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食的孩子们会得到一大块保留地——或者在北美,或者在非洲——在那里,他们可以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一直到死。”
“这是废话,”雷德伍德说,“国外还有些其他的巨人,全欧洲——这里,那里!”
“可以达成国际协议。这不是不可能的。这方面已经有着一些议论。在保留地,他们可以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到死。他们可以做他们喜欢的事;他们可以制造他们喜欢的东西。如果他们为我们生产,我们将会高兴。他们可能会快乐的。想想吧!”
“只要不再有巨童了。”
“一点不错。不能再有巨童了。这样,先生,我们就拯救了世界,我们将世界从您的可怕的发现的后果之下拯救了出来。对我们说来,为时还不太晚。我们只是急于要慈悲为怀,不过分追求自身的利益。就在眼下,我们正把昨天他们的炮弹击中的地区付之一炬。我们能够控制它。相信我,我们会控制住的。可是,如果能达成协议,不使用残酷手段,没有不公平——”
“假设孩子们不同意呢?”
卡特汉此时头一次正面看着雷德伍德。
“他们必须同意。”
“我不认为他们会同意。”
“为什么他们要不同意呢?”他问,声音中饱含着惊异。
“假定他们不呢?”
“除了战争,还能是别的吗?我们不能再任其下去了。我们不能,先生,你这位科学人物没有想象力吗?您没有恻隐之心?我们不能听任自己的世界遭受您的神食所导致的这么一群大怪物和别的大东西的践踏。我们不能,我们就是不能!我问您,先生,除了战争,能是别的吗?记住——现在发生的事才仅仅是个开始!这只是个小小的交锋。不过是一点警察行动。相信我,仅仅是警察行动。不要受比例关系的骗,不要上新东西的大尺寸的当。在我们后面有整个国家——人类。在几千个阵亡的人后面有几百万。如果不是不愿意流血,先生,在我们的第一次攻击之后,会组织多次进攻,即使是现在也仍然如此。不管我们能不能消灭神食,我们反正肯定能杀死您的孩子们!您对昨天的事情,对区区二十来年的发展,对一次战役估计过高了。您对于历史的缓慢的进程缺乏概念。为了拯救生灵,我提出这个协议,并不是因为它能改变不可避免的结局。如果您认为您那区区两打巨人能抵抗我的人民的全力,还有来援助我们的同盟国;如果您认为能够一举改变人性,只用一个世代,便改变了人的身材和本性——”
他挥着手臂。“到他们那里去吧,先生!看看他们,看看他们所干的一切坏事,蹲在他们受伤的同伴之间——”
到这里他停住了,好像是突然想到了雷德伍德的儿子。
一阵沉默。
“到他们那里去,”他说。
“那正是我所需要的。”
“那现在就走。”
他转身按铃;在外面,立即应声传来了开门和急促的脚步声。
谈话结束,表演完毕。忽然间,卡特汉似乎又收缩、枯萎,成了个面色蜡黄、筋疲力竭的中等身量的中年人。他向前走了一步,好像是从一幅画里走出来一样,带着我们的族类在冲突时所有的完美的友谊姿态,向雷德伍德伸出了手。
好像这是当然的,雷德伍德和他握了第二次手。
第五章巨人之盟
1
现在,雷德伍德发现自己坐在火车上,向南跨过泰晤士河。他看到,河水在火车灯光下闪亮,北岸的弹着点依然在冒着烟,那里组织了大群的人,要把赫拉克里士之恐惧烧掉。南岸漆黑,因为某种缘故,连街灯都没有点燃,只有高高的报答塔的轮廓和公寓、学校的侧影能够看清楚。他转身背朝东窗,陷入沉思。直到看见孩子们之前,没有什么可看的,也没有什么可做的。这两大的沉重负担使他疲倦,他觉得自己的心力一定枯竭了。动身之前,喝了些浓咖啡提提神,现在他的思路专注而清楚。他想到了许多事情。在已经完成的事件的启示下,他又一次回顾过去,回顾神食的人世和发展的整个过程。
“本辛顿以为它能成为婴儿的极好食品,”他轻轻地自言自语,微微一笑。接着他又想到,在用神食喂过他自己的儿子之后内心那种可怕的疑虑,当时的情景仍然如在眼前。从那时起,不顾人们的百般阻挠,神食坚定地扩展,传遍人寰。现在呢?
“就算他们把孩子们都杀死。”雷德伍德低声说,“神食已经消灭不了啦。”
制造神食的秘密已经广为人知。那是他一手造成的。植物、动物、大量的长得吓人的孩子,它们会合在一起,不可抗拒地使世界复归于神食和巨化,不论当前这场斗争的结局如何。
“大势已定,”他说,他的心违反他的意愿,转回到这些孩子们和他的儿子的命运上来。会不会卷到他们由于作战而筋疲力尽、遍体鳞伤、饥肠辘辘、处于失败的边缘,或者仍然身强力壮、充满希望,并对明天更加严酷的斗争作好了准备?他的儿子受伤了!但是他捎了个口信!
他又想起与卡特汉的会见。
车到奇泽尔赫斯特站停住了,使他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坎姆顿山顶的巨大鼠警塔使他认出了这个地方,还有繁花盛开的巨铁杉树沿路成行。卡特汉的私人秘书从另一节车厢过来,告诉他前面半哩处铁道被破坏,
剩下的路程得改乘汽车。雷德伍德下了车,来到月台上,月台只靠一个手灯照明,吹拂着清凉的晚风。这个被抛弃的、树木环绕、杂草遍地的寂静郊区——昨天战斗一打响,所有的居民便都逃到伦敦去了——一见便给人以深刻印象。向导领他走下台阶,来到大开车灯等着他们的汽车那里,——车灯要算是唯一可见的灯光了——把他交给了司机,向他道别。
“您会为我们尽力的,”他说,模仿他主人的派头,握着雷德伍德的手。雷德伍德一坐定,他们便驶入暗夜中。一时汽车似乎停住不动,然后,便轻轻地冲下车站的斜坡。转了一个弯,又转一个,沿着一些别墅之间盘绕的窄路行驶,之后,一条大道在前面伸展开。汽车加速到最大限度,漆黑的夜色迅速向后掠去。在星光下,一切都显得特别黑,整个世界神秘莫测地隐伏着,声息全无。路边没有一点惊起的飞虫的声音;两旁都是被遗弃的颜色惨白的别墅,窗户黑洞洞的,使他想到一个默不作声的骷髅。
旁边的司机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也许,是由于这次路程的环境使地不敢出声吧。对于雷德伍德的简短问题,他只以粗鲁的单音节词作答。探照灯的光柱横过南天,悄悄地扫动着;在急促行驶的汽车周围被抛弃的世界中,这是唯一然而奇怪的生命的迹象。
现在路宽起来了,路边长着巨刺李的幼苗,显得很黑,在高的大茅草和大狗筋蔓的旁边,巨荨麻的死枝高大如树,黑幽幽的暗影在头顶上闪过。过了凯斯顿,来到一座小山,司机减慢了车速。上到山顶,车停住。发动机突突颤动了一阵,熄了火。”那儿,”他说,用戴着手套的粗大手指,指着雷德伍德眼前的一片黑色畸形的东西。
似乎还很远,那个大营地顶上发出强光,从那里射出探照灯的光柱,直指天空。这些光柱在云朵和他们周围多山的地面之间照来照去,好像在画着什么神秘的符咒一样。
“我不知道,”司机过了半晌才开口,显然他怕再往前走。这时,探照灯从天而降,照到他们,像受了惊似地停住了,仔细地审视他们;这道耀眼的光非但没给他们照明,反而由于一株大草梗之类的东西,使他们更看不清了。他们坐着,用手遮在眼睛上面,想要从手下边往外看。
“往前走,”过了一会儿,雷德伍德说。
司机还在犹疑;他想说出自己的疑虑,却只露出了又一句“我不知道。”
最后,他决定冒冒险。“这儿走,”他说,将车发动,那道大白光紧紧跟着他们。
雷德伍德觉得有好久他们不像是在地球上,而像是跳动着,在一片发光的云中匆匆穿过。突、突、突、突,机器响着,一阵又一阵——不知是出于什么神经质的冲动——司机按着喇叭。
他们进了一条黑得令人安心的高篱夹道的胡同,驶过一片低地和房屋,得又进到耀眼的强光中。接着,越过光秃秃的高地,他们似乎突兀地悬在无边的空中。
巨大的杂草又出现了,从他们的旁边掠向后面。然后,相当突然地,就在眼前,耸出了一个巨人,探照灯照得他的下部闪闪发光,暗黑的上身衬着夜空,在俯视着他们。
“喂,听着!”他喊,”停车!前边没有路了。是雷德伍德爸爸吗?”
雷德伍德站起身,含糊地喊了一声作为回答。
接着,科萨尔到了路上他的身边,双手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出汽车。
“我儿子怎么样了?”雷德伍德问。
“没问题,”科萨尔说,“他们没有把他伤得太重。”
“你的孩子们呢?”
“很好。全都好。不过我们可是打了一仗呀。”
巨人对司机说着什么。雷德伍行站在一边,让车掉头。
接着,科萨尔突然不见了,一切都消失了,有一会儿,他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之中。探照灯光又跟着汽车回到凯斯顿山顶。他注视着那小车在白色光环中渐渐远去。看着实在奇怪,倒像是汽车根本不动而是光环在动似的。一个被战火摧残的巨接骨木树丛突然闪现,枯槁,弹痕斑驳,枝干横斜,接着又被黑夜所吞没。
雷德伍德转向科萨尔的模糊身影,抓住他的手。“我被捕了,和外界隔绝了整整两天,”他说,“什么也不知道。”
“我们拿神食轰他们!”科萨尔说,“明摆着的!三十发。呃!”
“我刚从卡特汉那里来。”
“我知道,”他冷笑道,”我想他正在消灭它吧。”
2
“我的儿子在哪里?”雷德伍德说。
“他很好。巨人们在等着你的消息。”
“是呀,可是我的儿子——”
他和科萨尔走下一条倾斜的长地道。地道里红光亮了一会,又归于黑暗。
接着便进了巨人们造出的巨大掩蔽部。
雷德伍德的第一个印象是高高的峭壁围出了大片地方,地上堆放着许多东西。这里很黑,头上高处有时总在搜索的探照灯光掠过,它的反光才将这里照亮。还有一个时亮时灭的红光发自远处角上,两个巨人在那边的金属铿锵声中工作。衬着夜空,当灯光扫过来时,他能看出为科萨尔的孩子们建造的工场和游戏场的轮廓。它们现在悬在一座峭壁上面,被卡特汉的炮轰得七扭八歪。看来上边有个巨大的炮兵阵地,靠近一点有着许多圆筒,可能是弹药。下面到处是巨大的发动机和不可辨认的大家伙,稍有点杂乱地散放在四处。在不定的光亮中、巨人们来去于这些东西之间;他们耸然庞大的身形,却与这些东西恰成比例。有些巨人在忙着干什么工作,有些则或坐或卧,像是努力想睡着。跟前的一个身上缠着绷带,躺在松枝铺成的粗糙垫子上,肯定睡着了。雷德伍德望着这些模糊的身影,目光从一个动着的形体移到另一个上。
“我的儿子在哪里,科萨尔?”这时,他看见了他。
他的儿子坐在一道巨大钢墙的阴影下面。只能从这个黑影的姿势辨认出来——根本看不见他的脸。他坐着,下巴支在手上,好像是由于疲倦,或者是在沉思。在他旁边,雷德伍德发现了公主的身影,只是一个黑黑的身影。这时,远处烧红的铁块的光反射过来,通红、柔和;眨眼间,他看见了她无比亲切的脸。她手扶钢墙站着,凝视着她的爱人。似乎她在轻轻地对他说着什么。
雷德伍德想要到他们那儿去。
“现在,”科萨尔说,”第一件事是你带来的消息”。
“对,”雷德伍德说,“可是——”
他停住了。他的儿了正抬起头对公主说话,只是声音太低,他们听不见。
小雷德伍德仰起脸,公主俯身向他,说话之前先向旁边看看。
“可要是我们被打败,”他们听见小雷德伍德的低语。
她停顿了一下,红光照得饱含泪水的眼睛闪闪发亮。她更弯下点,说话声更低了。在他们的态度和低语中,有种东西是如此之亲近,如此秘密,以致雷德伍德——两天来,除了儿子以外,雷德伍德什么也没有想——觉得自己在那里会是一种干扰。一下子他克制住了自己。或许是这辈子头一次,他意识到儿子对于父亲,远较父亲对于儿子重要得多;他意识到未来对于过去的全部优势。这里,在这两个人之间,他没有一点地位。他的角色已经演完了。他转身面向科萨尔,刹那间意识到了一切。他们的眼光相遇。他的声音变得刚毅果决。
“我愿意现在就谈我的信息,”他说,“往后——往后来得及的。”
这个掩蔽部是如此之大,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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