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 第7期 … 名家名画
小松左京 王荣生
“科幻小说是一个个画面意象……”这就是科幻小说的真谛所在,令用文字塑造意象的作家们棘手头痛。
世界万物,头数科幻小说最刺激人的想象力。科幻作家们不能否认,科幻小说之所以能持久地激动人心,主要归功于那波谲云诡、神秘莫测、妙不可言的形象,而这种形象在现实中是无缘见到的。文学体裁纷繁各异,唯有科幻小说能提供最直观的刺激,给读者一种神游太空、思接千载的感受。
不用说,科幻小说这种神秘的魅力是人想象的产物。记不清是胡塞尔(1859—1938,德国哲学家,现象学创始人)或萨特(1905—1980,法国哲学家,作家,存在主义代表人物,拒绝接受1964年诺贝尔文学奖)说过这样的话:“人具有直观能力,能将实际不存在的或者无形的事物,包括非物质存在的事物形象化。”确实,人具有神奇的直观能力,可超越活生生的现实樊篱,追寻一去不复返的过去,遥望远不可及的未来,步入纯粹想象或梦幻的王国,从而将人带进一个崭新的世界,带进浩渺的宇宙,使有限的人生获得升华。
人这种创造子虚乌有的形象的能力,进一步激发人的其它重要的艺术能力,如形象化的绘画、雕塑、诗歌与小说创作。形象艺术唯一追求的是让别人分享艺术家自己的想象,如果可能,即使艺术家死后也让其想象保存下来、把想象物化并非为近代艺术所独有。我们在阿尔塔米拉(位于西班牙北部,因有优美的史前绘画与雕刻而闻名)洞窟墙上和洞顶上发现了冰川世纪旧石器时代留下的巨型绘画,画有野牛、野马、哺乳动物以及其它飞禽走兽,栩栩如生,这些都出自我们的祖先之手。我们无法想象,我们的祖先在漆黑的洞穴里,点着昏暗的动物油灯,或低头弓腰,或仰面躺在地上,连胳膊伸展的空间都没有,居然画出如此生动逼真、充满活力、呼之欲出的壁画。伫立在这些绘画杰作面前,我们不禁寻思究竟是什么给了那些生活在闻名于世的米开朗琪罗之前2万年,甚至3万年的大师们以创作灵感。米开朗琪罗画西斯廷教堂天顶画时,也是长期低头弓腰劳作,乃至于成了歪脖子。我们深信,这些壁画寄托了我们祖先对美好生活的强烈渴望与向往,因为他们在一片冰天雪地的冰川世纪过着难以想象的艰难生活。也许,我们的祖先是再现那些早已向南方迁移,在冰川时代已经绝迹的野兽的形象。
洞穴壁画可能代表了存在于史前人大脑里的形象,被烟火熏得模糊不清的壁画可能就是我们祖先的想象的投影。那么,这个投影一定是一座史前影剧院。一座超级影剧院,远比当代影剧院大得多。
由此可见,人类想象的结晶——形象,早在文明社会诞生之前就在绘画、雕刻、歌谣与篝火边的故事里物化了。形象一旦用不同的艺术形式固定下来,它们就开始在每一种艺术形式里得到净化与完善。后来,各种艺术形式彼此影响,今天的艺术就是不同艺术体裁长期交叉影响的结果。
于是,有了最年轻、最富有魅力的一种艺术形式——科幻小说插画。
科幻插画的开山祖是切斯利·博恩斯蒂尔,一位画宇宙天体的大师,他早在本世纪20年代就以他在《儿童科学》杂志上发表的画作倾倒了许多读者。
科幻画领域许多行家也许会说,博恩斯蒂尔的插画不是为了科幻小说,而是为纯粹的科学文献配的,连博恩斯蒂尔本人也声称他不是科幻画家,尽管他塑造了不少有中生代恐龙的场景。但我却坚持认为,博恩斯蒂尔在50年前发表的画作开了当代科幻插画的先河。他基于当时最先进的科学知识塑造出的形象同加藤直之的画如出一辙,都是想象的产物,只是根据近年太空航行所获得的最新科学数据看来,他的画作在科学上不精确罢了。
最后轮到我们的英雄,本画册作者加藤直之,还有他称之为“科幻作坊”的创作小组——其标志是一头幻想的飞行动物,猴头、虎肢、蛇尾——主要成员有桦岛胜一和小松崎茂。
“科幻作坊”是一个不同寻常的艺术群体,最初是一群科幻迷,后来演变成专业艺术创作组。但成员依旧,包括一名作家,一名机械设计师和一名画家,合作创作科幻小说插画。
桦岛胜一是作家,为插画写背景故事,为画面意象创造最富于戏剧性的场景。机械工程师小松崎茂设计宇宙飞船、宇航服、登月艇以及其它硬件,而画家加藤直之则将两者提供的素材熔为一炉,创作出优美的太空画面来。
加藤直之和同事们曾经为日本本田出版公司主办的科幻杂志封面连续作画一年。每期封面画图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并都配有简短的文字说明。这就是所谓的“插画故事”,它为日本的科幻小说插画开辟了新的纪元。你也许会纳闷,为什么插画需要背景故事?可要知道,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们如米开朗琪罗、拉斐尔,他们的画都取材于圣经或希腊神话故事,在这个意义上,他们也是插画家。
插画必须最有效地将长篇故事的最动人的场面形象地表达出来,必须把背景故事的内容浓缩成一幕,让读者无需了解整个故事情节就能受到强烈的感染力。也就是说,红花还须绿叶扶,这红花就是插画,绿叶就是故事。故事可长可短,但必须为插画提供一个戏剧性的关键背景。有些插画家同时也是作家,自己写故事,自己配画,也有些插画家从已经发表的故事中汲取插画的素材。不过,创作上乘科幻插画的最佳途径还是与职业科幻作家通力合作,由作家专门写插画故事。
显然,科幻插画需要科学上的精确性。今天有一些年轻的科幻迷,被戏称为“机械装置迷”。他们看科幻插画,不仅仅是为了欣赏航天飞机与其它机械装置的逼真外观。别想用花哨的玩意儿来搪塞他们,廉价的赝品只会沦为笑料,受到鄙夷。这些年轻人知道太空飞行器的设计必须基于对宇宙环境的系统分析,他们明白航天飞机为什么需要特殊的形状,他们懂得登月艇一旦发射升空,它就将必须经受地球上经受不到的真空、紫外线辐射、月球引力,等等。他们将机械原理的科学性视为科幻插画的魅力与精髓所在。
小松崎茂本人就是科幻迷,了解航天飞机的外观与原理。他深知航天飞机必须设有卧室,因为它们必须长途运输好几个机组人员。它们必须配备各项使命所需的装置,它们的外部结构必须能经受超高速航行以及各种太空环境条件。
加藤直之的职责是用画表达同伴们塑造的意象。作为创作组的主心骨,他必须能鉴赏同伴们的科学灵感。毋庸置疑,他需要具有丰富的想象力加上精湛的技巧,从一大堆无形的素材中塑造出有形的直观形象来。加藤直之是一个敏感的人,一个梦幻家,这位气质纤细的画家以他那卓越的画艺成为日本科幻艺术界的泰斗。
这本画册是加藤直之和“科幻作坊”崭露头角以来创造的年轻而又生气勃勃的意象集锦。我肯定加藤直之的艺术境界会更上一层楼,我衷心祝愿他用他的杰作在科幻史上留下巨人的足迹,成为日本科幻绘画艺术的骄傲。日本科幻画艺术与科学插画的繁荣近在咫尺。当然,加藤直之不乏竞争者。岩崎贺都享有日本的博恩斯蒂尔的称誉;他那神奇的气笔画震惊画坛。还有长期在美国宇航局绘画,最近才回到日本的长冈秀星。群星灿烂,预示着日本科幻与科学绘画艺术的黄金时代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