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棠笑,似破冰的春风一般,冬天依旧却暖和得让人错觉春天已经到来,令人如痴如醉。
徐旭做了保证,沈遇棠又回头望季小北,音色泠泠,“该上马车了。”
马车已经到来身侧,季小北却不动,寒风凛冽,将她原本就泛红的眼眶又吹得红了几分。
沈遇棠几不可闻的叹一声,吩咐下人取来披风,纯白的披风,再没有其他的颜色,不染一丝世俗的模样,季小北认出来,这披风是沈遇棠的。
天底下,季小北只见过一个沈遇棠将这纯白如月光织出的颜色穿出了脱离尘俗的味道,再无二人。
季小北不动,沈遇棠将披风缓缓批在她身上,修长白皙的指绕过她的肩,将白绳细细系好,又轻轻扯了扯,确保不会落出来,才露出一个淡淡染了满意的笑容,摸摸季小北被北风刮得冰凉的脸,用哄孩子的口气说,“你刚刚才答应我要听话的。”
季小北还是不动,眼眶通红,要哭不哭的样子,身子瑟瑟发抖。
“季小北,听话。”沈遇棠目光柔和似粼粼水波,语气也是浅浅的温和。
季小北眨了下眼睛,眼泪就无声的砸了下来,伸出手拉住沈遇棠的袖口,真是像个孩子一般边抽泣边断断续续的说话,“可是我舍不得你。”
做好再多离别的准备,到真正分别的那一刻,却又是不容易的一件事了,她真真切切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她不要离开沈遇棠,哪怕只有短短时日。
沈遇棠没有应她的话,只是目光越发深沉得似不见底的湖水,末了,拔开她抓在自己袖子上的手,将她打横抱起,一越二人就皆上了马车。
季小北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身处马车的软榻里,而沈遇棠已经利索的翻身下马车,背影决绝的甚至不回头看她一眼。
季小北这次哭出了声,迫不及待的趴在马车的窗口掀开帘子,沈遇棠就站在帘子下,神情淡淡的望着她,目光竟然一下子淡得季小北觉得其中一丝情绪也无。
“启程吧。”话是对着徐旭说的,可目光又放在季小北哭得花了的脸上,这话一出,季小北哭得就更是凶了。
车夫得了沈遇棠的命令,一扬鞭,空气发出凛冽的一声,马儿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马车就摇摇晃晃行动了起来。
季小北趴在窗口想要去触及沈遇棠,马车却不给她机会已经往前行去,她的手就只能在半空挥舞着。
沈遇棠站在原地不动,马车走了他却不将目光放在马车行去的方向,季小北看不见他的脸,哭声就越发大,探出了半个身子,对不远处的沈遇棠喊,“公子,我会听话,你要早一点来潮州找我。”
沈遇棠不应,甚至身子都未动分毫。
季小北知道他一定在听的,边哭边继续喊,声音在风里飘荡,“公子,我在潮州等你。”
“公子,我在潮州等你。”
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凄凉,其中夹杂着呼啸而过的北风,马蹄踏雪的嗒嗒声,还有,季小北似孩子嚎啕大哭的哀嚎声。
公子,我在潮州等你。
沈遇棠极缓极缓的将目光放在远处马蹄传来的方向,目光缥缈而朦胧,天地间只余一片白茫茫的飞雪,凛冽的风从他脸上打过,飘扬的雪落在他的墨发,他的眉心,他如雪一般的白衣。
淬了冰的风声雪声,过路人陌生的对话声,好久好久,他再也听不见季小北呼唤他的声音,目光一点点黯淡下来,樱红色的唇轻启轻合,音色散在各种各样的声音里。
“季小北,不要等我。”一声轻轻的叹息,藏尽太多的无奈与酸楚,一瞬被风吹去,“我去不了潮州了。”
永别了,季小北。?
☆、我就回去
? 马车一路向南而行,轱辘轱辘的车轮在雪地上印下一道又一道痕迹,耳边有风吹过的声音。
此次一行,队伍不大,三辆马车,只随行了素一一个照顾她的侍女以及几个护送她的侍卫,一切从简。
去潮州的路程虽不用跋山涉水,但亦需要一个月左右的路程,至启程到今日,已经过去了八天,这八天,季小北尽量不出马车给人添麻烦。
徐旭偶尔会进马车和她说说话,但都是一时半会就离开,季小北总是觉得徐旭不大一样了,可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看不出来。
午间时刻,还是大寒,季小北打了个哆嗦,胃里翻滚的感觉又再次袭来,素一挑了帘子进了马车,有风灌进来,季小北打了一个寒战。
素一端着简单的膳食入了马车,端到季小北身边放下,“姑娘,该用午膳了。”
一见到干粮,季小北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这几天,除了夜间到客栈歇息能吃上饭菜之外,众人都是吃的干粮。
季小北知道出门在外实在没有讲究的道理,况且她也不是什么娇贵的身子,可前三日开始,她就一直有呕吐的迹象,现在看到干粮,就更是干呕了起来。
素一被她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就要去给季小北顺气,季小北没有拒绝,她是真的不舒服极了。
“姑娘,要不让旭叔给找个大夫看看,你这样都几天了。”素一也随季小北喊徐旭旭叔,现在担心季小北,就要翻身下马车去找徐旭。
季小北手一横阻止了她,苍白着唇有气无力的样子,“不用麻烦了,我躺躺就好。”
本来这些人护送她一个人她已经觉得愧对,若因为自己拖慢了行程她就更是良心不安了,况且季小北也是真心想早一日沈遇棠口中那个四季如春的地方,然后,在那里等着他。
素一轻轻的给季小北顺气,又扶着她靠在软榻上,望着季小北想说不说的,季小北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笑,“和我说话还要挑着想着吗?”
素一哎呀了一下,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左看看又看看,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轻生说,“姑娘,奴婢也只是猜测,会不会姑娘这突如其来的呕吐症状其实是,是。。。”
素一不说话了,季小北却心里有什么突然炸开一般,睁大了眼睛也望着素一,唇张了又张,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季小北听过老人说,怀了孕的女子在初期都会有呕吐的现象,素一的意思分明就是。。。。季小北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呆呆的看着素一,脑海只一句话回响着。
沈遇棠的孩子?她有了沈遇棠的孩子?季小北有了沈遇棠的孩子?
“素一,你去帮我找旭叔过来。”许久,季小北才回过神来,这个时候,还不能妄下结论,找了大夫,才能明白。
素一应了一声,掩盖不住脸上的欣喜,风风火火的甚至是跳下了车,季小北在马车里还能听见她跑得响亮的脚步声。
如果真的有了孩子,那么她依旧还要去潮州吗?离开沈遇棠,去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
季小北拿不准主意,心里乱成一团麻,挑了帘又放下,就是看不见徐旭前来的身影。
现在更是坐立不安起来,这八天,怎么样都好,她都没有这么焦躁过,于是将不由自主将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什么感觉都没有。
突然之间,又是一阵干呕,季小北直接掀开帘子就下了马车,扶着车沿感到胃都要翻开似的,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到最后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靠在了车边喘着气。
还未缓过来,一只手就扶着摇摇欲坠惨白着一张脸的季小北,继而一道略是沧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季丫头,病成这样子还敢强撑,要是公子知道了。”
季小北听见徐旭在说到公子儿子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才是继续说下去,“要是公子知道了,必定要怪罪我了。”
季小北缓过一口气来,抬头去看徐旭,他的表情竟然是说不出的诡异,好像再说下去就要崩溃了一般,季小北心底一颤,到底是没有抓住这抹异常。
不知道然后跟徐旭开口说这件事,到底只是猜测,季小北斟酌了一番,才说,“旭叔,能不能找个大夫,我这几天有些不舒服。”
徐旭轻叹一口气,脸上的褶子在这几天不知怎的好似多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就更是苍老了几岁,季小北没来由有些想哭。
“旭叔虽然不是什么神医,但看些小毛病的本事还是有的,你要是信得过旭叔,就让旭叔把把脉。”徐旭慈和的笑笑,声音里有的尽是长辈对一个晚辈的关心了。
除了沈遇棠,季小北最信任的人当数徐旭,这下子徐旭一说,她是没有犹豫的就将手伸出来,然后对徐旭扯开一个笑容。
徐旭将食指和中指搭在季小北露出来的手腕上,季小北下意识去看了一旁的素一一眼,见素一也是屏气凝神的模样,季小北就更是紧张的差点不能呼吸。
或许,只是她们自己乱猜测的想法呢,除了呕吐外,毕竟她真的没有感受到其他的异常,如果说有,季小北目光一凝,她的月信已经延迟了一月,而有了孩子的女子是不会来月信的。
季小北的想法一落,徐旭的手指似触了针一般猛的从季小北手腕上离开 季小北也睁大着眼睛看他,徐旭紧紧拧着眉,再颤抖着手搭上季小北的手。
许久,季小北觉得自己快呼吸都快有些困难,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淬了冰的空气,从鼻尖冷到心里。
“季丫头。”徐旭唤了一声,连声音都是难以抑制的颤抖,季小北对上他那双被褶子爬满的眼,几乎是停止了呼吸,“你有孕了。”
徐旭的声音就在这万片寂籁的地方打破了其独有的幽静,在季小北还算平静的心里砸下一颗千斤重的石来,扑通的一声,激起席卷一切的惊涛骇浪。
可原本是因为开心的事情,徐旭的声音却淡得只是在阐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季小北甚至在其中捕捉到了一丝难以言状的痛心。
原本还被这个消息打得六神无主的季小北的心就一点点,一点点的沉下去,沉至不见天日的谷底。
一直以来,季小北都告诉自己,沈遇棠的异常,是因为他担心与严至阳的过招,是因为要与自己分别,再告诉自己,徐旭的异常,在于沈遇棠要他护送自己而心有不愿,在于不能继续追随沈遇棠。
可季小北忘记了,沈遇棠是从来都不会担心与严至阳交手的人,徐旭一直都待她很好亦不可能不愿意护送自己。
现在她才想明白,当别人有太多异常的时候,过于正常的她,才是最异常的那一个。
季小北觉得自己很懦弱,这个时候了,还是抱着一点希冀,扯出自认为还算明朗的笑容来,殊不知却比哭还要难看,声音是自己无法控制的抖动,“旭叔,这是喜事,对吗?”
事到如今,她还要自欺欺人,而事实证明,徐旭也乐于她一直欺骗自己下去,顺着她的话,亦笑,亦是比哭还要让人难过,安慰的话就出了口,“当然是好事,公子有后了,我一直照看的公子,终于,终于。”
徐旭的话戛然而止,季小北见他的眼一下子苍老得不似他了,眼里一片通红,刺痛了季小北的眼,让她也一股酸楚直直从心里冒出来,化作滚烫的液体一直在她眼里盘旋。
“旭叔,是好事,你为什么还想哭呢?”季小北无力的依靠在马车上,只有这样,她才能站稳,真相呼之欲出,她怎能够自欺欺人下去。
“旭叔是高兴。”徐旭却还是打算一直瞒天过海,以为自己的将情绪隐藏的很好。
可季小北想告诉他,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像沈遇棠一样,痛苦的时候还可以让人觉得他心情愉悦。
只可惜,虽然徐旭是理性之人,可是在提及他从小照顾到大的当亲生儿子看待的沈遇棠时,他所有的理智会立刻土崩瓦解,以拙劣的隐藏来掩饰自己的心思,只会是欲盖弥彰。
季小北以为自己会哭的,眼泪在眼里打转却怎么也落不下来,声音平淡得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旭叔,你的表情很难过。”
难过得就是现在不知道依旧不知道真相的她,也难过得心口好似有一把把锋利的刃划过,一片鲜血淋漓。
徐旭被季小北这句话一说,所有真的心底的痛苦一下子如潮涌上来,刹那间眼睛血丝遍布,张了张唇,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季小北扶着马车沿,脚步软得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脸色惨白的就更是让人怀疑她下一刻就要撑不住自己,可现实是,即使她再怎么无力,一个沈遇棠就足以成为她全部的动力。
一直站在一旁的素一从头到尾看着,由一开始真的确认季小北有孕的欣喜若狂,到后来他们二人不知所以的对话,心里的欣喜一点点被担忧取代,现在见季小北仿佛立刻就要倒下,急忙就上前扶着她,季小北只是转头对她虚弱的一笑,说不尽勉强的笑容。
好不容易上了马车,还未进入车内,季小北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差一点就栽下去,好在素一眼疾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