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 第7期 … ’97科幻文艺奖征文
于向昕
“都是你,什么时候接到活儿不好,偏偏在今天接这么个倒霉的差事,把咱们参加七彩桥竣工典礼的事都给耽误了。”
“够了,麦克!好好开你的飞船吧。”罗萨丽一边细心地操作着飞船上伸出的机械臂,一边毫不示弱地回敬道,“你倒是什么都不操心,每天三饱一倒,你知道么,咱们这个月的房租、水电费、食品费还都没着落呢!要不是我揽到这笔生意,你就得把公司搬到无人的小行星上,靠吃宇宙尘埃过日子,到时候可别埋怨我没有同甘共苦的精神。”
罗萨丽的一番话说得麦克干瞪眼,无法辩驳。不错,麦克至今能够衣食无忧,多亏了她不辞辛苦地招揽业务,对这点,他心知肚明。可强词夺理似乎是麦克的天性,说得好听点儿,不服输是他性格的一部分。这不,他坚持说道:“可是我们已经接到市长的邀请函了……”
“算了吧,你明明是想在典礼上出出风头。”罗萨丽说话从来一针见血,“自从上次你揭露了那个假冒伪劣食品制造集团的阴谋以后,新闻媒体把你好一通吹捧,弄得你整天飘飘然,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了……”
“谁说的?我知道我叫麦克·菲尔。”
“你给我好好听着!不许打断我的话。”罗萨丽叫道,“哎,我说到哪儿了?”
麦克哀叹:“天哪!”他知道罗萨丽的习惯,每当话被打断时总要从头说起,那可真是一种非人的折磨。
所幸这次她很快拾回了话题:“你听好了,伟大的宇宙清洁公司总经理麦克·菲尔先生,你的公司现在虽然名声远扬,可实际上仍是只有一个老板和一位雇员——也就是你和我;公司固定财产只有这么一艘老爷飞船,外加一部悬浮车,简直和皮包公司没两样。你每月收入除了吃饭外所剩无几,上次出航的飞船燃料费还欠着呢,燃料公司说了,再不还钱就让你自己把飞船吹到太空去……”
“你有完没完?”麦克忍无可忍地吼了起来。
“没完。”罗萨丽乘胜追击,“你也不想想,你连身体面的礼服都没有,居然也想到典礼现场去丢人现眼?你知道那些大人物穿的衣服多少钱一套吗?”
麦克恼羞成怒:“我总可以租一套礼服吧?一天的租金,不算什么!”
“那你大概得用这艘飞船做抵押。”罗萨丽撇撇嘴,“哎,我还想起来了,作为公司雇员,我已经两个月没领到工资了。你有租礼服的钱,为什么不发给我?”
麦克赶紧转开头,装作没事的样子,他目前最怕听罗萨丽说这句话。
两个人暂且休战,各自全力投入工作。麦克熟练地驾驶着飞船,围绕着西纳太空城飞行,罗萨丽则灵活地操纵着机械臂,把飘浮于太空中的垃圾——废弃的卫星和往来飞船排出的废物以及廉价的一次性火箭残骸——收进了飞船的货舱,这是他们所熟悉的工作,清理西纳太空城周围的航路。
西纳太空城可说是人类宇航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在两个世纪前,人类突破了行星航行,进入大宇航时代,并结束了天文学家争论多年的一个话题,那就是太阳系根本没有第十大行星,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发现。当时,人类正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难题——人口爆炸。这个难题几乎是永久性的。解决难题不外两种方式:控制生育,或是向外星移民。太阳系内适合移民的行星当然是优先考虑对象,但开发速度似乎永远赶不上人口的增长速度,人们很自然地把目光投向太阳系以外,于是诸多的宇航中转站如雨后春笋般遍布太阳系边缘。在这同时,自命为“宇宙精英”的人类开始推行早已制定的计划:建立可供人永久居住的太空城,西纳便是这些太空城中的经典之作。它绝对是一个奇迹,人们根据提丢斯—波得定则计算出第十大行星的轨道,在其上建起超巨型太空城,并尽可能赋予它与地球相同的环境,如重力、自转周期、磁场等等,这就是西纳,它同时是宇宙飞船进行恒星际飞行的中继站。
如同地球一样,西纳也划分为数个大型城区,很自然地,有贵族区和平民区之分,麦克和罗萨丽所在的C市便属于平民区。这里物价低廉,但商店只出售日常生活用品,所以为了采购宇航必需之物,他们经常要到高科技商品齐全的D市去。在这个人口日益增多的超信息时代,西纳也不可避免地需要“扩充地盘”。随着太空城的一再扩建,交通也愈来愈拥挤堵塞,政府于是决定在各市区间增建通道。新增建的通道与原有的通道不同,它建在两个密闭的市区“上空”,是弧形的。
在所有新增建的通道中,位于C市和D市之间七彩桥是出名独特的一座。它用一种轻型复合材料建成,含有可发光成分,可以放射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在广袤黑暗的太空中分外引人注目。也就是说,它不仅是连接两个城区的通道,也是恒星际航行的光学导航台。
对于七彩桥的落成,麦克除了感到满意外,还隐约有一种为之骄傲的感觉。它是西纳的标志,他想,更别提它为包括他在内的西纳居民带来了方便。为此,他十分希望参加它的落成庆典。而恰好,由于前不久他和罗萨丽破获了一个假冒伪劣食品集团,配合警方捣毁了集团的地下加工厂,因而被授予“模范市民”的称号,蒙市长特邀,他可以作为市民代表出席庆典——无论如何,这是一项荣誉。
谁知,罗萨丽偏在这时候接了清理垃圾的任务,她好像故意要跟他过不去似的,难道是他上辈子该她的?
然而,不干是不可能的,罗萨丽的那张嘴……
“嘿,我看到七彩桥了。”罗萨丽大声报告道,打断了麦克的沉思。
“嗯?”麦克猛然回过神来,本能地扫一眼操纵台上的显示屏。还好,他们的飞船——“信天翁”号,目前一切正常,在预定的轨道上,飞行得很平稳。
“发什么呆呀?”罗萨丽嘀咕着,又问,“喂,我说,七彩桥就在我们下面,你要不要下去看看,一饱眼福之后再来收这些破烂?”
麦克立刻想起了自己的这身穿着不能参加盛大典礼,不禁忿忿然:“看什么?太空里能看见竣工典礼?”
“你不适合参加那种奢侈的聚会。”罗萨丽评论说,“不过七彩桥很壮观,值得一看。”
在这个高度,只能隐约看到七彩桥的轮廓,无法领略到它的宏伟气象。麦克也认为应该飞下去临近亲眼看一看,可是他犹自嘴硬:“当初说不看的是你,现在要看的也是你,女人都是多变的动物。”
“咦,还在生我的气?”罗萨丽反唇相讥,“男人都是小心眼儿的动物,你堪称代表。”
麦克一边调整着飞船航向,一边说:“你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遗憾,因为照目前流行的排场,盛大的典礼之后,一定有一顿丰盛的自助餐,用以款待社会名流。我本想带你去大吃一顿的,现在好了,自助餐飞走了。哼,没算计的女人,头脑真简单。”
罗萨丽大笑:“你是社会名流?别自鸣得意了,贫穷的名流。”
随着飞船高度的降低,七彩桥变得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就在麦克把“信天翁”号停在预定地点时,七彩桥突然亮了起来,它通体都发着奇异的光芒,缤纷绚丽的光交替闪烁,那光的亮度甚至超过了“信天翁”号驾驶舱内的照明灯,使得人眼花缭乱。
“看来典礼已经开始了。”麦克喃喃地说。
罗萨丽一语不发,关闭了飞船的照明设备。七彩桥的光透过舷窗,映得驾驶舱内色彩斑斓,原来已显得陈旧的各种设施,也顿时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光晕,令人心动。
他们静静遥望七彩桥,禁不住身心俱醉。好一会儿,麦克才打破了沉寂:“又不是赴烛光晚宴,制造什么浪漫气氛嘛,好好儿的你关灯做什么?”
“呸!”罗萨丽啐道,“你想得美,我是为了节省电力,好省出我的工资来。你这个没大脑的男人!”
麦克自知不是对手,忙转移话题:“哎,你看七彩桥上那些光组成的图形,我瞧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你行吗?”
罗萨丽观看了一阵,说:“你真土,那不是什么图形,是字母。”她拼道,“ЖАИНБОШ БЖИДГЕ。”
“什么意思?”
“噢,那是外星文字,七彩桥的意思。”
“嘿,这年头儿怪事真多,七彩桥明明是地球人的杰作,为什么非得冠上外星字样?地球人又不是没有自己的文字。”
“你的话充分表明了你的浅薄与落后,同时说明你只能做一个清洁工。你应该看看当今的时代潮流,哪个社会名流不给自己的企业挂个外星名称?这是时尚啊,总经理先生,再看您这个公司——宇宙清洁公司,还美其名曰有气魄呢,让人一听就知道总经理是土包子一个!也难怪生意不好,咱们没饿死也算是个奇迹。” 罗萨丽的长篇大论听得麦克头大如斗,但他宁可听她说个不休,即使在争论中屡屡被她肆意挖苦也好,因为他觉得这是枯燥的航行中的一种情绪调节方式。
“考虑一下回去后给公司改个外星名字,如何?”罗萨丽意犹未尽。
“我活着就不要想!”麦克说,“是要花钱的,没算计的女人。”
这次轮到罗萨丽哑口无言了,麦克难得占到她的上风,不觉暗自得意。
静了不过几秒,罗萨丽就又说了起来:“麦克,你看见没有,刚才七彩桥的亮度是一致的,怎么现在靠近字母Ш的部位有了一块暗斑?”
麦克凝神望去,果然,就在罗萨丽指出的部位,暗斑的亮度还在不断减弱,只短短一刻,便成了漆黑的一片,而且那暗斑的面积还在逐渐扩大,中心有雾状气体喷出。“不好,要出事!”麦克大喊一声,马上驾驶飞船向暗斑飞去。
“MAYDAY!MAYDAY!呼叫太空抢险救援处,七彩桥发生危险!需要救援。”麦克又发出呼救信号。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罗萨丽惊问。
“减压!”
减压是太空航行中最可怕的事故之一,那意味着飞船或太空建筑失去密封,内部的空气将迅速泄露,如果维护管制措施不得力,足以造成飞船或太空建筑的毁灭。
麦克的判断一点不错,七彩桥确定发生了减压事故。随着“信天翁”号与七彩桥的距离越来越近,麦克他们在飞船上就能清楚地看见暗斑中心的一道裂缝。这裂缝愈来愈大,不停地喷吐着雾气,通道内的一些物件,甚至还有人体,都被喷涌而出的气流推入了太空。
蓦地,裂缝旁的一块构件断裂脱开,弹射般飞向宇宙空间,裂缝即刻变成一个大洞,喷出的气体形成巨大的洪流,其间夹杂着更多的物品和人体。
“麦克!怎么办?”罗萨丽的声音中带着急切和慌乱。
“堵漏吧,”麦克镇定自若,“我目测过了,那洞的直径比我们的飞船要小,我们小心一点,把船直接开到洞的上方,先把洞堵上,再想别的招儿。”
飞船已逐渐接近了七彩桥上的破洞,洞口喷出的强大气流使它颠簸摇摆得很厉害。麦克喊道:“罗萨丽,帮帮忙,启动姿控发动机!”
“明白!”
“已快到洞口了,伸出机械臂,要小心。”
“明白!”话音未落,“信天翁”号的三只机械臂已一齐伸出。
“看到洞口周围露出的承力梁了吗?用机械臂抓住它,我关闭主发动机,用姿控发动机配合你,我们来把飞船固定在洞口上方。”
“明白。”
“一定要小心操纵,我怕破损处太脆弱,弄不好破坏会更严重,那到时候可够我们受的。”
罗萨丽用心地操纵着,一边不忘记戳麦克的心窝子:“总经理先生,别忘了我们的飞船还没上保险啊。”
“是我的飞船。”麦克强调了一句,“保险公司狗眼看人低,硬说我的飞船太破旧。不过,如果这次出了问题,我们可以让市政府赔偿,要知道,我们这是在抢险救灾哪。”
二人紧密配合,准确地将飞船固定在洞口上方,堵住了漏洞。然而“信天翁”号不是专用的抢险飞船,没有堵漏器材,加上漏洞的形状很不规则,“信天翁”号不可能使破损处完全密封。
“麦克,快看!”罗萨丽指着座舱里的一个显示器叫道。
那是用以监视机械臂工作情况的显示屏,此时,那上面出现的是一幅令人震惊的画面:“信天翁”号一只机械臂的前端,正挂着一个人,看来是被气流从七彩桥里吹出来的。那人所处的地方恰好是一处没有堵严的缝隙,气流仍在不停地喷涌,他双手紧紧抓着机械臂上的一根操纵钢缆,在气流的冲击下飘来荡去。
“真是摇曳生姿啊!”麦克感叹,随即发布命令,“快,把机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