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一把将季小北从地上拉起来,紧紧抓着她的手,许久才微微一声叹息落地,“季小北,你不用为了我如此。”
那时的季小北笑中带泪,音色带着颤抖的哭腔,是这样的回答的,“只要公子好,我如何都可以。”
只要沈遇棠好,季小北可以做任何事,这一跪,是她代替沈遇棠的谢礼,比起沈遇棠为她所做的所失去的一切,不足挂齿。
沈遇棠并没有回答,只将目光淡淡的静静的落在季小北的脸上,季小北迎着他的目光,欣喜,感动,还有一丝丝隐藏其中的落寞。
落寞,为什么要落寞呢,沈遇棠?
季小北没有问,只要能一直待在他身边,他的落寞,她会用尽全力尽数抹去,像徐旭说的一样,让沈遇棠恢复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除夕夜的时候,宫里设了宫宴,原本出了嫁的公主是不必参加,但严至阳却特许了严苒进宫一起守岁,这其中,当然包括了身为严苒丈夫的沈遇棠。
季小北对此倒没有什么过多的感觉,名义上,严苒确实是沈遇棠的妻,又是严至阳的亲身妹妹,无论如何,沈遇棠这一趟都非去不可。
只是可惜不能和沈遇棠一起守岁了,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沈遇棠寒毒未解彻夜卧床,而她则让沈遇棠遏令必须留在他的房里照顾他,那时候,季小北还贪恋沈遇棠屋里温暖的银炭,乐得自在。
季小北起身去开了窗,寒意袭人,冷风吹得她的发微微扬起,外头纷飞的雪花迷了她的眼,世间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被掩埋,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还有一个多个时辰,这个年就要过了,季小北紧了紧掌心握着的人浅紫手帕,心中独留一个细微的声音回响。
公子,我等你回来。
马车咕噜咕噜的向前行去,马蹄所过之处便留下一个深深的印子,扬起纷乱的雪花,在马车后飞扬。
车里的沈遇棠端坐着,闭目养神,面色淡淡如水,沉默着,严苒坐在一旁亦是面无表情,手中绞着自己的衣裙,一遍又一遍,亦不开口。
他们明明该是最亲密无间的夫妻,可是其中流淌的陌生人的气息却挥之不去,严苒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帘子挑开一角,瞬间就有雪花夹杂的寒风凌厉打来。
“天气冷,别冻着了。”
一道不染什么情绪的声音,音色亦如外头的霜雪,沁了冰一样,却是好听得让人醉了心弦。
严苒的手一顿,几乎是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已经睁开不知望着何处的沈遇棠,心里一条,手就从帘子上滑了下来。
她几不可见自嘲般笑了笑,有些无奈的道,“我以为你不会想和我说话。”
沈遇棠许久都没有应她的话,修白的指尖漫不经心的摩挲着自己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再抬头看严苒时,语气染了几分劝,依旧是淡淡的,唤她的名,“严苒,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不能一辈子耗在一个沈遇棠身上。”
沈遇棠的语气语重心长,当着老气横秋,像足了一个经历风霜拍打的老人家,可明明他过了年,也不过二十四。
严苒望着他,目光一点点阴暗下去,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灵气,轻笑一声,不喜不怒,只有看破一般的淡然,摇摇头,“事到如今,怎么公子你还以为我回得了头。”
从她见他的那一刻开始,她严苒就掉入了一个名为沈遇棠的深渊,永远都无法回头。
“严苒。”沈遇棠望着她,目光扣着丝丝缕缕如月华一般的柔光,直直望进人心底里去,“我不想欠你,偏偏却欠了你太多,我对你心存感激,但你明白,我永远给不了你想要的。”
严苒刹那间便红了眼眶,半天才挤出三个字来,无奈而沉重的,“我知道。”
可明明知道,她还是不愿意放手,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执念,她的执念是沈遇棠,即使清楚知道永远无法得到,却还是飞蛾扑火的往他那道光靠近,即使灰飞烟灭。
许久,二人都没有开口,沉默得仿若刚刚说话之人不是他们,终于,严苒下定决心一般,突然拔高声音喊,“车夫,停下来。”
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直到稳稳的停在了路边,让风雪尽情的拍打,有雪花纷纷扬扬落在马车顶,被风一吹,又飘飘荡荡落了下去。
沈遇棠眸里难得染了几分不解的望着她,严苒轻轻一笑,眉目是一片看破般的成全,声音爽朗,颇有几分为出嫁时候的无忧无虑,“宫里的礼节太繁琐,公子不会喜欢的,我不喜欢勉强人。”
沈遇棠眸里有什么聚集开来,诧异或许是感激,但最后又隐于一片冰雪一般的沉寂里。
二人就这样静静望着,终于,沈遇棠起身,缓缓躬身到了车帘处,掀开一角,寒意袭人,沈遇棠的发丝被风扬起,面容隐于半昏暗中,表情看不清楚,动作一顿,音色泠泠,“严苒,以后我不在的话,找个人好好照顾你。”
话落,利索下马车,车帘掀了又落,他的身影决绝,严苒依旧端坐于马车内,紧抿着唇,克制着自己不去掀帘子看他一眼。
沈遇棠是她的执念,放不下,丢不去,可沈遇棠的执念却是季小北,他亦不会放手。
与其强留他在自己身边,不如让他知道自己对他的好,那样或许他会记得,有一个叫严苒的姑娘曾经深深爱着他,爱到可以放他离开,自己一人独尝苦楚。
只有寒风呼啸而过猎猎作响的声音,严苒捂住自己的唇不让哭声透出来,泪水沿着指尖缓缓而落,车夫再外头说了一句,“公主,公子他?”
“走吧,去皇宫。”严苒颤抖着声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异常,车夫应一声,马车又重新飞奔起来。
公子,公主,只差了一个字,可她是她的妻,其实应该唤的是夫人才对,是不是所有人都忘却了这个事实,还是,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事实?
严苒一手抹去泪水,突然一把掀开帘子,原来已经入了皇城,那个牢笼一样的地方。
严苒认命的放下车帘,闭上了眼,她再也望不见那抹白色清冷的身影,就如同她从未真正入了他的眼一般。
风雪未停,寒意更甚,远处一片灯火通明,季小北细闻,似乎还能听见其间夹杂无限欢愉的笑声,除夕夜,团圆夜,阖家欢乐,处处温情。
虽然沈遇棠今夜不在她身边,可是只要想着他,也足以让季小北开心的悠悠转出一个笑意来。
素一见季小北一直坐在窗边发呆,又见她似乎染了笑意,望了望天,忍不住走到她身边,提醒,“姑娘,天气冷,夜色不早,该歇息了。”顿了顿,还是再说了一句,“公子他今晚不会那么早回来的。”
季小北转头对素一笑,偏头,“可我就是想等着他,那样的话,他回来了我就能马上见到他了。”
季小北的想法很简单,即使不能和沈遇棠一起守岁,也想让自己的新的一年里与他相陪,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素一还想说什么,季小北连忙起身推搡她出门,一边用了力一般还念念叨叨的,“单说我,你自己怎么不去睡,还是你也想等什么人回来。你要是有心上人了,我一定让公子做主,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季小北望着素一郁郁的面色,很不厚道的笑出了声,素一就反驳,“奴婢不比姑娘,有公子护着,尽是欺负奴婢了。”
季小北噫了一声,偏偏装出不解的模样,笑,“我要是欺负你,就不会让你去睡觉了。”
这些天相处下来,对于素一,季小北已经自发把她列入好友的名列里头,说话也越发毫无忌惮起来,现在见素一想要再堵她的话却又一个字都憋不出来的模样,心情大好。
于是就将素一推到了门口,径直开了门,一边还继续仰着小脸略微得意的笑道,“我要是想欺负人啊,保管叫那人气得鸡飞狗跳的,你不知道,我以前可是出了名的捣蛋鬼。”
季小北说的是实话,小时候,和一群下人在一起,她都是带头领着大家玩的那一个,虽然长大后有所收敛,但也是真真实实当过一阵子孩子王的。
一开门,风就灌进来,刺骨刺骨的直往人身上钻,季小北没有等来素一的回答,却是听闻一道清丽似雪中开出的红梅让人心旷神怡的声音,带着薄薄的笑意,略是调侃略是忍俊不禁的,“是吗,那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欺负人的吗?季小北。”
季小北眼里毫不掩饰的笑意就直直撞进了沈遇棠半染温情的眸里,似天边月华漂亮得她再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她竟然,真的等到了沈遇棠。
沈遇棠,竟然真的回来了。
一瞬间脑里只剩这两句话,砸得季小北开心得七荤八素的,许久才眉眼弯弯,冲门口那抹欲将天地光华都夺去的身影,脆生生的,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狂喜的,道,“公子,你回来了。”
他轻笑,薄薄的唇微微挑一个半弯不弯的弧度,承载了尽数的流光。
“是,季小北,我回来了。”?
☆、岁岁年年
?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季小北心里似有暖阳拂过一般,所过之处一片绚烂的春花,姹紫嫣红迷人眼。
素一这次不用季小北推搡了,行一礼做一个识趣之人,从门口的缝一溜烟就不见了,乖乖听季小北的话去睡觉,而实在这里也不需要她了。
季小北见素一笑得有些不怀好意的脸,没来由面上一红,沈遇棠已经进了门,顺带轻轻将门关上,再回过头来看她,说,“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欺负人的。”
季小北被他这么一说,脸上就越发热起来,这些话,她其实也只敢在素一面前吹吹,哪里敢在沈遇棠面前提及,比起欺负人,沈遇棠才是个中高手,她哪里敢在他班门弄斧?
想着季小北就嘟囔一句,声音轻轻的,“都是小姑娘的小把戏,你不会想听的。”
沈遇棠却不依不饶,笑着继续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想听?”
在说话这一方面,季小北向来说不过沈遇棠,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在乎自己以往那些有些丢人的小把戏了,就坦坦荡荡的说,“我以前偷偷将针对我的一个侍女的衣服给剪了,她第二天看见破破烂烂的衣服气得脸都涨黑了,骂骂咧咧的,那时候别提多解气了。”
沈遇棠静静看着她不说话,季小北就继续说下去,神采飞扬的,“还有啊,大小姐总是无缘无故要罚我,有一次罚得凶了,将我的背都打得青紫,痛得我几天几夜睡不好觉,我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知道她怕猫,我就故意放猫进院子吓她,她吓得,吓得。。。。”
季小北腹中墨水不多,此时怎么想也想不出那个词来,吞吞吐吐了许久,是沈遇棠接的话,“花容失色。”
季小北一拍脑袋,笑开,“对,就是这么个词。”抬头却见沈遇棠略微阴沉的神色,心里一跳,以为沈遇棠不想听有关林府的事,声音虚了下来,“我不是故意说这些的。”
沈遇棠几不可闻的叹口气,季小北以为他不喜欢她提及林府,可真正害怕听到的,是季小北那些让他隐隐心疼的过往。
她明明是林文之的亲生女儿,虽不能众星捧月的长大,至少也该是衣食无忧,可是她从小到大,却都是在被使唤被责罚中长大,过着一个最底下人的生活,尝尽人间冷暖。
只是,幸好,季小北依旧是那个季小北,没有被生活打败,像山间不断向阳的花儿,朝气蓬勃的保留她最初的模样。
沈遇棠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拉着她到一旁坐下,眉目都柔和起来,轻声问,“你是在等我?”
季小北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点头,不好意思的笑笑,想起了什么,从袖口里拿出一方浅紫的手帕来,摊开沈遇棠的手,再慢慢的将放到了沈遇棠微凉的掌心上。
沈遇棠目光一亮,将折好的手帕摊开,浅紫色的手帕上的角落用淡绿色的线绣着大小适中的北棠二字,针脚密密麻麻没有一丝缝隙,一针一线不难看出绣这手帕之人的用心。
“手帕我前些日子就绣好了,想着除夕夜再拿给你。”季小北嗯了一声,又顿了顿,才说,“小北祝公子在往后的年岁里,岁岁平安,年年安乐。”
沈遇棠望着手帕凸起的北棠二字,指尖无意之中僵了僵,眼神一时间夹杂了太多,季小北却半分情绪都无法从他的眼里探寻。
“季小北。”沈遇棠低低唤了一声,伸出手去轻轻抚了抚她的脸,指尖微凉的触感让季小北一颤。
可即使是这样寒人的温度,季小北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就如同明明知道雪花会让人觉得寒冷,却还是不禁让人感慨她的洁白一般。
“这方手帕,是我收过最好的东西。”沈遇棠修长的指一下一下将手帕折成方形,北棠二字就露在了最上边,“往后我会一直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