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以假设,那时他们的环境,十分恶劣,所以无法进行记录。
可是,整整十二册,分明都是他们劫后余生,在蓝家峒定居下来之后写下来的,或许根据草稿誊清,就算没有草稿,十二个人回忆入峒前几个月的事,摘要记述,也不是困难的事,何至于一片空白?
那么,进一步的结论,就应该是:那一部记述,被抽走了。
我和白素,仔细检查最后两册的装钉,用作装钉的银白色丝线,已经发黄。装钉十分考究,手工也精细。可能是老十二天官中的一个亲手装成的。
如果要抽出其中几页,把丝线小心拆开,再小心重装,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那是一项十分困难的工作。
因为丝线发黄,是由于日子久远,氧化作用之故。
丝线露在外面的部分,和被纸张掩遮的部分,氧化的程度不同。也就是说,把丝线小心拆开来之后,丝线的颜色会不均匀,再装钉,要使得和原来一样,那是难以想像的事。
白素立刻想到,可能是弃了旧丝线,完全改用另一批变了色的丝线,所以她把那两册,和其他各册来比较 却又分不出丝毫差别。
我和白素相视愕然,我们都没有说出铁天音的名字来,因为怀疑故人之子做了这种事,不是很应该。
我只是道:“我想不出任何人要这样做的任何动机。”
白素吸了一口气:“记述中提及许多……三十年来,天官门用各种方法获得的财宝,到后来烟消云散,半个字也未曾提起。”
这一点,一早我就想到过,而在记述中看来,“天官门积聚的财货之多,极令人震惊,他们根本不知道钱财可以放进银行,那就一定是觅地方藏了起来,何以会一点记述也没有?
莫非真是老土到了铁天音为了图谋“天官门”的藏宝,而把有关的记述弄走了。
我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摇了摇头。
因为我觉得这样的怀疑,不是很有道理。
白素还在一册又一册地研究装钉的部分,最后,她取起了第一册,道:“我还要再看一遍。”
若是有空闲,这份记录,确然值得一看再看,而且,记录之中,很有牵涉到历史上相当重大的事件,其内幕之令人咋舌,很是不可思议,一些人和一些事,表面现象和真实的情形,竟可以相去如此之远。
但我知道白素为了红绫,忙得晕头转向,重看一遍,对她来说,是一件大事了。
所以我道:“你想发现甚么,不妨告诉我,等我来翻看,我的时间比你多。”
白素想了一想:“好,在最后一册,发现有几个月的空白,我想知道以前十一册,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情形,看第一遍时,没有多加注意。”
我笑道:“这容易,何必再看一遍,翻一遍就可以了。”
我并不是偷懒,任何事,若是有简便的方法可循,就没有道理自找麻烦。况且这份记录的编年十分有秩序,何年何月何日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同时,我也知道白素的意思,若是以往那么多年,并没有缺上一大段日子的,那么,最后一册有几个月的空白,就大是可疑。
若是以前,也有大段时间上的空白,那么,最后一册的空缺,也就不足为奇了。
要做这项功夫,并不困难,我独自在书房之中,大半天的时间就完成了。
其间,红绫进来几次,我想再一次趁机告诉她看书的好处,可是她咧著嘴,摇头道:“书不好看,电视好看得多了。”
原来白素提供了大量的录影带和影碟,内容包罗万有,从各种记录片,到整套的课程,甚么都有,对红绫来说,吸引力远远超过了书本,而且她也循这条路径,迅速地吸收著知识。
看来那是一条捷径,要使她领略书本的好处,还需要一段时间。
翻看完了前面的十一册,发现第一次看的时候,由于被千变万化、丰富无比的内容所吸引,没有注意到时序上的空白,其实,每一册,皆有若干时日的空缺,自两个月到六个月不等,最后一册,缺得最多。
我把结果向白素说了,白素沉吟不语,我的结论是:“本来就是这样的,在那段日子中,可能根本没有甚么事发生,所以也没有记录。”
白素望了我一眼:“到蓝家峒之前的几个月,他们的生命每分钟都在极度的危险之中,会没有值得记述的事?”
我没有旁的设想,所以不置可否。
白素忽然像是不经意地问:“铁天音这几天没有联络,小宝倒是天天来。”
我怔了一怔 自从发觉事有可疑以来。我们心中都十分明白,嫌疑最大的人就是铁天音。可是我们之间,却从来也未曾把他的名字提出来过,那当然是我们都觉得,无缘无故去怀疑他,是不应该的事。
这时,白素突然问起了铁天音,看来也和事情无关,但是她何以忽然会有此一问,自然也心照不宣。
我据实回答:“没有,小宝不但天天来,还和红绫相处得极好,他现在最大的困扰,是温妈妈一天迫他七十多次,叫他快点把未婚妻带来给她看。”
我把温宝裕的近况说得详细,那表示我不愿讨论铁天音的事,也就是说,我认为“天官门”的记录,原来就是这样子的,没有问题。
白素想了一会,道:“请他来一下,有几句话,得向他交代一下。”
我望向白素,看到她的神情异常坚决,我也只好点了点头,答应了她的要求。
要联格铁天音是很容易的事,他在电话中一口答应,并且道:“我正想来向你们辞行。”
反正就快见面,我也没问他要到哪里去,就把情形告诉白素,白素听了之后,若有所思。当天下午,铁天音来到。一进门,就把一大瓶伏特加酒塞给红绫,红绫发出一下欢呼声,白素则大皱其眉 红绫十分欢喜开门,一有铃声,她总抢著去开。那本来是老蔡的工作,可是老蔡的行动,比她慢了一百倍也不止,如何抢得过她?不几天,只要红绫在家,老蔡对于门铃声,也就充耳不闻了。
铁天音看到白素有不愉之色,忙道:“根据研究,这种酒最纯正,不含其他任何杂质。”
我笑道:“是啊,可是含太多的酒精。”
红绫作了一个鬼脸,闪身走了开去 铁天音不是第一次带酒来给她了,而且还教了她一个伏特加酒的喝法:把它放在冷藏库中,使它变成浓稠的浆汁,再趁冻喝下去,红绫也很喜欢这种喝法。
铁天音不等我问,就道:“有一个月的假期,到德国去陪父亲。”
我十分感慨:“上次和令尊久别重逢,可是不到半天,就赶著回来,人生真是难料。”
铁天音道:“是啊,所以总多抽点时间去陪他,虽然没有甚么话题,也是好的,也亏得他不是很喜欢说往事,不然,老人家想当年起来,也够受的。”
我摇头:“令尊一生如此多姿多采,听他讲往事,如何会闷?”
铁天音含蓄地笑了一下,望向我们。白素道:“我们也看了天官门的记述。”
铁天音伸了伸舌头:“很骇人,是不是?”
白素道:“是,这部记述,你比我们早看,若是我们早知道内容牵涉到那么多人和事,牵涉到那么多历史的隐秘,也许不会给你看,因为有些事,还没有到可以传出去的时候,要是传出去了,我们就有负十二天官所托了。”
白素这一番话,说得极其认真,她的话当然有理,但是我怕铁天音听了会脸上挂不住,所以连向她使了几个眼色,白素却视而不见。
铁天音听得很认真,他很诚恳地道:“是,我明白,我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白素道:“令尊那里,也最好不说。”
我不禁皱眉 白素这话,未免不近人情了。人家父子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怎可以加以干涉?
铁天音的反应,也很不以为然,他扬了扬眉,变换了一下坐著的姿势,却没有出声。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由于白素的话,气氛变得相当尴尬。
还是由白素来打破沉寂,她道:“有许多事件,令尊可能就算不直接参与,也曾间接有关连。一些历史事件中的人物,都是和令尊同时代叱吒风云的人,他如今隐居。过著平静的生活,这些事再提起来,陡然令得他再回到往昔的光阴之中,惹来伤感,那又何苦。”
铁天音静静听完,这才道:“是,说得是,不必再惹他想起往事。”
我这才知道了白素的用意,也道:“不愉快的往事,若是一再想起,是很痛苦的事。”
铁天音点了点头,他道:“我本来,只当天官门的记述,全是些江湖恩怨,可以当小说看,也不知道内容竟然如此丰富。”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感到,铁天音的这番话,倒是“此地无银二百两”了 他对“天官门”的事有兴趣,必有原因,他不说,我们也不会问。他却拿甚么“当看小说”来搪塞,那真是太过分了。
不过当下也没有向他多问甚么,问了他就在晚上启程,请他代问候少年时就相识的老朋友,等等,直到他告辞离去,白素又有若有所思的神情。
当晚,临睡之前,她仍然若有所思,我伸手在她的眉心抚摸了一下,白素道:“铁天音这个人,真叫人看不透,大有古怪。”
我扬眉:“要把一个人看透,谈何容易,而且,何必把一个人看透呢?”
白素的回答,令我感到意外:“因为他欺骗我们。”
我呆了一呆,作了一个请她举例的手势,白素沉声道:“我托小郭去查了一下,不错,他订了到德国去的机票,起飞的时间和他告诉我们的一样,但是他并不打算去看他父亲,他在德国转机,下一站的目的地,是芬兰。”
我听得瞠目结舌 不单是由于铁天音的行踪古怪,更由于白素对铁天音的起疑,竟到了这等程度,竟不惜大动干戈,去作调查。
我望定了白素,至少有一分钟之久,说不出话来,白素也不出声。
第五部:铁天音在说谎!
一分钟之后,我表示了不满:“你太多事了。”在我和白素之间,这样的指责,已经是严重之极了,话一出口,虽然那是我的感觉,但我也后悔不该说得如此之直接。
白素却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淡然道:“或许是,我太多事了。”
白素没有生气,我自然也不再说下去,接下来的时间中,我们并不再接触到这个话题,我心中总觉得有些东西梗著,知道白素也是,盘算著明天如何和白素好好商量,就睡著了。
一觉醒来,白素不在身边,我不禁笑了起来,知道她又去看红绫了 自从红绫回来之后,我们并不关房门,红绫的房间也一样,又调整了床榻放的角度,一个转身,就可以看到睡在吊床上的女儿。
常言道“见过鬼怕黑”,又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我们失去过女儿一次,再也不能有第二次了,虽然我们知道,如今红绫力大无穷,行动敏捷,就算她外婆亲临,也难以把她带走,但总是小心一点的好。
就算是这样,白素若是半夜醒了,还是会起身去看红绫,所以这时,我以为她又在红绫的房间之中。可是,我一个翻身,看到红绫稳稳地睡著,却不见白素在。
我呆了一呆,弹身而起,到了红绫的房间,看了一看,又推开了书房的门,同时望向楼梯下的厅堂。不到三秒钟,我就可以知道,白素不在屋子里。
她到哪里去了?虽然我们之间,对对方的行动,几乎绝不干涉,但是都尽可能让对方知道行踪,上天入地,总有个去向,像如今那样,我竟然在半夜三更,不知伊人芳踪何处的情形,确属罕见。
我睡意全消,斟了一杯酒,先在红绫的吊床之前,站了一会,红绫睡得极沉,我忽然想到,像她那样环境长大的,不知道是不是会做梦。明天倒要和她讨论一下,趁机又可以灌输许多知识给她。
回到床上,半坐著,慢慢喝酒,思索著白素到何处去了。
作了几个设想,都不得要领。大约过了半小时,听得有开门的声音,白素回来了。
白素走上来,穿著运动装,先到红绫的吊床前站了一会,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才走向我。我只是望著她,向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白素微笑:“我又‘多事’去了。”
我怔了一怔。我曾说她去调查铁天音是太多事了,她如今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我陡然明白她是甚么意思了,一口还未曾咽下去的酒,几乎没有呛出口来。我坐直了身子,望著她,疾声问:“你……你……找到了甚么?”
这句问话,乍一听无头无脑,但实际上,是我迅速转念,已有了推理的结果 白素说她又是“多事”,那么必然和铁天音有关,铁天音傍晚已启程到德国去,白素半夜有行动,那是到铁天音的住所去了。
白素一扬眉:“甚么也没有找到。”
我吁了一口气,握住了她的双手:“那表示不必怀疑他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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