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我问。“乳猪”摇摇头:“我也没来过,这里好像是个秘密的一级世界。我刚才只是发出指令,移动到那个巫师所在的世界。”
一条半人高的毛毛虫从大厅的一角钻出来,旁若无人地从我们面前爬过,身后留下一摊闪闪发亮的液体。“NPC?”我问。“乳猪”不置可否,走到塑像前。“见鬼!”他低声骂道。
“怎么了?”
“我没有权限查看这个世界的秘密!我居然没有权限!”他愤怒地向塑像发出一股紫色的光,“哧”的一声穿体而过。“这他妈的是什么鬼地方?”他大概是自尊心受了伤害,摆开姿势,开始大施法术。火焰啊、闪电啊什么的在他周围忽隐忽现,伴随着轰鸣和他得意的狂笑。我悄悄退到大厅边上,在一个巫师发威的时候,最好离他远点儿。我想起以前在一般玩家面前卖弄法术时的风光,不禁颇有些伤感,命令自己流了几滴泪。
那只骄傲的毛毛虫又钻了出来,从烈焰围绕的“乳猪”旁边慢慢爬过。我清楚地看到火舌包住了它,然而没有造成任何损害,它仍然一拱一拱地向前爬着。我脑中灵光一闪,大喝一声:“停下!”
“你是说我吗?”“乳猪”和毛虫同时转头对我说,不同的是“乳猪”面目狰狞,而毛虫一副憨厚可爱的样子。几乎是立刻,“乳猪”把杀气腾腾的脸转向毛虫:“你是人?你就是那个刚提升的巫师?”
“当然。我的名字是‘幼蝶’,当然就是毛虫了。猜都不用猜,脑筋稍稍转个弯就能知道。你怎么好像是恍然大悟的样子?”“幼蝶”淡淡地说,又转向我,“什么事啊?”
“你还是你吗?”“乳猪”又羞又怒地问了这么句没水平的话。
“幼蝶”没理他,继续冲我说:“你怎么到这里的啊?”
“是他带我来的。”我一指“乳猪”,“我们有事找你。你的帐号可能会遭到入侵,最好换个密码。”“乳猪”通过耳语频道骂了我一句:“笨……你怎么知道他不就是侵入你帐号的那人?不要告诉他所有的事!”
“不要交头接耳。在这里我是主人,我能听到所有频道的信息。”“幼蝶”一边说,一边盘成一个圈,器官在半透明的皮肤内蠕动,真是非常精细!我指了指周围:“你是这里的构造者?”他点点粗大的头。
“很漂亮啊!”我由衷地赞叹道。
他笑了一下,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会笑的毛毛虫:“谢谢。它确实花了我不少精力和时间……”
“你是怎么……”“乳猪”迫不及待地插进来,被“幼蝶”不客气地打断了:“即使在MUD中,保持礼貌仍然是必要的。我和你说话了吗?你是个巫师,怎么这么不注意?现在的世道……”
我莫名其妙地对他产生了好感,不顾“乳猪”的阻拦,将事情经过简略地讲了一遍。“这好办,把他杀了,你再抢回来不就行了?”“幼蝶”微笑着说。
“你以为那人会没作准备吗?他一定把自己设定为不死的了!这都想不到,哪个笨蛋把你提为巫师的?”“乳猪”愤愤地说。“幼蝶”微微一笑,掏出个卡片交给我:“我没空陪你去冒险。如果你发现了那个冒牌货,冲这卡片叫一声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的。”
“谢谢。”我把卡片收起来,“顺便问一下,你怎么弄的?连巫师都没有权限看到这里的秘密?”
他放声大笑起来:“MUD并非是个密不可破的系统,世界上根本没有毫无漏洞的系统!再见啦!”说完他一拱一拱地消失在大厅尽头。
“什么啊?像是一个世外高人的样子……”“乳猪”大不以为然。“我们走吧。”我说。他一只手把我抓了起来,我眼前又一阵黑……
鲜花广场。“再见了!”“乳猪”对我说,“我要和其他的巫师商讨处理的办法,还要查一下那个地址。你现在是普通玩家,不能参加。”
我点点头,和他拥抱告别,独自四处转了转,想看看能不能碰上“口条”。但转了一个多小时,也一无所获,感到自己很无聊,干脆退出系统,回到破落的房间。
深夜,隐隐有凉意。我用手搓了搓脸,收拾好电脑,关上台灯,站起来走到另一间屋子。这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墙上贴着印花墙纸。我向前走了几步,又改变了主意,返身来到厕所,进门的时候差点儿被一块剥落的墙皮砸着。镜中是一张形容枯槁的脸。液体下落的弧线非常优美。冲了马桶看水流。我估摸了一下感觉,趴在马桶边缘吐起来,直到再吐不出什么。泪眼模糊。世界在旋转。我漱了漱口,回到卧室,盯着床发了会呆,慢慢爬上去。她背对我躺着,已经睡着了。她不像是真的,虽然这里是真彩色。我放弃了想她是谁的努力,伸出双臂从后面抱住她,听着她轻柔的呼吸,把头埋在她的发间。
她的身体光滑柔软,充满芳香。
墙上有团亮斑,每次睁眼,就移动一段距离,我直睡到它到达拐角处才决定起床。她已经走了。我爬起来,在初醒的懒散中掀起窗帘的一角,下面,外面,另一种世界,喧嚣的世界。
匆匆吃了点儿东西,我坐到电脑前,有工作要做。每天,我要处理近百封关于Conix系统的技术查询信件,而每月初,我的银行帐户上就会增加两千块钱。按外面世界的说法,我是个“线虫”,就是靠信号线生活的生物。在地球上,有数以亿计的人过着和我一样的生活。
我们足不出户。
今天信很少,只有不到30封。中午12点23分,我处理完了所有的信件,准备洗把脸清醒一下,然后进入MUD。当我走到厕所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电脑在响。有紧急信件!我冲回桌旁,迅速打开信箱,输入信件读取密码:
亲爱的××:
我们很遗憾地通知您:由于多用户地下城(MUD)系统受到来自不明力量的破坏,MUD巫师协会(MWA)作出决定,于2097年11月4日GMT5时30分关闭地球部分全部27个主服务器、2078个辅助服务器。并建议各地区关闭自设的三级服务器。
系统关闭会造成如下后果:
(一)您所有的通用数据和非通用数据将会清零。
(二)您的信用点将被清零。
(三)您所有随身携带的或存储的物品将会丢失。
(四)您构造的所有非法世界(如果有的话)将会消失。
(五)所有三级及三级以下世界将会消失。
六)您的帐号将根据情况决定是否保留。
为了将损失减少到最小程度,我们建议您将自己构造的世界(无论是合法或非法的)作必要的备份。
MUD中的所有巫师正全力追查破坏的来源,检查破坏的程度,寻找修补的方法。我们希望能在近期重新启动系统。
对于这次事件给您带来的损失,我们深表歉意。
M。W。A
11/04/2097 04:20:47 GMT
我的汗一下子冒了出来。系统要关闭了!MUD系统自2045年正式运行以来,从未关闭过,其登记用户达40多亿,日常在线人数一直在10亿以上。毫不夸张地说,MUD对网络,以致对现实社会有不可忽视的影响。而现在,它要关闭了……
一定要去看看!我戴上头盔,联入MUD。
鲜花广场,一片末日般的混乱。几个人在殴打一个美丽的女孩。不知怎的,蜜蜂变成了在地上爬,这里一定也受到了攻击。耳边传来连绵不绝的女声哼唱。一个牧师模样的家伙在广场上演讲。天空不断变幻着色彩,显示着各种文字。几只袜子兴高采烈地在人群中穿梭。
我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不觉来到牧师身旁。“这是真实的世界!”他激动地叫着,“这是比真实世界还要真实的世界!我们不能没有这个世界,我们不能接受它要关闭的决定!”
说得好,我点点头。他更激动了,转向我:“你知道为什么吗?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如此需要这个世界吗?不,你不知道!我从你脸上看出来了!我来告诉你,这是人类必然的归宿,这是自耶稣的血在十字架上流淌以来就已经确定的归宿!
“数据!信息!这些是什么?是无聊的消费品吗?是可有可无的吗?不!现在,在我们生活的时代,这些已成了生活必需品,成了和食物、饮水、房屋、衣服一样的必需品!一个人没有信息是无法生存下去的,正如他不能离开空气!
“有人告诉我们这是虚幻的世界,他们称此为‘虚拟现实’。他们不知道,他们没想过,现实世界和这个世界有什么区别?离开电脑网络,我们能生活吗?在这里,我们有与外面世界不同的生活,不同的人生,不同的历史。外面世界有的一切,这里都有。他们凭什么断定那个世界是‘真实’的,而这个是虚拟的呢?”
我走开了。
穿过惊慌的人群,我来到以前自己的办公室前,这是MWA为实习巫师分配的房子。当然,原来我有自己构造的世界,自己设计的住所,但在死后都自动取消了,而我笨到没有备份。
谁知道世界会重新来过?
办公室的门开着,我信步走了进去,向几个NPC前秘书点头致意,这多少是种自我安慰。我推开里屋的门,看见了他。
虽然他没显示名字,但我立刻知道了他是谁。
“你好,星猩!”我说,四处看看还有没有别人。
他一惊,马上镇静下来:“你好,‘前星猩’!”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冷冷地问。
“你已经看到了,难道你没有收到系统关闭的通知?”
“为什么?我要知道你为什么要毁灭这个世界?”
他居然无耻地冲我微笑了一下:“你的权限不够,我不能告诉你。”
我快被这家伙气疯了。定了定神,我说:“你杀了我,还抢了我的帐号,我有权知道你是谁,为了什么作出这种事?”
他望着窗外变幻的天空,读着那些写在天上的字,装模作样地掏出一只烟斗,变成了福尔摩斯:“坐下吧,孩子。你说得有理,我来告诉你。”
我想了想,坐下来。地板自动升起一把座椅,看来他对房子作了些改进。他吸了口烟,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谁,也很想把我杀了。其实,这大可不必,你只是我们计划的一个起步环节而已,你所遭受的损失和整个系统相比微不足道。如果你实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可以把帐号还给你,还可以随你意愿改变你的数据,让你在剩下的半个多小时中过一把瘾。
“我是‘黑客洞穴’的成员,怎么,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实际上,除了这个组织的成员和几个重要人物外,没有谁听说过。它对全世界的黑客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整个黑客的理论、技巧、工具无不受它控制。这个组织的成员都是黑客中的绝顶高手,是黑客的精英……不,我不是在自夸,我是在陈述事实。
“你想想,一个黑客要干什么?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侵入其它的系统。但是,在黑客中也有毛孩子,他们只能侵入一些简单的系统,偷偷看人家的信啦,在别人的桌面上留几句话啦,诸如此类。但作为一个黑客的最高级组织,我们不会去做这些。开始,我们只是整理资料,研究更新更快的破解技术,维护黑客社会的秩序。慢慢地,我们发现,如果集合大家的力量,就有可能侵入以前没有人侵入过的系统。不,别问我为什么要干这种事。这是一个黑客必然要去做的事,它已经深深浸入到我们的血液中,就像你看到一扇虚掩的门,就一定会去推开一样。在那扇门后面有什么?如果它锁上了,我们怎样去打开它?这是每个黑客都想知道的。其实,我们每个人不都是这样吗?你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难道不去想想她的衣衫下面是什么样的吗?那些自称科学家的人,难道不是怀着同样的心理去扒下大自然的外衫吗?”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家伙继续讲着:“我们经过半个月的争论,决定攻击MUD系统,因为它的影响相当大,而且从未被侵入过。计划很快就制订出来,并马上进入实施阶段(我们中没有官僚主义)。我们监视了上万个实习巫师的行动,进行层层筛选,最后选定了你。你看,呵呵,你击败了多少竞争者啊!首先,你没有设定不死特性;其次,你从未死过,一旦死掉肯定会有一段时间不知所措;而且,你刚当上实习巫师不久,对MUD系统的很多特性不了解,也就没有多少警惕性。于是我们设计了一个四级世界,并派人告诉你,等你来自投罗网。我们知道你没有多少耐性,所以一切秘密都尽量容易些。另外,你是个讲求档次的人,一个只有256色的、粗糙的世界肯定会使你厌烦,从而扰乱你的思考。我们眼睁睁看着你落入陷阱,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容易。实际上,我们总共设计了12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