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单单只要听到这个称呼,就足以让两个泯灭人性的狱卒腿一软,就直直跪了下去,汗如雨下。
严至阳已经到了牢房里,望了一眼紧紧抱住沈遇棠哭的季小北,脸色越发阴沉,隐含了杀意,上前一脚将其他一个狱卒踢出,瞬间狱卒的嘴就有鲜血涌出来,严至阳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谁给你们胆子这样对他的?”
沈遇棠于严至阳来说,是不死不休的对手,但从某一方面来说,亦是难以遇见的知心者,他想他死,却没有想过让他死前受这样的欺侮,现在的怒意该是积郁心中,无处可发。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奴才是色胆包天,这才做出了糊涂事。”狱卒杀猪一般的求饶声交叠起来,一个劲的在严至阳下首将头扣得响亮,“奴才也是初犯,陛下饶命。”
初犯,季小北更加紧紧的搂住意识已经涣散的沈遇棠,将头贴在他的头上,泪如雨下,好在,她还赶得及,她的公子,她的公子,怎么是这些人敢玷污的?
若再晚一步,只要一步,季小北哭得越凶,却没有声音,只是给沈遇棠更用力的拥抱,试图将自己的温度让他温暖。
严至阳眸里的怒气冲天,转向季小北,再望着微微颤抖着的沈遇棠,目光一凝,竟也带了惺惺相惜的痛意。
他是沈遇棠?或许,他已经不是沈遇棠,严至阳所认识的沈遇棠,永远一副让他恨不得除之后快的淡然模样,而不是现今的半死不活,苟延残喘。
“你想如何处置他们?”严至阳突然开口询问哭得肝肠寸断的季小北,语气是一个掌握生杀大权之人才特有的威严。
季小北拉过沈遇棠的手,握住,他掌心温度似结冰的水,冷得她一颤,这才是沈遇棠的温度,她所熟悉的温度。
“我要他们不得好死。”季小北的口气是轻飘飘的,带了几分冷冽的恨意,目光如炬的望向严至阳,隐藏着滔天的杀意。
严至阳甚至都没有犹豫,或者他心中也是这样的想法,唤了人,只一句杖杀就决定了二人的命运。
多容易啊,一个人的命,就这样消失在世间,况且,这两个人是在她的一语之下而死,杖杀,用棍子活活将人打死,该有多痛呢?
季小北觉得自己也成为一个残忍嗜血的人了,听见严至阳杖杀他们,人命在一句话里消失,心里竟是没有了一丝丝动容。
是啊,天意弄人,走到今日这一步,她早该抛弃以前那个优柔寡断,心动善良的季小北了,她不对他们残忍,那么沈遇棠呢,他的痛苦谁替他知道?
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声,季小北甚至都不看那两个不能称之为人的人,只是用尽了力气抱着怀里的人,轻声呢喃一句,像以为对他撒娇的口气,“公子,小北在这里,不要怕,没事了。”
牢房里很快就只剩下严至阳,季小北和季小北怀里的沈遇棠,一时之间只能听见远处从来的凄厉叫声,以及季小北强压下去可还是不可避免的呜咽声。
严至阳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看她不肯松开分毫怀里不省人事的沈遇棠,看她哭得尽数都是泪水的脸,看她望沈遇棠眼里才会有的柔光,一时之间,他的存在似乎是多余,他们之间已经紧密得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进入。
“季小北,朕不知道他们会这样对沈遇棠。”如果说,一个帝王肯做出一个解释的话,已经实属不易,可季小北现在眼里只有沈遇棠,对严至阳的话仿若未闻,而严至阳也没有怪罪,过了一会儿,才道,“该回去了。”
季小北一双空洞只余泪水的眸终于慢悠悠看向头顶的严至阳,声音极轻,“去哪儿?”
严至阳好看的眉微微皱起,笑又不似笑,“回宫。”
季小北也笑,边笑边哭,将头依偎在沈遇棠的头上,让他陷入自己的怀里,望着禁闭双眼的沈遇棠,摇头,“哪里有公子,我就在哪里。”
回宫?她不会回的,她说过,沈遇棠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宫里没有沈遇棠,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严至阳怒极反笑,目光阴冷的放在季小北淡然得除了沈遇棠不把一切放在眼里的面容上,蹲下身,与她对视上,语气凉凉似寒风,“这里你待不了。”
严至阳话落,伸手就要去抓季小北,季小北没有躲,也没有意料之中被他抓住手腕的压迫感。
她朦胧着一双眼,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握在严至阳手臂上,虽然看得出只是软绵绵的力气,却让严至阳停止了动作,目光一闪继而望着依旧闭着双眸的沈遇棠,越发幽深起来。
“公子。”季小北不敢置信的睁大眼,试探性喊了一句,可沈遇棠却没有应,抓住严至阳的手也缓缓的落了下来,似乎从来没有苏醒的痕迹。
“他倒是昏迷也不愿我碰你。”严至阳冷哼一声,勾唇一笑,这才是沈遇棠,就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会尽自己全力保护着一个人,没有变啊,还是那个目中无人的沈遇棠。
季小北停止住哭泣,眼睛通红,望着严至阳,一字一句的,“公子在这里,我不会离开的。陛下,你答应让我陪伴公子最后一段时光,无论待不待得了,都是我的选择,就是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我也不会后悔。”
季小北语气之坚定让严至阳将眉皱得更紧,二人相视了许久,均没有妥协的意思,直至一个狱卒跑回来禀告已经将刚才个人狱卒杖杀,才将二人之间冷凝的气氛打断。
严至阳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季小北,冷笑一声,仿佛笑她的不识好歹,“你想留在这里朕不阻拦你,但若朕传召,你必须去见朕,还有,你还未允现你的报答,所以你不能死。”
季小北知道,这是严至阳作为一个帝王做的最大的让步,若她继续拂了她的意,恐怕便再也见不到沈遇棠了。
“季小北,谢陛下成全。”
泪滚滚而落,这句话几乎是卡在喉间说出来的,而她话落,似乎亦感受到沈遇棠的指尖微微一抖,心里也随着这一抖痛如刀割。
如今,让沈遇棠沦落到这样地步的人,是沈遇棠自己,是她季小北,也是严至阳,兜兜转转,季小北竟然不知道最大的过错究竟是谁造就。
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季小北和沈遇棠,沈遇棠和严至阳,严至阳和季小北,恩仇交织,磨骨噬心,谁都避免不了谁,谁都逃不过一个命字。
?
☆、不疼不哭
? 夜了吗,季小北不知道,在天牢里,根本不分昼夜,永远都是没有尽头的黑暗,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将人的心智某灭一丝不剩。
而沈遇棠,就在这永远暗无天日的,充斥着扑鼻血腥的,弥漫着凄厉叫喊的,没有半分人性的地方,度过了整整十日,独自一人。
如果她能早一点来到他身边,是不是他也会汲取到一点点的温暖,不至于在这阴冷潮湿的地方一人承受着寒毒的发作,他人的欺侮?
可是没有如果,她的苦,她的思念,她的怨沈遇棠不让她相陪,在见到沈遇棠那一刻尽数消失,只要能待在他身边,无论如何,都无所谓了。
有多久了,沈遇棠一直躺在她的怀里,偶然抑制不住被疼痛折磨着发出喉咙里的嘶哑声,偶然身子冰冷如雪剧烈的发抖,再偶尔,季小北会听见他呢喃自己的声音,季小北,季小北,沙哑的,无力的,愧疚的,让季小北的泪在一瞬间决堤,染湿他已经污浊的白衣。
狱卒送了饭菜过来,可沈遇棠已经不能进食,季小北只能一遍一遍用手指沾了水滋润他干涸的唇,一遍一遍将水渡入他的口里,再然后,继续死死的用尽全力抱紧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公子,我有了我们的孩子,两个多月,旭叔说他平平安安的待在我的肚子里。”
季小北轻声凑近沈遇棠的耳边说话,带着初为人母的柔和,说着说着嘴角也泛出了淡淡的笑容。
“公子你知道吗,刚开始得知我有了你的孩子的时候,我有多开心,想着我也终于为公子做了一件大事,只是,只是。”
季小北还是挂笑,眼里却一片晶莹,眼睛一动,就有豆大的泪打落。
“所以,公子,你要快点醒过来,还要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还要给他取名字,还要看着他长大,还要。”
季小北突然大哭起来,却固执的说下去,断断续续,不知道是在憧憬还是在自欺欺人。
可是她真的不愿意停下来,一旦安静了,她害怕听见沈遇棠微乎极微的呼吸声,仿若下一刻就会离她而去,所以她只好不停的说不停的说,哪怕口齿不清,哪怕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究竟是什么了。
“公子,你答应过我的,不会放我一个人,你不能食言。”
“你醒醒好不好,我一个人很害怕。”
“公子,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小北。”
“沈遇棠,公子,沈遇棠。。。。”
季小北哭喊得嗓子都哑了,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就是不愿意停下来,她知道,沈遇棠一定都听见她说的,她知道的。
“季小北,我原来不知道你话这么多。”
恍惚之中,一声沙哑得不负当日泠泠如玉的声音夹杂在季小北的哭喊里,季小北瞬间就无声哭泣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似乎还是失去意识的沈遇棠,呼吸在也轻了起来。
许久许久,久到季小北以为那一句轻飘飘的话只是自己的幻觉,沈遇棠才终于缓缓的睁开眼睛,极慢极慢,迷离的眼才是尽数张开。
一双眸,不负当日的清明,季小北不会忘记了沈遇棠的目光,似月色一般柔和直直照进人心里去,而今,他的眼里却犹如一潭死水,没有一丝丝的波动,看的方向是季小北,眼里也是季小北的倒影,可季小北知道,他的眼睛是看不见了。
沈遇棠的眼睛看不见了,怎么会,他们不过短短半月未见而已,原来,那些日子他迷蒙着眼站在窗前,根本不是在思量事情,而是他的眼睛已经出现了问题,可季小北却不知道。
沈遇棠隐藏得多好,让她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你不应该回来的。”沈遇棠干涸苍白的唇一张一合,吐气是无力而带了一丝的以往对她的夹杂的无策的责怪。
一句话,让原本已经止住哭声的季小北又放声大哭起来,哭尽自己的思念,无助,害怕,她边哭边搂着沈遇棠,断断续续抽抽噎噎的语不成调。
“公子你根本就没有打算去潮州找我不是吗?若我不回来,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对吗?”
明明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季小北还是想要亲耳从沈遇棠口中说出来才会死心,无所不能的沈遇棠怎么会有事呢,她的公子怎么可能解不了毒呢?
“是。”
轻飘飘的一个字,就注定了所有,不是梦,是现实,季小北抹了一把泪,还是止不住,“公子你食言了。”
“是。”
沈遇棠还是这样回答,连语气都不带一丝的波动,季小北却在他话落发了疯一样的吼,“不是,不是。”声音再渐渐小下去,依偎在他身上,“公子,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食言。”
沈遇棠没有回话,季小北一见他没有焦距的空洞的眸好似望着自己,却只剩一个季小北的倒影在他的眼瞳,失去了所以的光彩,她的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哽咽,“公子,你不能不要我,我们一家三口还要一直在一起的。所以沈遇棠,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沈遇棠,不要推开季小北,好不好?
季小北哭得不能自我,身子都因此颤抖起来,五指紧紧抓着沈遇棠的衣袖,将原本就不平整的衣袖抓越发皱巴巴的,还是没有松手。
听到一家三口四字,沈遇棠紧抿的唇微微动了动,眼里好似一瞬间动容却又再恢复了空洞。
末了,面容渐渐放松下来,手摸索到季小北的手,将她的手带离自己的衣袖,用自己冰凉的掌心将季小北的手包裹起来,用力的紧了紧。
季小北朦胧着一双眼,她实在哭得太多,哭得连沈遇棠的面容几乎都不能看见,模糊之中,她看见沈遇棠苍白的面上染上一分淡淡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微微勾起,是她熟悉的模样,淡漠一切,却又不漠视一切。
季小北擦干泪,又不断有泪涌出来,她再继续擦干,季小北终于见到沈遇棠微启那两瓣泛白的薄唇,终于听见她想要的那个答案,“季小北,我的余生,就由你负责了。”
沈遇棠不能推开季小北的,就如同季小北一样,永远无法放下沈遇棠。
他的余生有多长,十天,半个月,还是一个月,亦或者只是明天,季小北不知道,只是终于,她也可以在他身边了,陪他走完他的余生,陪他度过他的余生。
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他们都知道,或许下一刻他们就会永别,可他们都在笑,沈遇棠笑容浅浅,季小北笑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