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摇曳生姿啊!”麦克感叹,随即发布命令,“快,把机械臂收回来,那人就要支持不住了。”他未及说完,已开始行动。
“那样飞船没法固定……”罗萨丽犹豫着。
“我们不能见死不救!”麦克的口气一下子严厉起来,“我已经用姿控发动机稳住它了,你,动作快点儿!”
罗萨丽顺从地收回了机械臂,连同死死攀着钢缆的人,一起收入货舱。然后她打开气锁,向货舱走去。
麦克好不容易将飞船重新稳定住,这时罗萨丽拖着一具毫无知觉的躯体回来了。“活着吗?”麦克问。
“活着。”罗萨丽说,“不过好像昏过去了。”
这是一个男子,一看即知是参加庆典的贵宾。此时他身上原本华贵挺括的礼服已经破烂不堪,他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一副标准的落难形象。
“真是不能不佩服人的求生欲望。”罗萨丽半开玩笑地说,“这人死抓着钢缆不撒手,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摘下来,差点儿没把他的手指头都掰折了。”
“他有危险吗?”
“嗯,够呛,我刚才检查过了,瞳孔没有光反射,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我想,他是得了减压病。”
听了罗萨丽的回答,麦克皱起了眉头。作为宇航员,他懂得一些医学常识,他很清楚,减压病是一种很讨厌、也很危险的病症。人类的身体已适应了在正常大气压下生活,如果突遇减压,就可能造成身体内脏器官破裂、血液中的气体析出形成血栓甚至血液在低压下沸腾等恶果,从而危及人的生命。在地球上,深海潜水员从水底浮起时,若上浮过快,也会得这种病。但是相对来说,宇航时患上这种病则更为致命。
“还有救吗?”麦克低声问。
“也许吧。”罗萨丽的回答明显信心不足,“七彩桥的减压事故,并不是一下子成为真空状态的,所以这人的减压病也许还不是非常严重,我们可以给他治治看,剩下的就看他的生命力够不够顽强了。”
麦克点点头:“好吧,你把他送到急救舱去吧,船上应该有一些必需的医疗器械,还有一只小型高压氧气瓶呢,把他放进去试试,看能不能救他一命。”
罗萨丽发出哀求:“麦克,行行好,帮我把他抬过去好吗?你不知道这家伙有多重——死沉死沉的。”
一阵紧张的忙碌之后,疲惫不堪的两个人回到了驾驶舱。罗萨丽没等坐定就问:“以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等着呗。”麦克苦笑,“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手边又没有专用的堵漏器材,只有等专业抢险船来。”他长长呼出口气,这才觉得轻松了些,“等他们一到,我们就回去干活儿,把擦屁股的伟大功绩让给他们。”
罗萨丽微笑:“我说麦克,你真应该好好谢谢我。”
“为啥?”
“如果不是我接下了今天这件让你抱怨不休的活儿,你就得去参加那个倒霉的竣工典礼,那样说不定你现在正在宇宙间自由翱翔哪——如同咱们这船的名字,‘信天翁’……不,准确地说,是信天游。”
麦克不禁感到怵然心惊,良久,才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有道理,我就好好地谢谢你吧。”
“那么马上把欠我的工资发给我吧。”
二人正在说笑谈论,一艘形状奇特的飞船高速驶来,它先是从高空向下俯冲,接近七彩桥时,转了个漂亮的急弯,直撞向“信天翁”号。
一阵剧烈的晃动,使得麦克和罗萨丽跌倒在地板上。几乎同时,飞船受损报警器也尖叫起来。
“怎么回事?”
“活见鬼,我怎么知道?”麦克一边挣扎起身,一边没好气地说。
在猛烈的震动中,二人费力地爬到座椅上,系好安全带。飞船上的一些电子设备已经噼噼啪啪地闪着电火花,操纵台上的显示屏也忽明忽暗。
“一号机械臂已经折断,飞船失去平衡!”罗萨丽紧张地报告道。
“启动姿控发动机!”
罗萨丽突然发现了什么,指着舷窗外叫道:“看!”
麦克向窗外望去,只见又有一艘外形奇特的飞船正向“信天翁”号高速逼近。这飞船没有任何标志,连见多识广的麦克也猜不透它的来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飞船,它看起来活像一只怪异的昆虫,船头部位有一对“触角”以及扁平状的“颚”,不知有什么功用。
看着它逼近的姿态,麦克猛然明白过来:“它还要攻击我们!刚才撞我们的就是它。”
“那怎么办?”
怪异的飞船又一次撞上了“信天翁”号,它的“颚”一下切断了“信天翁”号的二号机械臂,“信天翁”号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
麦克竭尽全力,试图稳住飞船,但没能做到,他只有命令罗萨丽:“松开二号机械臂!”
“那就没法堵住漏洞了。”
“见它漏洞的鬼!你没见外面那怪物正想谋杀我们吗?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快点儿,我稳不住飞船了。”
罗萨丽手忙脚乱地揿动控制键,但三号机械臂仍死死抓住七彩桥的承力梁,对罗萨丽发出的指令无动于衷。
“机械臂失灵!”
“真他妈的!启动主发动机,强行脱离!”
怪飞船第三次逼近“信天翁”号,这一次它的速度更快,它没有再去理会机械臂,而是用“触角”和“颚”同时猛撞“信天翁”号的右舷。机械臂安然无恙,可是它抓着的承力梁却骤然断裂,正待强行脱离的“信天翁”号也被这猛烈的撞击抛入了宇宙空间,翻滚着疾飞而去。麦克和罗萨丽承受不住瞬间加速度产生的强大重力,一下子昏了过去。
承力梁的断裂使得本已严重破损的七彩桥迅速解体,大块构件不断抛向太空,不一刻,整座七彩桥轰然崩塌。
当然,这一切,麦克和罗萨丽已经看不见了。
罗萨丽清醒过来,慢慢张开眼睛,只觉得头晕目眩。她费力地看了一眼操纵台上的显示屏,它还亮着,从它显示的数据上,罗萨丽判断出,飞船正在不停地打滚。
“难怪我这么头晕,”罗萨丽渐渐回想起昏倒前的所有经历,“看来我们那时都晕过去了。”她想,“对了,麦克呢?”罗萨丽望向左侧,麦克靠在驾驶员座椅上,头垂在一边,显然还没有醒过来。
“嗨,麦克,该醒醒了。”罗萨丽努力转过身,推了推他。麦克没有任何反应,她更为用力地晃了晃他的身子,依然不见成效,情急之下,她很自然地重重赏了他几记耳光。
见麦克蓦地睁开眼睛,罗萨丽吓了一跳,心虚地说:“我不是存心……”她顿了顿,却没有听见麦克的抗议,转而抱怨起来,“你干吗吓人,怎么突然醒过来?”
麦克似乎没有理会,他喃喃问道:“我这是在哪儿啊?”
“在你的破烂行宫里。”罗萨丽没好气地用了这个蔑称。
“哦?”麦克依旧一副茫然的样子。
罗萨丽叱道:“别摆出那副失忆症似的嘴脸,你还有活儿要干呢。”
“什么活儿?”麦克揉着太阳穴,问道,他只觉得头晕眼花。
“你还问!飞船在打滚,还不快让它停下来!”
麦克查看一下显示屏,吃力地伸出双手,在操纵台上按了几下,说:“还好,控制系统没有失灵,主发动机因飞行状态不正常自动关闭了,姿控发动机也还能工作。”在他的操纵下,飞船不再滚动,恢复了平稳飞行。
“啊,现在感觉好多了,检查检查我的行宫吧,看看有什么损失。”麦克启动了飞船主计算机的自检程序。
很快,飞船的损坏程度自动显示出来了:外壳因剧烈碰撞产生破损,货舱发生减压,飞船的操纵系统也受到一定破坏,但仍能维持正常工作,三只机械臂有两只折断,飞船的通讯系统失灵。更为严重是,飞船的导航系统被彻底毁坏了,外部传感器全部停止工作。
看到这样的损失报告,两个人面面相觑,默默无语。
良久,罗萨丽打破了沉默:“我们看看导航系统还有没有希望修复吧。”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控制导航系统的电脑内存一片空白,所有运行程序和航行资料全被删除了。在他们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电脑未能记录下任何关于飞行航向、航程或航速的数据,这使得他们无从判断飞船在失控之后向哪个方向飞了多远,他们根本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他们迷失在茫茫宇宙中了。
麦克看了看驾驶舱内的航行钟:“从起飞到现在,我们已经足足飞了54小时又37分钟。”
罗萨丽记得,他们在西纳附近清理垃圾时,把预定飞行时间定为7个半小时。到七彩桥发生事故时,已飞行了5个多小时,也就是说,飞船在失控情况下飞了近50小时。
50小时,飞船的航速是多少?他们离“家”有多远了?罗萨丽问自己,可是她不清楚答案——也许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弄清楚了。
绝望如同一只小兽,啃噬着罗萨丽的心。她做梦也没想到,迷航这种事故会发生在她身上,尽管她多次听说过这类事,但亲身体验,那又是另外一种心境了。她紧咬着嘴唇,心中怨愤难平。她才24岁,年轻得几乎不知道什么叫做“生活”,就这样从此幽闭于一艘破旧的飞船里,一点一滴地消耗掉生命——短促且了无生趣的生命,她不甘心。
不甘心,绝对不甘心!罗萨丽求助般地望向麦克,在这一刻,她分明是个脆弱的小姑娘。
麦克迎上她的目光,深深吸了口气,指着舷窗外,在众多璀璨夺目的恒星中,橙色的那颗分外明亮:“罗萨丽,看见了吗?我想那一定是太阳,我们把航向对准它,就能飞回去。”
罗萨丽笑了,是苦笑。她知道,麦克只是在安慰她。她是西纳宇航学院的毕业生,当然对太空飞行再了解不过。在宇宙间,任何两个星球之间的航行,都需要找到一条理想航线,并将其具体数据输入控制导航系统的电脑,电脑则根据这些数据控制飞船,按理想航线飞行。不仅如此,飞船的航速还必须合适,以免错过目标星球,或坠毁其上。而现在,他们不知道飞船的准确位置,自然无法设计理想航线;同时,他们也不知道飞船的速度,在这种情况下,想依靠目测飞回太阳系,几乎是不可能的,毫厘的偏差都会造成极大的失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并非空谈。
麦克已经把飞船的航向对准了太阳。罗萨丽这才明白,他刚才的话,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她摇摇头:“麦克,没用的,我们回不去了。”
“我想,你和我一样不甘心坐在这里等死,对吧?”麦克不动声色地说,这通常是他有了决定的表示。
罗萨丽满怀希望地望着他:“嗯,所以……”
“我饿了。”
罗萨丽又好气又好笑:“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能说出这句话!简直是怪物。”
麦克理直气壮地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古人早有定论,何况我们已有几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你想饿死我吗?”
“哼!”罗萨丽解开安全带,一推座椅,想站起来,不料人却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座舱顶部,又反弹到地板上。
看到罗萨丽的狼狈相,麦克忍不住一笑:“我没想到咱们的电脑也沾染了人的劣根性,学会了撒谎,竟然没说飞船重力系统也失灵了。”
“干吗那么幸灾乐祸?查查主计算机吧,它要是再出什么问题,咱们就真的死定了。”罗萨丽不满地嘀咕着,“飞”出驾驶舱。好一会儿,她才拽着一个飘在空中的食品盒子,回到舱内。
麦克埋怨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女人动作就是慢。”
“你的男性极权主义已经无可救药了。”罗萨丽啐道,“你大概忘了我们救过一个遇难者,我刚到急救舱去看了他的情况。”
“怎么样?”
“算是活过来了,心电图和血压显示都很正常,我甚至认为他比你和我活得都好。”
“我也这么认为——如果你再不给我食物的话。就算是想谋杀我,也不必采用这么缓慢的方法啊,多残酷!”
话音刚落,一件东西就撞上了他的后脑勺。麦克回头看去,正是罗萨丽拿回的那个食品盒,他不禁气道:“嗨,我承认我的话过分了一点儿,可你也没必要这么激动嘛。”
罗萨丽没有回答,她怔怔地望着那只盒子。
“罗萨丽!”麦克提高声音叫道。
“什么?”罗萨丽这才回过神来。
麦克叹了口气:“我的确很饿,我也知道我挺能吃,而咱们带的食物又不是很多,但是你是否真以为用盒子砸死我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那不是我干的!”罗萨丽委屈得大叫道。
“难道是盒子自己的意思?”
“麦克,你干嘛不松开手试试?”
麦克疑惑地松开手,那盒子竟自己运动起来,慢慢地撞在了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