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五大约也听见了,瞪了秋色一眼,两个丫头这才住了嘴才了分开。
“秋色,你去把我的首饰匣子拿来。”荣五领了阿雾去内屋坐下。
小丫头上了茶,茶是明前龙井,阿雾尝了尝,并不是西湖边上正儿八经那几株龙井茶树产的,水也差了些,阿雾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秋色捧着首饰匣子,在槅扇处同夏芳低声道:“瞧,连好茶都吃不来,真是白瞎了龙井茶,明园个死丫头,真没眼色,居然给她上这种好茶。”
夏芳那胳膊肘撞了撞秋色,让她少说些。
秋色拿了盒子到桌旁,用两把钥匙将盒子上的两把锁开了,这才露出里面的首饰来。偏秋色最是个尖酸人,特地“不经意”地将首饰匣子捧到阿雾眼前晃了晃,一匣子珠宝首饰,明晃晃地惹人眼。
阿雾寻思着自己要不要表现出点儿“呆若木鸡”地样子来。实际上阿雾也还真有点儿“呆若木鸡”。阿雾是什么眼色的人物,这些首饰她瞥一眼就知道个大概价值,就这么些个别说用锁锁住了,阿雾的梳妆台上都是敞开放的。
再瞧秋色那小心翼翼开锁的模样,阿雾真是“吃惊”想笑,犯得着还要上两把锁吗?就这样还穷得瑟,真真是笑掉人大牙,还在没人说出去。
“六妹妹,你看看,有喜欢的便拿去。”荣五很有些大方。
阿雾看了看荣五的表情,有些分不出她的真假大方,阿雾索性试一试,稍微认真地看了看那匣子,那里面稍微能入阿雾眼的只有一枚金累丝玲珑滚珠钗。
这枚钗子虽然瞧起来没有步摇等显眼,可阿雾敢说这整个匣子里这一枚钗子最值钱。这枚钗子做工精良细腻,钗头编成的玲珑花罩里有两粒流光摇曳的玉珠,在手里晃动一下,就发出悦耳的撞击声,迎着光线,行走间还可划出流光来,算得上是上品了。
不过阿雾只是看了看,她并不是那等眼皮子浅只望着别人好东西的人。
“六妹妹喜欢哪件?”荣五温柔地笑着。
大方人行大方事(上)
“我瞧着眼睛都花了,都太漂亮了,五姐姐替我选一件就是了。”阿雾乖巧地赞道。
“好,那我给六妹妹选一件。”荣五的手直接伸向了那枚金累丝玲珑滚珠钗。
不仅阿雾诧异,就是夏芳、秋色也诧异极了,秋色的脸瞬间就变了,可到底忍住没开口,却偷偷、狠狠地瞪了阿雾一眼。
“这枚钗子妹妹戴着一定好看。”荣五毫不吝惜地替阿雾簪上,还主动拿了鎏银海棠钮把镜让阿雾自己瞧。
阿雾心里有些打鼓,却不敢把荣五往坏了想。只是这钗子连阿雾都看得上眼,她自问若是她有个堂妹,平日里关系一般,自己舍不舍得将这钗子送她,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这金钗上刻着“韩氏”二字,该是京城最有名的打造首饰的大师韩海望亲手打制的。不问材质,光是“韩氏”这两个字就是大有面子,老值钱了。
“这钗子太贵重了,我不敢要,五姐姐,把那对流苏金环给了我就是了。”阿雾拒绝道。
“说什么呐,咱们是姐妹,说什么贵重不贵重的,这也太见外了。姐姐给你,你就拿着,否则我可生气了。”荣五作势唬着脸。
“可是……”
“好容易送妹妹一件东西,若不选个好的,岂不让人说我吝啬。”荣五又劝道。
阿雾再三推拒,荣五就是坚持要送给她,让阿雾都为荣五的大方而有些脸红了,她自问自己可做不到荣五这般慷慨。
可是这样的举止后面,不是藏着大善,就是藏着大奸,但是阿雾是蜜罐子里长大的人,对人从来不肯往坏了想,除非她吃过这个人的亏。
第二日阿雾穿了一套崭新的粉色夏裙,今日没梳花苞头,而挽了个俏皮的斜宝顶,这才能配荣五送的那支玲珑滚珠钗。
好在阿雾样貌实在是好,虽然少了些花苞头的娇憨,却添了一丝俏皮和伶俐。但阿雾还是比较偏爱可以扮猪吃老虎的憨憨花苞头,哭起来也显得年幼又可怜,上回阿雾可不就是沾了这花苞头的光。
若非为了这钗子,阿雾还真不想梳斜宝顶。可她昨日既然在老太太跟前说了话,今儿要是不戴,岂不让人碎嘴,把话柄子往老太太手里递。
荣五立于马车边,见阿雾簪了玲珑滚珠簪,温婉地笑了笑,“六妹妹今天可真漂亮。”
阿雾回了荣五一个真心的笑容,欢欢喜喜道:“五姐姐才叫漂亮呢。”阿雾因为能去晋国公府心情高兴,连一边的荣四嫉妒得恨不能瞪死她的眼神,阿雾都只当没看见。
荣五也的确是漂亮,今年是实打实的十一岁了,抽了条,个子也高了,透出了少女的娇俏和秀丽,她本身就轮廓秀雅,清丽可人,同粉妆玉琢漂亮得跟画似的阿雾比又是另一番风情了。
两人算是春兰秋菊各胜其场。
荣府的马车直接驶到了天香园侧门,自有晋国公家的婆子、丫头赶紧来接,引了老太太并三房眷属去了中蕙堂。
一路上穿花拂柳,天香园花间隐榭、水际安亭,翠筠茂密、苍松蟠郁,点点洛阳花群绿拱粉,丛丛富贵花临水顾影,便是来过这园子的人,都少不得驻足留步,观景忘移。
待入了中蕙堂,老太太被领入了上位,她毕竟年纪和身份在那儿,同一群侯府、伯府的老夫人寒暄而谈。
晋国公夫人年轻些,也不端架子,亲热地拉了小辈儿问好。一见阿雾,就爱得跟什么似的,拉了阿雾的手,一个劲儿道:“好整齐的小姑娘,几岁啦?”
阿雾表示自己一张粉嫩嫩包子脸,看着确实让人想咬一口,捏一把,有时候连自己都有这么个冲动,但是她真的很讨厌别人碰自己好不好。
可惜如今人小势弱,没得发言权,忤了晋国公夫人,在京城眷属圈子里可就难过了,可别小瞧女人的圈子,好多大事的背后都有女人的影子,而好多事儿也都是通过夫人圈子交涉的。
比如阿雾便知道福惠长公主的好多事,正是通过她那贵妇圈子安排的。
“八岁。”阿雾小小地启唇,尽量不露出漏风的门牙来。
晋国公夫人又问阿雾可读书了,都读了些什么,阿雾一一答了,“《女戒》、《女孝经》等都读过,如今跟着夫子在学《论语》、《孟子》。”
“瞧瞧,这安国公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将来都是才女,你们家五姑娘如今可不就是咱们京城有名的才女么。”晋国公夫人是个圆滑的,赞了阿雾不说,还不忘携带着荣五。
晋国公夫人又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阿雾的脸,这才放了她,吩咐丫头道:“领了姑娘们去园子里看花,小心伺候着。六姑娘年幼,可千万好生看着。”
阿雾乖乖地跟在荣四、荣五身后去了园子里。
转过身后还听见晋国公夫人道:“真真是个可人的女娃娃,若我有个这样的女儿真是睡着也能笑醒了。”
晋国公夫人生了三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女儿,所以对别人家的女儿都有些眼红,一旁有凑趣地赶紧赞了晋国公夫人的儿子,说是有这样的公子那才是真叫让人睡着也能笑呐。
园子里姑娘们一丛丛一堆堆正在赏花,还有卖弄的,已经吟起几句诗来。她们见荣五过来,立即拉了荣五要斗诗,荣五是个中高手,最喜欢的就是能一展才华的事儿,立时就应了。
荣四认不得输,也腆着脸要斗诗。
阿雾却有些没精打采,觉得自己早过了斗诗的年纪了。
这回晋国公夫人的牡丹宴,阿雾本以为,凭着福惠长公主和金国公夫人的矫情,她的公主娘亲怎么也该要来的,可如今客人差不多到期了,却没见着公主府的人影。
“璇妹妹。”唐音的声音在阿雾背后响起。
阿雾转过身,见了唐音,脸上这才有了笑容,“音姐姐。”
唐音拉了阿雾一边儿说话,得意地笑着,“怎么着,有我出马,你家老太太终于肯放你出来了吧?”
“正要为这事谢你呐,音姐姐,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帮我,我们不过才……”阿雾的声音低了低,有些感动,唐音和她不过一面之交,却如此仗义,如何能让阿雾不感动不感激。
“说什么呐,有些人认识一辈子也说不了两句知心话,有些人只一见面,就像相知了一辈子似的,才见过一面又怎么了?”唐音瞪了阿雾一眼,嗔道,“俗气!”
这还是阿雾第一回被人骂俗气,却甘之如饴,“是,是我着了相,音姐姐你说得对,咱们这叫一眼一生。”见了一眼就觉得相知一生了。
“切,一个小丫头片子,还会参禅了。”
阿雾这话,是化用了《华严经》里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的句子,也可能是化用了》佛典》里“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的句子。但总之都是“佛曰”,所以唐音才有这样一说。
两人相视一笑,果真有点儿心有灵犀之感。
唐音笑着推了推阿雾。唐音是个有些侠气的姑娘,这在贵女圈里是极罕见的,有些人欣赏不来她,只觉得她骄纵欠妥,而阿雾却喜欢这样性情的人。
阿雾也笑着推了推唐音,两个小姑娘,这就好上了。
唐音对阿雾的感觉,真正是像姐姐对妹妹的感觉,从她第一眼觉得阿雾长得可爱,哭得可怜,出声助了她开始,唐音就把阿雾纳入了她的羽翼,觉得这是自己照看的人,谁都不能欺负。
两个人彼此喜爱,又都能察觉对方的心意,自然相识相知了。
“走,我给你介绍几个姐妹去。”唐音拉了阿雾就走,荣五也在那边。
大方人行大方事(下)
荣五比唐音和阿雾大了些,和她斗诗的是另一个圈子,年纪稍微大了些,同唐音的这个小圈子并不相同。但彼此寒暄还是必须的。
一路走来,阿雾“新”认识了不少人。只是有几个看她的眼神总有些奇怪,眼睛总往她头上瞟,带着不屑和轻蔑,阿雾低头想了想,并不觉得有得罪她们的地方。
或许是荣四说了什么话,荣四的圈子多数还是庶女,并不在这几个人里,所以不像是荣四上的眼药,阿雾一时猜不透,只觉得毛病看来是出在头上了。
思及此,阿雾心里“咯噔”一下,却不愿意相信。便是阿雾极不喜欢的“半瓶水才女”顾惜惠,她也不能不承认,顾惜惠这人还是有些风格的,两人彼此较量,却从没使过阴招。阿雾不愿意这样想与顾惜惠齐名的荣五。
唐音拉了阿雾去看姚黄,同户部尚书的女儿苏念,柳大学士的孙女柳和萱一起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这个说喜欢魏紫,那个说喜欢墨魁。
又问阿雾喜欢什么,阿雾道:“我喜欢琨珊夜光。”
众人一听只问,“什么是琨珊夜光?”
当时牡丹的珍品培育相当困难,姚黄魏紫因素有牡丹中花魁之称,所以培育者多费脑筋去培植这二种,但整个京城也不过寥寥十来钵而已,琨珊夜光这等名品就更是稀少,若非痴爱牡丹之人很少有知道的,所以没听过也不足为奇。
阿雾想了想,“这院子里倒有一株。”阿雾喜欢琨珊夜光也正是从天香园开始的。
小女孩见有新鲜事,也不追问阿雾怎么知道那儿有琨珊夜光的,只拥着阿雾前去。
天香园里只有一株琨珊夜光,孤零零立于水畔,花瓣白如莹玉,层层叠叠状若花冠,煞是好看,可若论什么稀奇,却是没有,少不得让众人的心失望了一下。
“瞧着可比不得姚黄魏紫。”唐音开口道,白色看久了难免单调些。
阿雾认识这琨珊夜光也是偶然夜里睡不着,到院子里散步,远远看见一盏白灯笼,近了发现是一株牡丹,这才上心的。
阿雾见好友失望,便想了想,转头对跟着来伺候的小丫头道:“烦恼姐姐为我们取一张深色布来。”
小丫头应声去了,这几位都是达官之女,是国公夫人特地吩咐要仔细伺候的,所以小丫头不敢怠慢。
到她拿了布来,阿雾让唐音等人一人一角牵起布,都躲到布下,将琨珊夜光遮起来。
“哇,居然会发光呐。”苏念低呼道,怕吓着这株娇嫩的琨珊夜光。
“我还是第一回见呐。”唐音也感叹。
阿雾又给几个小姐们讲了琨珊夜光的故事。故事说的是一个牡丹女为了感激一对老夫妇对牡丹的爱护,投作他们的女儿,名叫琨珊,长得花容玉貌,结果被一个知府看见,强行索要,最后化作了琨珊牡丹送入知府家,报复了知府的故事。
花艳丽而珍奇,故事坎坷而怜情,因情壮物,阿雾又将那故事讲得跌宕起伏,说得活灵活现,把一一众人都唬住了,连旁边观花的贵女们也被吸引住了了,团团围着阿雾几个。
倒也不是阿雾多厉害,实在是大家对这种讲鬼神而又带着一丝香艳的故事听得太少。世家闺秀在家一般只读《女戒》、《孝经》,偶有多才的也读《论语》、《孟子》和诗词等,像这等故事一般是闲话里或者话本里才有,姑娘们是基本不被允许看闲书的,怕被勾坏了。所以她们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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