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罪恶感,他一点儿也无法辨识。
“明年九月要让他回到第十三小学上课,叫他再上一次原来的课。”
“你怎么看不清楚事实呢?学校老师都已经说他没办法做正常班的作业了。”
“是哪个狗养的老师说的?叫他来跟我说清楚,我还可以骂出更难听的,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不相信看看,我会重改教育史的!查理,衣服怎么扯成那个样子。去厕所,你会自己上的,赶快去!”
“你难道看不出来他需要你的帮忙吗?他都已经吓成那个样子了。”
“别说这些话了。他聪明得可以自己上厕所,书上说,让孩子自己上厕所,可以让他获得信心和成就感。”
查理想到厕所里磁砖透露出来的冰冷气息,就害怕得不敢自己一个人上。他向母亲伸出手来,呜咽地说:“厕……厕……”他母亲甩开他的手。
“不行!”他母亲语气坚定地说:“你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上。现在就去厕所,像我教你的一样脱下裤子。我可是把话说在前头,如果尿在裤子里,我就要揍人了!”
我现在都可以感觉到两个大人站在那里看他会怎么办时,查理胃肠叽叽咕咕地搅在一起时的情形。查理突然无法控制,细微的呜咽转成低哑的哭声。他用手揩去泪水在脸上留下的脏痕,顺便遮住眼睛,不想看到这一切。
手背后的黑暗世界软绵绵的,有几丝温暖,还有暂时松懈和恐惧交织而成的困惑感觉。这种感觉完全属于他个人。不过,母亲一定会像以前那样夺走它们占为己有,而且还会打他一顿。没错,她已经走向他,大声叫骂他是个不听话的大男孩。查理见状,赶紧跑去父亲那儿求助。
现在我忽然想起来,母亲叫做罗丝,父亲叫做马特。这种忘掉双亲名字的感觉有点怪怪的。还有,不知诺玛现在怎样了?很奇怪,我已经很久没想到他们了,真希望我现在就能看清楚马特的脸庞,知道他当时在想些什么。我现在只记得罗丝要打我时,马特掉头走出公寓的情景。
希望我能再看清楚他们的脸。
第十五章不敢尝试
进展报告11
「五月一日」
我以前都没注意到爱丽丝?凯妮恩那么漂亮。她有一对像鸽眼般柔和的棕色眼睛,和一头垂到肩上的松软长发。笑起来时,双唇会圈住,有点像在噘嘴。
今天,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和用晚餐。第一场电影开演时我都没注意到,因为我太在意爱丽丝就坐在我身边。有两次我们的手肘在扶座上相碰,我怕她不喜欢,就赶紧把手抽回来。我那时只想到她那距离我只有几寸远的绵软肌肤。后来,我看到前面几排,一个年轻男子正将手环在他女朋友的脖子上。我也想照做,但被恐惧打了退堂鼓。我心想,如果我开始慢慢将手放在她的椅背上,然后一寸一寸往上移,假装不经意地靠到她肩膀和颈背上,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我终究不敢尝试。
我只是把手肘放在她的椅背上,但因为紧张,脸颊和颈项都渗出了汗水,我得不时抽回来揩掉。
还有一次,她的脚不小心碰到我的。
后来,坐在她身边似乎变成了一场酷刑,感觉非常痛苦。我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她。第一场电影是一场战争片,我从头到尾几乎都没看,只记得结尾好像是男主角返回欧洲娶一个曾经救他一命的女子。第二场电影是心理学影片,满吸引我的。剧情大约是讲一对相爱的男女在不知不觉中做出互相毁灭的事。剧中,男主角要杀害他的妻子,这时他妻子忽然在恶梦中尖叫出来,促使他想到童年发生的一些事。过去的回忆让他明了,他的恨实际上来自于堕落的家庭女教师。她故意讲恐怖的故事让他害怕,造成他人格上的缺失。发现这个事实后,他高兴地大叫出来,吵醒了睡梦中的妻子。他激动得抓住她的手臂,好像所有问题在顷刻间都获得解决一样。我觉得这部电影拍得很粗糙,看完后有点不太高兴,爱丽丝好像看出来,问我怎么了。
“根本就是一场谎言,”走到大厅时我跟她这样说:“实际生活才不会这样。”
“当然不会,”她笑着回答:“因为那是编出来的故事。”
“问题不是这样,”我坚持说:“即使是编出来的故事也应该有规则可循。前后剧情要连贯一致,但是这出影片根本没有,全然一派谎言,好像硬是拼凑出一些东西。我想,可能是因为编剧或导演本身不明确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感觉起来就不对。”
当我们走到灯火通明的时代广场时,爱丽丝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你进步得很快。”
“但我很困惑,因为我对目前知道的事感觉都很陌生。”
“没关系,”她安抚我说,“你正在开始理解事物。”经过第七街时,她的手在空中挥动,带亮了我们身旁的霓红灯和各种闪烁的灯光。“你会慢慢看清楚事情表面后的真相。刚刚你说剧情应该要前后连贯一致,是很好的个人见解。”
“别这样赞美我了,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不明白自己和过去的事,也不晓得父母亲在哪里,他们长什么样子。知道吗?有时候,我会在闪过的记忆或梦境中看到他们,可是他们的脸都模糊不清,让我无法看清他们的表情。如果看不到,我就想不起来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查理,冷静一点。”旁边经过的人都在盯着我们看。爱丽丝揽着我的手,提醒我控制情绪。“这些事需要耐心。别忘了,你在几星期达成的事,可能是别人花上一辈子都学不来的。你现在就像是不断吸收知识的大海绵。不久之后,你就会把所有的事串联起来,明白各种不同知识领域之间的关系。查理,你会像是爬一栋高楼大厦那样,愈爬愈高,看到四周的景色也愈来愈广。”
我们进入一家位于四十五街的餐厅。取餐盘时,爱丽丝宛如在描绘一幅美丽远景般地对我说道:“一般人只能看到一点点。他们无法改变现状或爬高一些、看多一些。但你不同,你是天才。你会愈爬愈高、愈看愈多。每往上一层,就会发现前所未见的领域。”
她说得很兴奋。队伍中听到我们谈话的人都转头盯着我看。我用手肘碰她,暗示她不要说了,她这才降低语调在我耳边轻声说:“看在老天的份上,真希望将来不要让你受到伤害才好。”
后来,隔了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在餐台点好食物拿到餐桌上吃时,我们默默无语。那份沉默让我紧张。我知道她担心的原因,所以跟她开玩笑。
“为什么我会受到伤害呢?我不可能比以前糟的。你看,现在阿尔吉侬还很聪明,不是吗?只要他保持这种状态不变,我也会一样。”我看着她玩弄手中的餐刀,在奶油上刻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圈圈。这些动作突然迷惑我,让我感到有点眼眩。“而且,”我继续说:“我无意中听到尼玛教授和史特劳斯博士的争吵。尼玛教授说他很确定不会出问题的。”
“希望如此,”她回答。“我想你不会明白我担心的程度。我一直害怕实验出问题。我觉得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她发现我在盯着她的餐刀看,于是小心翼翼将它搁在餐盘旁。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这样做。”我说。
她听后笑了出来,让我感到有点儿颤抖。这时,我觉得她的眼睛异常柔和。她知道我在看她,所以赶紧下头来注视桌巾上的图案,脸庞闪过一片红晕。
“谢谢你,查理。”她握着我的手说。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样,激起了我的勇气。我把身上往前倾,也握住她的手,不自觉地吐出:“我很喜欢你。”说完后,我很怕她笑,但她没有,反而点头微笑。
“我也喜欢你,查理。”
“不只是喜欢而已。我的意思是……哎呀!这要怎么说呢?”这时,我感觉整张脸都胀红起来,眼睛不知道要往哪里看,手也一时不听使唤,弄掉了叉子。低头去捡时又不小心打翻了水杯,把她的衣服弄湿了。当时,我好像突然变得跟以前一样笨拙。想要开口道歉,舌头却打结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关系,查理。”她试图抚平我紧张的情绪,“只是弄翻水杯,别这么紧张。”
搭计程车回家途中,我们两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互不出声。后来,她放下手中的皮包,帮我理平领带和西装胸袋内的手帕。
“你今天晚上有点魂不守舍的,查理。”
“我觉得一切都很荒谬。”
“我不该讲那些话让你烦心,让你担忧自己。”
“我不是因为这样而烦恼,而是因为无法将感受用言语表达出来。”
“你才刚开始学会感受。况且,也不是每件事都需要……用言语表达出来。”
我挨近她身旁,想再度握住她的手,但她退缩了。“现在还不行,查理,这样可能对你不太好。我已经让你够烦心了,可能会对你造成负面影响。”
第十六章恶梦
遭到她的拒绝,我一时觉得难堪、无法理解,退到座位一角生闷气,紧盯着车窗外的景色看。我以前从未恨过人,现在却对她夹杂母性关怀的轻易拒绝而产生恨意,很想重重掴她一巴掌,让她匍匐在地,再将她紧拥入怀热烈地吻她。
“查理,如果我让你烦心了,我很抱歉。”
“别再说了。”
“但你要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明白,”我淡淡地回答:“但我不想再提了。”
当计程车开到她位于七十七街的公寓时,我整个人已陷入极度的沮丧中。
“你看,都是我的错,”她说:“今天晚上我根本不该跟你出来的。”
“是啊,刚刚已经证明了。”
“我的意思说,我们不该感情……用事。还有很多事等待你去完成。我不该在这个时候介入你的生活。”
“这也是我该担心的,是不是?”
“不是吗?这不单是你个人的事,查理,你有责任在身,你不仅要对尼玛教授和史特劳斯博士负责,也要对以后可能追随你脚步的成千上万的人负责。”
她愈是那样讲,我情绪愈坏。因为那样不仅突显我的笨拙无知,也好像是在说我在她心目中还只是个鲁莽冲动的青少年而已,她可以轻易摆平我。
在她公寓门前,她转头对我微笑。我一度以为她会邀我进去,结果没有,仅是对我轻声细语地说:“晚安,查理。今晚很愉快,谢谢你。”
我很想跟她吻别道晚安,但怕她有防心。记得我在小说和电影里看到的情形都是男生先采取主动,所以昨晚我就计划好今晚要吻她,但现在却有点犹豫,担心她会拒绝我。
我往前靠近,按住她的肩膀,她很快地回避我,用手握住我的手说:“我们最好就这样道晚安,查理。我们不要涉入私人感情,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我还没能开口问她何谓“还不是时候”时,她早已纵身入内,轻轻抛下:“晚安,查理,谢谢你陪我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然后关上门。
那时,我的怒意整个都涌了上来,不仅是对她,也对我自己和全世界。但是,回到家之后,我就悟出她话里的含意。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她究竟是真的关心我,还是出于一片好心而已。为什么她能看穿我的心思?另外,让我困窘难堪的是,以前我都没经历过这种事。要怎样才能学会靠近一个人?男人该如何接近女人?书上都没教这些。但我想,下一次我会跟她吻别道晚安的。
「五月三日」
现在困扰我的是,不知道过去的回忆什么时候会出现在脑海中,而且出现的到底是真的原来发生的样子,还是类似的情形,或者只是我自己想像出来的故事。现在,我就像刚从睡了大半辈子的梦中醒来,想要找出原来的模样,却发现一切都很奇怪,全都以慢动作进行,模糊不清。
昨晚,我做了一个恶梦,醒来时又想起一些事。
梦境刚开始是这样的:我沿着穿堂一直跑,眼睛被卷起的尘土遮住了大半视线。有时往后跑,有时往前跑,感觉像大浪中的船只,前后上下沉浮不定。梦中我很恐惧,因为有人想要我口袋里来处不明的东西。
后来,墙倒塌了,突然蹦出一个红发女孩伸手向我。她的脸像个白色面具。她把我拥入怀中,吻我、爱抚我。我也想紧抱她,却害怕畏缩了。她愈碰我,我就愈害怕,因为我知道不可以碰女生。她靠在我身上蠕动,我体内因而热气上升,感觉怦怦然的。但是,当我抬头一看,却发现她手中握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利刃。
我落荒而逃,想要尖叫求助,喉头却迸不出任何声音,口袋里的东西也不见了。我探进口袋四处找寻却不知掉落的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而现在它掉了,我双手也沾满了鲜血。
醒来时,我想到了爱丽丝,同时也想起自己曾经历过和梦境相同的恐惧。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应该跟那把刀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