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他们都知道,或许下一刻他们就会永别,可他们都在笑,沈遇棠笑容浅浅,季小北笑里是泪。
原来,无论余生有多长,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是彼此的一世。
季小北知道,严至阳同意让她留在这里,这里的人一定不会亏待她,于是次日,季小北就和狱卒要来了洗漱的东西,还让人去外带了衣物,一套简简单单没有一点点装饰的白衣,放在牢房里由杂草铺成的床上,不染一尘。
沈遇棠的发有些脏了,季小北就用清水细细洗过,拂去了尘埃,一缕缕擦干,再一点点用木梳梳过,沈遇棠很是配合,静静的卧躺在床上,由着季小北替他梳理。
“公子,你的头发真好看。”季小北边整理着边轻轻笑出来,手下动作未停,末了又添了一句,“比女子的还要好看。”
这话季小北是由衷说的,可沈遇棠一个大男人被她拿去和女子比,到底还是应,“你胆子大了,竟敢拿本公子打趣。”
多久没有听见他一句本公子,季小北一听,眼眶立刻就红了起来,却还是不动声色的应回去,“难不成公子还要罚我么?”
沈遇棠这次没有回答,淡淡笑了笑,季小北见头发已经擦得半干,于是扶着沈遇棠坐起来,伸手就去解他的衣服,沈遇棠手却横过来,抓住她不让她有下一步动作。
季小北不解的望着他,他没什么表情,音色也是没有一丝波澜起伏的,“我只是看不见,又不是不能自理,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好。”
季小北强忍心里的心酸,沈遇棠现在说身体状况她最为清楚,就是多走几步路身子都会不舒服,他这样说,不过是想让她放心罢了。
沈遇棠的心思季小北明白,就因为明白,所以更不愿他勉强自己,于是难得强势的去扒沈遇棠的衣服,一边扒一边佯装轻松的笑道,“公子上上下下我哪里没有看过,就不要遮遮掩掩了。”
这句话原本不应该从季小北的口里说出来,她话一落,自己也忍不住烧红了脸,连带着解衣的动作都不利索了。
沈遇棠被她这句话一呛,竟也是放手让她去解自己的衣衫,状似无奈的摇摇头,“季小北,你今儿是铁定心打趣我就是了。”
“公子好好配合,我就不用打趣你了。”季小北将沈遇棠的衣衫脱了,看着他的身体,到底还是害羞,可最后的害羞也让沈遇棠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变成了心疼。
动作迅速的拧了湿布过来给沈遇棠擦身子,动作不重不轻,擦着擦着眼眶一红,眼泪就啪嗒一声打下来。
她以为不会哭的,可是如今却到了一见到沈遇棠就心疼得眼泪止不住的地步,她根本就见不到沈遇棠再受一分半点的苦,而事实上,沈遇棠却每时每刻都在受煎熬。
她也以为沈遇棠不会知道她哭,可她的泪一落,沈遇棠微凉的手就伸上来,摸索到她的脸,轻柔的用拇指拂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季小北,别哭,我不疼。”
他清清楚楚知道她在想什么,甚至无论多痛都要用最平淡的语气告诉她,沈遇棠不疼。
哪里会不疼呢,哪里可能不疼呢?
季小北顾不得其他,扑进沈遇棠的怀里,紧紧怀住沈遇棠的身子,将泪水都打在他身上,呜咽着,哽咽着,“公子,小北抱着你,就不疼了。”
沈遇棠,季小北抱着你,就不疼了。
季小北感受到沈遇棠亦将她紧紧搂入自己的怀里,掌心一下一下抚着她哭的一伏一落的背,音色泠泠,好似一下子回到了以前。
“季小北,我抱着你,你就不哭了。”
季小北,沈遇棠抱着你,就不哭了。
在时光的尽头,他们只剩下彼此,一个怀抱就是最好的温暖,一句话就足以不疼不哭,互相依偎,在不见尽头的黑暗里也可以开出一朵明丽的花来。
?
☆、回不去了
? 二月八日了,季小北是听外头的狱卒提及才知道原来她和沈遇棠已经一起在这里待了将近十日,时间快得她心悸,她不会忘记沈遇棠的毒,更不会忘记沈遇棠在三月的时候会被斩首。
越是想忘越是记得清晰,半夜的时候哭着醒过来,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季小北望着黑暗中沈遇棠禁闭的眼,一个翻身下床,趴在角落吐了个昏天黑地。
可要将胃都吐出来一般却只是干呕,让她的身子一阵一阵痉挛,约摸半刻之后才无力的倚在墙上,再望过去沈遇棠的地方,他已经睁开了无神的眼睛,往她这里的方向看,薄薄发唇紧紧的抿着,没有一丝血色。
季小北心里一颤,扶着墙走过去,重新躺回沈遇棠的身边,将自己埋进他的怀里,感受他冰凉的体温,强压不适感,“公子,再睡一会吧。”
“季小北,我睡不着。”沈遇棠淡淡的说,摸索到季小北脸,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微微出了薄汗的额头上,他们都呼吸都因此夹杂在了一起,“你陪我说说话。”
季小北望进他的眼里,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也闭上了眼睛陷入黑暗之中,“好啊,公子想说什么?”
“他一定没有你听话。”沈遇棠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等他的掌心覆在季小北还是平坦的小腹上,季小北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就安安静静的听他继续说下去,“劲会折腾人。”
季小北被他有些孩子气的声音逗得不由得轻笑,在他的额头上蹭了蹭,说,“那就和公子一样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沈遇棠不赞同的啧了一声,寻着季小北的唇轻轻啄了一下,苍白的唇微微勾起,“我什么时候折腾过你?”
季小北被他突如其来蜻蜓点水的一吻乱了心神,许久都吐不出一个字来,沈遇棠轻轻唤她的名,“季小北。”
“嗯。”季小北回应。
“你怨我吗?”沈遇棠的口气轻飘飘的,好似从远方飘来。
季小北吸了一口气,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哽咽,“本来是怨的,怨公子一直都在骗我,但公子知错能改,不再推开我了,所以我不怨公子。那么公子呢,怨不怨我?”
怨不怨她不顾他的意思一心一意的回来,甚至去求了严至阳?
沈遇棠几不可闻的叹一口气,将季小北揉进自己的怀里,音色如水,“我什么都算好了,却唯独算差了你会有了我的骨肉。季小北,你回来,其实,我很开心。”
最后的时光她能在他身边,其实,他很开心。
季小北又哭又笑的,她原本以为沈遇棠不会原谅她,现在能得沈遇棠一句这样的话,她心里的结终于是打开,于是拼了命往沈遇棠怀里钻进去,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含含糊糊的说一句,“公子,能在你身边,我也很开心。”
沈遇棠轻轻抚着季小北依旧颤抖的背,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声音淡如水,“季小北,你是不是不明白,为什么我要选择这样的方式?”
纵然沈遇棠的寒毒不解,可他可以找一处地方安静的度过余生,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赴死?
季小北从沈遇棠的怀里抬起头,黑暗中,沈遇棠闭着眼,面色很柔和,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心里最疑惑的问题,“为什么陛下一定要置公子于死地?”
纵然严至阳害怕沈遇棠功高盖主,但是沈遇棠实则没有做出什么出脱的事情,甚至权力也日渐交还严至阳,为什么严至阳还是不肯放过沈遇棠呢?
沈遇棠睁开眸,一潭死水般,没有一丝涟漪,音色缥缈,似一下子回到了过去,“若我不死,他永远都不会安心。季小北,他毒死自己父亲的时候,在场的,只有我一人。”
季小北猛的睁大了双眼,瞳孔剧烈的收缩,一下子连呼吸都停止了,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严至阳,毒死了自己的父亲,毒死了先皇?
“公子。”季小北许久才听见自己颤抖都不能成调的声音,只是唤了这样一声,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事实在眼前,季小北却再难以消化,怪不得一直不受宠的严至阳可以登上九五,怪不得严至阳一定要沈遇棠身赴黄泉。
狡兔死狗肉烹,严至阳已是天底下最高高在上的人,而天底下对他造成威胁的只余一个沈遇棠。
一个帝王,不可能为自己留下这样一个巨大的隐患,哪怕是不顾旧情,也会赶尽杀绝。
情义在权力面前,一下子变得这么可笑,这么无力。
“我背负万千罪名,只身下狱,其一,为报答陛下的恩情,让他这一生可以安心的坐稳皇位。其二,陛下答应了我,只要我一死,永远不会去寻你。”沈遇棠只是轻轻的说着,季小北却泪如雨下,他的声音真是没有一丝情绪的,“这样,你就可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自由自在的活下去,我一想起,就可以很安心。”
只是,季小北还是来了,带着对沈遇棠无尽的思念,带着对他一生的承诺,不顾一切的来到他身边。
“季小北,你太执着,也太固执。”沈遇棠伸出微凉的指拭去季小北眼上的泪,无奈之中隐藏了对她无尽的了解,“若我不说,我死后,你必定会寻一个答案,与其让你冒险与陛下周旋,不如我亲口告诉你,解了你心里的结。”
从头到尾,都是沈遇棠在说,他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音色泠泠,声音淡淡如水,好像只是在陈述局外人的故事,不染半分情绪。
可是明明局中人是他,最痛的也是他,他却偏偏要让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他以为这样季小北才不会痛,实则他每一个字都足以让季小北痛如刀割,痛得一个字都难以出口。
自己面临着生死的时候,沈遇棠未曾怕过,可是现在他却在害怕,怕得忍不住紧紧将怀里的季小北镶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怕,自己不在了季小北会伤心,他怕,自己死后季小北会受委屈,他怕,严至阳会为难季小北,他最怕,季小北不能好好活下去。
沈遇棠怕的太多,围绕的却都是一个季小北,只是,他却已经再没有了能力除去自己的怕,不能再令季小北重展笑颜,甚至,他再也无法看见她的面容。
现实多么残忍,残忍得从来都是淡漠一切都沈遇棠也学会了害怕,害怕失去,害怕离开。
他这一生,痛了太多,苦了太多,到最后,原来最多的,只是一个对季小北的牵挂。
静得只能听见季小北压抑着的抽泣声,沈遇棠紧紧将她揉在自己怀里,任由她的泪打湿他的白衣,打进他早已一片疮痍的心。
许久,牢房外突如其来的叫喊声随着风惯入了季小北的耳里,这样的声音,太过于熟悉,肃杀而染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将季小北记忆深处那个血光满天的夜晚勾上了心弦。
季小北心口一窒,胃里翻滚的感觉又铺天盖地席卷而上,急急忙忙翻身下床,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她听见沈遇棠在她身后唤她,担心而虚弱的声音,“季小北。”
季小北只能倚靠在墙上喘着气,空气里夹杂的血腥味,铁锈味,腐朽味让她的脸一点点惨白下去,可她还是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到沈遇棠身边,她一到,就让沈遇棠带进了怀里,将她环在自己的臂弯之中。
“我在,别怕。”沈遇棠轻声安抚着,可季小北却真的因为他这一句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安定了心神,将身子深深陷入他的怀里,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前方。
叫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逼近,刀剑相交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在肃杀的夜里仿若要划破天际,凛冽而狠绝。
“小北,公子。”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叫喊之中传出来,焦急而仓促。
季小北身子一震,眸子猛的睁大,她感受到沈遇棠抱着她的手也紧了紧,温度好像也骤然直下。
这样的声音太过于熟悉,季小北缓过神的时候,放声大喊起来,“旭叔,旭叔,我们在这里。”
声音在牢房里回荡,刀剑交打还未落下,又浓厚的血腥味扑鼻,呛得人欲呕未呕。
转角处一个身影又一个身影渐渐逼近,季小北呼吸都紊乱起来,身子抑制不住的发抖,终于是见一个着黑色夜衣的人往他们这里来,可季小北心口却犹如有些一下一下别石块重力的打击,几乎呼吸不过来了。
黑衣人不过七八个,而狱卒侍卫却源源不断的往上冲,终于季小北见徐旭冲出了包围直直往他们这里来,面上全是血迹,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沈遇棠将季小北松开,眸子望着前方,季小北知道,她什么都望不到,抓着他的衣袖,“公子,是旭叔,旭叔来救我们了。”
“回去。”沈遇棠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来,声音有气无力的,又重复了一遍,“让他回去。”
季小北看向牢房外,徐旭已经又被狱卒侍卫给包围起来,再他们的步步紧逼,招招致命的攻势之中,徐旭根本无法再分出心神和他们说上一句话,而黑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