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讲话好像个大人物哦!”她一直咯咯笑。
“好了,别闹了,”爱丽丝突然插进这句话,口气显得不是很高兴,“下课了,明晚六点见。”
大家都走光了之后,爱丽丝用力把她的东西塞进柜子里去。她真的生气了。
“对不起,”我跟她道歉,“我原本想在楼下等你,但忽然想看看以前的教室,所以就上来了。刚开始我只是站在窗户外看你上课,后来也不晓得为什么就走了进来,你怎么不高兴了?”
“没什么,我没有不高兴啊!”她说。
“别这样了,你完全是因为刚才的事在生气,是不是?怎么了?告诉我。”
她啪地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好,你想知道是不是?我告诉你。你现在变得很不寻常,我不是指智商方面,而是你对人的态度,好像你不是个凡人一样……”
“别这样说,我没那个意思……”
“不要打断我说话!”她语气中的怒意令我不寒而栗,避退三尺。“我是说真的,不是开玩笑。以前的你不太一样,这该怎么说呢?好像……你以前很温和、开朗、亲切,让每个人很喜欢接近你,但现在你有了知识和智慧,却变得跟以前不同……”
我无法再听下去了,我告诉她:“你希望我怎么做?难道希望我和以前一样,像只小狗对每个踢我的人又舔又吻的,不断摇尾乞怜?当然,经过这些事之后,我已经改变很多,思考方式也跟以前不同。我不会再将别人塞给我的垃圾视为珍宝全盘照收!”
“别人没对你不好啊!”
“你怎么知道?他们顶多只是把我当成突显他们自己优越感的白痴,自命不凡,认为给我很大的恩惠。任何人站在白痴身旁都会觉得自己比较聪明。”
说完后,我马上警觉到爱丽丝一定误会我的意思了。
“你也认为我是那种人,是不是?”
“不要无理取闹了,你知道我绝不是那个……”
“没错,就某方面而言,我想你说的有理。我站在你身旁都觉得自己不够机智。现在,每次跟你见面分手回家之后,我都觉得自己很卑微,好像对每件事的反应都很迟钝,无法跟得上你。我会回想说过的话,想想刚刚其实该怎么说才显得比较聪明。我觉得自己好像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跟你在一起时,都没跟你提过这些。”
“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啊!”
“我发现跟你在一起时,多多少少都想做些不寻常的举动让你对我印象深刻;但是,真的跟你在一起时,我又觉得没信心。现在,我都怀疑自己的动机和所做的每一件事。”
我试图引开这个话题,但她一直不断往里钻。最后,我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让我送你回家好不好?我需要找个人谈谈!”
“我也一样想找个人谈谈,但我最近都没办法跟你谈,我只有不断点头听话的份,假装听得懂你讲的那些文化演变、新布林数学、符号逻辑等等知识。我都觉得自己愈来愈笨了!每次你离开,我都会站在镜子前大喊:”你并未老化迟钝,你的智力没有减退。改变的人是查理,他发展得太快了,让你显得好像是你倒退一样。‘查理,我都会跟自己这样讲,尽管如此,只要你跟我讲过一些事之后,我又会对自己没信心,因为我从你脸上显得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中,知道你一定在笑我。“
她又继续说:“还有,你教我一些事,我没办法记住,你总以为是因为我没兴趣,不想花时间学,但是你可知道,你走了之后我是多么痛苦!我在书上和比克曼中心举行的演讲上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然而,每次我跟你讲一些事,你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好像我讲的话很幼稚。原先,是我想帮你变聪明,想跟你分享一些事物,但现在呢?现在,你却把我阻隔在你的生活之外。”
她这番怒气冲天的话一下震醒了我,让我仿佛看到黎明。我不断埋首苦读吸收知识,慢慢产生变化,但我自己都不知道其中变化的程度,更没想到爱丽丝现在走的路就是我以前走过的。
走出学校时,爱丽丝已轻声哭泣出来。我一时找不出任何话来安慰她。回程公车上,我想到我们两人的处境现在已经完全颠倒过来。她现在害怕我,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愈来愈远了。她仿佛是一块浮冰,被我的心灵激流远远抛在后面,而我自己则正往开阔的大海奔流而去。
她跟我在一起,并不想折磨自己,那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已没什么共同点,连简单的对话都会让双方之间的气氛趋紧,变得尴尬,最后转成无言的静默。现在,在她房间里逗留,已不再是件轻松的事,常为不满的气氛所笼罩。
“你太认真了。”她抬头看我,心情已没刚才那般恶劣。
“你是指关于我们之间的事。”
“你不该这么严肃、这么认真,好像要上法庭接受审判一样,这样你会很痛苦的。我一点儿也不想让你痛苦烦心。”她试图利用微笑化解两人之间的僵局。
“但是,我已经开始烦心了,而且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公车站牌走回她公寓途中,她对我说:“我不陪你参加学会的会议。今天早上,我已打电话告诉尼玛教授了。你是实验中的主角,大家都很想知道你的一切,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人围在你身边。我不想妨碍你。”
“爱丽丝……”
“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已经决定这么做了。我‘感觉’应该这样,所以如果你不介意,我决定遵照已分裂的自我行事。谢谢你。”
“你言过其实了,爱丽丝!我确信你只是……”
“你确信你知道?”站在她的公寓门前阶梯上,她转头盯着我说:“哦!你现在已变得让人无法忍受了。你怎么知道我的感受?你根本就是在乱猜测别人的想法。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感受,以及我感受的方式和原因。”
她踏进公寓前又转头跟我说话,声音已开始颤抖。“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我只是有点烦心而已。我想我们两人暂时分开一阵子,对彼此都有好处。我们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想想我们之间的事。”
她没邀请我进公寓。这是好几个星期来的第一次。我紧盯着门板,怒火不禁上升,很想敲碎她的公寓,让我的怒气随着倒塌的建筑物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怀着一身颤抖和冷慄离开,后来,反而觉得有点释怀。快步走上街道,感觉颈后有股冷风袭来,这是夏夜凉风。突然,我自由了。
我知道我对爱丽丝的情感随着知识激流增强而渐渐回缩,从充满崇拜之情,回到爱她,喜欢她,再到感激她,然后是一份责任感。我对她困惑的情感已经把我拉回原点,我曾经因为恐惧而被迫依赖她,现在我决定切断这飘浮的情感。
但是伴随自由而来的是伤感的情绪,我很想克服情绪障碍和恐惧,与她真正陷入爱河,共筑爱巢,安定下来。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了。我们两人都很清楚,两人之间的距离——如同我智商增加到一百八十五——已拉开到以往我智商只有七十时般地遥不可及了。
第三章一身寒意
「六月八日」
是什么动力驱使我走出公寓进入城市闲逛的?我孤独走过无数条街道,仍然找不出原因,尽管我想在夏夜凉风中惬意漫步,却不知为何心境匆匆,仿佛想尽快奔向某处——一个我根本也不知道目标的地方。顺着巷道走出来,望入别人家半开的窗户,我突然有股冲动想找人说说话,却又同时害怕与人接触。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穿过一盏又一盏的霓虹灯,我好像在逛迷宫一样,不知道出路在哪里,我究竟想在这座城市中寻找什么?
来到中央公园,我遇见一位妇人。她坐在靠湖边的长凳上,尽管天气很热,她身上却裹着一件外套。看见我,她露出微笑示意我坐到她旁边。我们一起抬头望向中央公园上方明亮的天际线。一幢幢高楼大厦透露出来的灯光,像紧密相连的蜂巢,将穹苍衬托得更加黝黑。我极想将它们全都吞下。
我告诉那妇人我也住在纽约,但从来没到过她居住的维吉尼亚新港区。她在那里成家,嫁给一位海员,已有两年半的时间没见过丈夫了。
她一边述说故事,一边扭动手帽,并不时揩去前额冒出的汗水。从湖面反射上来的灯光虽然很微弱,但仍看得出她的妆化得很浓。不过,她的面貌确实也很吸引人,一头长发流泻在肩上,只是脸部显得有些浮肿,仿佛刚睡醒。她想找人谈谈自己的事,而我也想听。
她是富有的建筑商人的独生女,父亲竭尽所能给了她一切,包括舒适的住家和良好的教育,但就是不肯原谅她,因为她和那个海员私奔。
说话时,她握住我的手,头倚在我肩上。“我和盖瑞结婚那晚,我还是处女之身,我被他猛烈的举动吓得不知所措,逼得他只好借着殴打我,让我冷静下来,后来,我们没做爱,但他还是拥我入睡。不过,从此以后,我就不准他再碰我,那是我们唯一一次在一起。”她在我耳边轻语述说。
我从来没被别人这样亲密地握过手,所以抖得很厉害。她大概从我抖动的双手,知道我很害怕,反而将它握得更紧,宛如怕我走掉不听她讲完。我对她而言似乎很重要。我静静坐着听她说话,好像蹲在一只小鸟前喂食一样。
“我并非不喜欢男人。”她眼睛睁得很大,眼神仿佛要我相信她说的话。“我跟过其他男人,但不是他,很多人。大部分的男人都对女人很温柔,他们做爱时的动作轻柔,会先爱抚和拥吻女孩。”她认真地看着我,双手不断来回抚摸我的双手。
这些都是我听过、读过和梦想过的事情。她是个陌生人,却跟我谈这些事,我不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她也没问我。她只想要我带她到一个可以独处的地方。我心想,爱丽丝如果知道了,不晓得会怎么想。
我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轻抚拥吻她,态度很犹豫。她感受到了,抬头轻声问我:“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想你。”
“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去的吗?”
事情已经进展到如履薄冰的程度,我不知道何时会一个失神跌倒焦虑之河里。我背后好像有股力量推我前进,测验我的步伐。
“如果你不知道该去哪里,五十三街的庄园旅馆不贵,或许可以考虑,如果先支付旅馆费,还可以免费寄放行李。”
“我有自己的房间……”
“那样更好。”她的眼神跟先前不一样,现在燃起了敬佩之意。
到目前为止,我还未出现焦虑感,只是好奇而已。我不知道何时才会陷入焦虑的漩涡。或许,会在我们进行到房间单独相处后开始;也可能是她宽衣解带时;或是我看到她的胴体之后;当然,也可能是和她一起躺在床上时。
我突然急于想知道,如果我开口跟一个女孩求婚,结果是否会和其他男人一样?这件事很重要,单是有智慧和知识是不够的,我也有需要。现在,我有一种强烈想要放松和疏解的欲望,所以在这方面应该没问题。
我再度吻她,想跟她做进一步身体上的沟通,一股强烈的兴奋感袭向我,这更让我确信跟她在一起,我应该会很正常。她跟爱丽丝不同,她是那种常被男人围绕的女人。
但是,她的音调后来变得有点儿犹豫不定。“开始前,有件事我想先声明,”她前进一步走到灯光下,掀开外套。我被她突出的体型稍稍吓了一跳,跟刚才我们并肩坐在暗处时看到的完全不同。“只有五个月而已,不会影响我们。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是不是?”
她站在那儿敞开外套,好像和以前那个刚出浴、对着查理暴露身体的中年妇女的影像重叠,压迫着我。我感觉神明仿佛就在那里等着诅咒我,我无法正视她,赶紧将眼光别开。我完全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不过,我早就应该从她在大热天里还裹着一件外套判断出事情应有蹊跷。
“这不是我先生的,”她希望我相信,“我之前没跟你说过半句假话。我先生是个海员,我已经好几年没看过他。这孩子是八个月前一个我遇到的业务员的。我们同居过,但现在我不想再跟他碰面了,我很想留下这个孩子。只要小心一点,动作不要太猛或太粗鲁就不会有事。你不要担心。”
我回答她:“这样很肮脏,你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才是!”她看到我如此生气,于是赶紧抽身,扣上外套,隐藏肚子里的东西。
我仿佛从她的自我保护动作中,看到另一个双重景像:我母亲在怀我妹妹那段期间,不再像从前那样极力保护我,驱走那些嘲笑我不正常的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用轻柔的声音、抚触和拥抱温暖我。
后来,她突然尖叫出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大概是我无意识抓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害怕。我神智回到现实,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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