回不去了……”
童率道:“什么话?等我们脱困了,就一起回盐池,什么大王啊、社稷啊、官职啊,统统去他的吧!逍遥自在,比什么都强。”
黎启臣不搭话,伸手接住一滴雨水,双手互搓,用它清洁着手指,缓缓地道:“趁机会洗洗吧,这两天挖泥巴,也够脏的了。下雨是坏事,我们不能成眠,但是用看好事的心情来看,它也能变成好事,可以洗手,还可以喝。”说完顽皮地仰起头来,用舌头接住落下的雨水。
童率也不甘示弱地玩了起来……像两个孩子。
也许是因为太困倦,两个人最终还是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童率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因为雨水的关系,竹根下一簇簇的,长出了很多白生生的蘑菇,他忙推醒黎启臣来看。
黎启臣笑道:“哈哈!可以换换口味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毒。”
童率采了一朵,细细看了半天,又凑到鼻子下闻了闻,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过了片刻,道:“应该是没毒的,我先吃一朵,看看再说。”
黎启臣伸手就抢:“还是我来吧!”童率手一晃,避过了黎启臣的手,一转身,已经把蘑菇吞下肚,却晃得黎启臣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全无异状,童率笑道:“可以吃啦!”说着就蹲下身去采撷。
黎启臣道:“太小的先别采,可以等它长大再说。”
童率头也不回地笑道:“我晓得啦!”只见他先采下一朵蘑菇,撕开菇柄,用指甲在两个半片菇柄上各划了一下,才递给黎启臣道:“可以吃了。”
黎启臣一怔,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童率搔了搔头,尴尬笑道:“没毒的蘑菇,多半是有虫的,怕你看了吃不下,先帮你弄干净。”
黎启臣笑道:“我又不是五谷不分、不识稼穑的深闺小姐,这种虫子我还是不在乎的。”
童率也一笑:“我记得你小时候最是挑剔,饭菜里有一点儿不干净的东西便不肯吃了。”
黎启臣道:“哈哈!难为你还记得,小时候不懂事,贵公子习气也是有的,现在……自然不同了……人总是要长大的。”说着便蹲下身来,一起采摘,却不料一个踉跄,单膝跪在了泥水里。
童率急忙将他扶起,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腿伤又……”说着便掀起他的衣服,果然那条伤腿又肿了起来,肌肤白得透明,隐隐透着绯色。
童率大急,把黎启臣按坐在竹床上,提声大叫:“有人吗?放我们出去!”
“有人吗?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出去——”周围传来阵阵回声,空山寂寂,似乎全无人烟。黎启臣心中一沉,莫非是什么人把我二人放在这个地方,再也不管了,由我们自生自灭吗?
等了片刻,见全无半点回应,童率一运丹田气,鼓腹长啸。那穿云裂帛的声音震得头上竹叶簌簌落下,周围的群鸟也拍翅惊起。
黎启臣赞道:“你的内力果然精进不少,我是赶不上了。”
童率一笑:“你是十来岁才开始学的,比不得我从小就练,在行气导引方面,自然是差着一筹。”顿了一下又道,“不过那公子瑝似乎内力惊人,却不知跟谁学的?”
黎启臣摇头道:“我也不知,他很早就分府出去了,不居住在内城宫里,这些公子之中,除了二公子,我最不熟悉的就是他了。”
正说话间,突然听到一阵隆隆声响,转头看时,那竹床下的石板已经不见,露出下面一个大洞。
两人走到洞口,向下看了看,洞壁微微倾斜向下,越来越窄,下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黎启臣捡了一块吃剩的笋根丢了下去,砰的一声闷响,似乎不深,最多两丈的样子。
童率道:“我下去探探。”说罢脚冲下头冲上直溜了下去。只片刻,他便双脚分踏两边洞壁,一蹿一蹿地爬了上来。黎启臣伸出手来,童率一借力,便一下子翻出洞口,稳稳站定。
“怎样?”黎启臣问。
童率道:“似乎没危险,到底之后转了个弯,改成横着的了……”童率边说边用手臂横过来比划着,“貌似可以出去,只是下面没法转身,须得头在前面,才方便爬出去。”
黎启臣道:“这次我在前面。”
童率笑指着他的腿道:“你的腿这样,太慢了,我跟在后面会觉得气闷,还是我在前面吧!”
黎启臣摇头一笑,只得由他。
下去这一段路很短,但是坡度甚陡。所以黎启臣等童率已经下到底,闷闷地说了句“好了”之后,才进入洞中。洞壁又陡峭又光滑,几乎无法控制身体,只一瞬间,便溜到了底部。底部略宽敞些,但是空间不足以转身。洞改为横向向前,黎启臣调整好身体,跟着前面童率的动静,继续爬行。
这段路已经是漆黑一片,不辨方向,洞又相当狭窄,可以感觉到头上竹根纵横。黎启臣侧着身子向前爬行,总觉得伤腿使不上力气,胸口又甚为憋闷,但是行了百余步,洞就开始倾斜向上,已经能看到天光了,伸手拉住童率探下来的手臂,腰腿一用力,便爬了出来。
这是一个小小的碑亭,以不剥树皮的原木构成,上面盖着苫草,下面是一块碑,朴拙无华,碑上写着四个大字——鎜谷寒潭,并无题头落款。而身后这个洞,正在碑亭中央,似乎原本这块碑盖在这个洞上,由于某种机括的启动,碑被移开了。
黎启臣伸手推了推那块碑,那碑看似巨大,但触手却感觉甚轻,似乎是浮石一类的石头制成的。环顾四周,好大一片水面,晨雾缭绕,这里像是湖中的一个小岛。
童率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探查一下。”说罢几个纵跃,便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过了片刻,童率从另一个方向绕了回来,手里拿着支竹杖,四尺多长,半寸粗细,递给黎启臣道:“给你的,拄着吧!可以省些力气。”
黎启臣经过刚才这一番匍匐,早已觉得伤腿支撑不住,也不推辞,伸手接过,当成拐杖,果然长短粗细都很称手。
童率又道:“是个小岛,除了中间这一片竹林,什么都没有。”
黎启臣回望那片竹林,只见密密匝匝青翠一片,看似和寻常竹林并无不同,外人做梦也想不到,这里面竟会隐藏着一个碧色牢笼。
突然,童率一拍黎启臣肩膀,右手向湖面一指。
黎启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水雾分开处,一叶扁舟划破湖面,缓缓而来。舟上一人,身着朱红深衣,撑着单篙,但见两片广袖左右翻飞,犹如一双翅膀,稳稳地驾驭着那小舟舒缓前行,直奔他二人而来。
舟甫靠岸,那人便纵跃而下,来到二人身前,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走吧!我是来接你们的。”
童率问道:“你是什么人?带我们去哪里?”
那人道:“你们可以叫我‘坎兑公子’,至于要去哪里,去了就知道了。”
黎启臣深施一礼,问道:“尊驾为何将我们囚来此地?”
那坎兑公子侧头微笑道:“自然是有求于你们。”
童率怒道:“天底下哪有这么求人的道理?”
坎兑公子一笑:“我这么做,自有我这么做的苦衷。你们来也罢,不来也罢,或是跟我上船,或是待在这岛上,悉听尊便。”说罢转身登船,再不搭话。
第十六章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三人下得船来,前行了几十步,转过一片密林,但见一座高楼,巍然矗立。
走近一看,那高楼底层是密密的木柱,每根都有一人环抱粗细。二层修建在木柱支撑起的楼板平台上,也是全木构筑,遍布红黑两色的彩绘,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二层之上的屋顶分外高耸,似乎还隐藏着三层一般。想必是因为这里地气潮湿,才修筑高楼居住以隔绝湿气。
三人沿着楼梯曲折而上,楼上传来一阵铮铮的琴瑟之音,听上去像是信手乱弹,不成调子,但乐声中传递出的那种焦躁、烦闷、委决不下的情绪,却表达得清清楚楚。
穿过正堂,进入后厅,只见厅中席上端坐一个女子,似乎百无聊赖地抚弄着案上的一具锦瑟,不是别人,正是晏薇。
晏薇看到他三人进来,停了手,微微张着嘴巴,不敢轻易相信地待在当地。
坎兑公子潇洒一笑,道:“你们慢慢叙谈别后情景,我就不打扰了。若需要我时,只管召唤我便是。”说罢飘然转身出门而去。
黎启臣约略说了车上和竹屋中情景,童率早已等不及,忙问晏薇道:“你那边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薇道:“跟你们差不多,也是被囚在马车上,但只有脚被缚住,口眼耳都无碍的,他们对我照顾得倒也周到,茶饭汤药都不缺,言语间也彬彬有礼,只是无论我问什么,他们都不肯说。”
童率笑道:“你倒是挺享福的,不比我们受苦。”
黎启臣道:“原该这样的,对姑娘总要温柔些才是正理。”
晏薇续道:“到了这里,就见到了那个坎兑公子,他让我留在这里给他治病。”
童率奇道:“他有什么病?”
晏薇抚着那锦瑟,轻轻弄出一些凌乱破碎的声音,听着令人烦躁,有点心不在焉地道:“说不好,看脉象似乎也是寒证,但比公子瑝的严重得多,证候也不尽相同……”
黎启臣双手按住她的手,止住乐音,问:“你答应他了?”
晏薇轻轻摇头:“并没有,我只是不喜他这种请医生的方式,兼之没有看到你们,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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