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至阳见季小北一直没有回声,笑道,“无妨,朕让你好好考虑,过来朕这里。”
季小北抬头去看严至阳,见他带着笑意,犹豫了一下,想着他好歹是当今圣上,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于是观察了沈遇棠不喜不怒的表情,慢慢踱步走到严至阳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严至阳抿了茶,温润的模样让季小北微微放松下来。
“回陛下,奴婢季小北。”季小北毕恭毕敬的回答,不敢有半点懈怠。
“小北,小北。”严至阳低低呢喃了两句,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一下子幽深起来,“世间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季小北没有接话,安安静静的站着等两位都惹不起的大人物开口,叫苦不迭,一丝丝无力感升腾而上。
“爱卿,这奴才可否借朕四处走走?”别以为严至阳不会理会她,可季小北听到他这句话还是微微诧异,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沈遇棠。
沈遇棠表情淡漠,冷冷的目光掠过季小北一眼,口气更是听不出情绪来,“她能得陛下喜欢,是她的福分。总归奴才是臣的,该记得谁是主子。”
这句话连季小北都能听出沈遇棠口气的不善,有些害怕严至阳生沈遇棠的气,于是她赶紧跪下来,抢了话头,“能入了陛下的眼是奴婢的荣幸。”
严至阳依旧微笑,看不出有一丝怒气,季小北见他站起身,已经迈出了一步,连忙也站起来,匆匆忙忙对沈遇棠行一礼,跟上严至阳的脚。
临出门,季小北回过头看了沈遇棠一眼,他正低头抿茶,看不清楚表情,只是浑身似乎散发着一股冷冽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外头的天气有些闷热,严至阳不紧不慢的在沈府里逛着,季小北也随在他的身后,路过花园的时候,花香扑鼻,季小北正盯着开得正艳的牡丹看,严至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道,“喜欢牡丹?”
季小北回过神来,呆呆的抬头看了严至阳一眼,才福身说,“回陛下,奴婢并不喜欢牡丹。”
“那你喜欢什么?”严至阳微微一笑,让季小北站在他身旁,继续踱步。
季小北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奴婢喜欢梨花。”因为,沈遇棠以为她喜欢的梨花。
严至阳脚步一顿,没有搭话,慢慢的走到凉亭找了石凳坐下,石椅上有落了的叶子,严至阳拈起,放在了手心,看向远方,声音缥缈,“杪杪她也喜欢梨花。”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季小北却犹如被打入冰窖一般,有微风吹过,季小北整个人就眩晕了起来。
苏杪杪也喜欢梨花,沈遇棠怀念的苏杪杪,和她一样喜欢梨花,季小北突然明了,这么多天来,原来都是自己的一场痴心妄想。
“小北,你和杪杪真的很像。”严至阳转过头看着季小北,见她面色苍白,皱眉,“可是身子不适?”
季小北想礼貌的笑笑,却怎么挤不出一丝笑容来,“奴婢没事,只是奴婢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陛下能不能答应。”
严至阳挑眉,将叶子握在手心,“说吧。”
季小北犹豫再三,手握紧又松开,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声音微微颤抖,“陛下能否和奴婢说说苏姑娘?”
能让沈遇棠心心念念的姑娘,该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严至阳面色僵了一僵,季小北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好人,为了一己私欲就勾起他人的伤心过往。
正想和严至阳请罪,他已经伸出手将季小北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季小北一吓,想起身,严至阳却已经看着她开口陷入回忆了,她就只能不尴不尬的坐着了。
“杪杪是一个很好的姑娘,算不上知书达理,更和温柔贤淑搭不上边,整日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实在不该是一个正常闺阁女子的性子。”
“她的父亲是前朝重臣,她也得以进宫陪着公主读书,我们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
“朕身边好看的女子很多,温柔的女子也很多,可朕也不知怎的,或许是因为她的直爽,她的不矫揉造作,让朕偏偏就觉得她是最独特的一个。”
严至阳的声音略微低沉,季小北从中听出了往事的美好,像暖阳的岁月,温温的让人感受到他们的快乐与无忧。
“杪杪从小就有心疾,她十八那年,病情恶化,也是那一年,朕登上九五之位。”
“朕成为皇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迎娶她入宫,给她找最好的大夫,喂好的药,只是企盼她能熬过那一关。”
“她说她喜欢梨花,朕就让宫人在她的寝宫面前种满了梨树,春天的时候,她站在漫天飞舞的梨花中笑得开怀,那一刻,朕突然就明白全部这个词,到底是何含义。”
“她生病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替她担心,替她掉泪,只有她一直微笑着,仿佛不知道自己的情况,亦或许,她只是不想别人为她担心。”
“可是,她依旧没有过完那一关。那一年的秋末,万木枯黄,落叶纷纷,朕亲自为她入了棺,主持了大葬,只是,朕做得再多也明白,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朕一眼了。”
季小北只是静静的听着,看着传说中的帝王面色带哀,才明白,所谓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也有无可奈何的事情。
“朕看见你的时候,真的以为是杪杪回来了。”严至阳敛了悲伤的神色,看着怔怔的季小北,微笑,“朕没有想把你当做杪杪替身的意思,只是,如果你能陪在朕身边,朕也会开心一些。”
兜兜转转,还是到这个话题上,季小北从自己的心思里走出来,站起身又跪下去一个扣头,口气很是尊敬,“奴婢很为苏姑娘惋惜,也很替陛下伤心,只是,奴婢已经有了了主子,一个好的奴才,是不会易主的。”
严至阳沉默了许久,季小北也一直低眉顺眼的跪着,直到严至阳站起身走到凉亭角背对着她,季小北才缓缓的抬起头看着他纤长的背影。
“好一个不会易主,如果朕的消息没有错的话,你以前,似乎是林府的奴才。”严至阳压低了声音,略显阴沉,一字一句像霜一样像季小北袭去。
季小北瞬间就惨白了脸,有些被人说中痛处的尴尬,又低头恭恭敬敬的跪着。
“一个好的奴才,不会易主,那么一个好的奴才,会和自己主子的仇人在一起么?你的行为,似乎与你的话都不符合。”严至阳慢悠悠的转过头,缓缓的走到季小北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跪着的季小北,轻笑一声,伸出手将她拉起来。
季小北双腿有些发软,看着严至阳依旧微笑如朝阳的脸,无端有些害怕起来。
如果说,沈遇棠让人害怕,是因为他毫不掩饰的嗜血与无情,可严至阳让人害怕,却是他能微笑着让人不堪一击却还不能反驳。
“朕给你时间考虑,是想要一个让朕满意的答复,你明白吗?”严至阳轻拈起季小北的一缕发在手中把玩着,特意压低的声音不难听出其中的威胁。
季小北是想离开沈遇棠,只是如果离开沈遇棠,到了严至阳身边,又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光景?
“奴婢明白了,奴婢会好好考虑的。”季小北后退了一步,她的发丝就从严至阳手里滑落出去。
如果能离开沈遇棠的话,或许是解脱,或许是更深的沉沦,只是这一切,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决定的。
有风袭来,带着特有的花草清新,拂过季小北的鼻尖,季小北望着开得五彩缤纷的花丛,有蝴蝶在花间流连,久久徘徊不去。
明明该是这么美好的尘世,为什么偏偏要捉弄偏偏是无力呢?
她听见渐行渐远的严至阳传来的声音,让她陷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朕等你的答复。”
答复,严至阳要一个答复,沈遇棠何尝又不是要一个答复呢?
世间哪里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到最后,谁又能给她一个答复?
季小北伸出手去触摸自己的脸,温热一片,被风一吹,尽数落入她冰凉的掌心,席卷将她灼伤。?
☆、无爱不恨
? 季小北在凉亭里待到日暮,太阳下山的时候季小北望着落日云辉,看太阳一点点隐退,大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好似没有尽头的要永远漆黑下去。
双腿已经完全站麻,季小北不得不一点点往自己的住处方向挪去,接近住处的时候,双腿才渐渐恢复正常。再看向自己的房门,禁闭着,可房间里却灯火通明,她突然就有些想逃离。
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季小北将门推开,果真就看见一抹白色身影坐在木椅上,背对着她,身型纤瘦,墨发直直垂到了腰间。
季小北刚关好门,还没有说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已经先她一步开口,语气不甚明白,只是季小北在之中听出了刻意压下去的怒气。
“舍得回来了?”沈遇棠偏过头,递给季小北一个极冷的目光。
季小北垂了眸,踱步到沈遇棠面前,不敢去看他的眼眸,福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回公子,陛下离开很久了,只是奴婢见花园的花开得正好,贪恋了些,这才晚归了。”
沈遇棠轻轻笑一声,那笑似沁了冰花,直击人的心里去,“怎么,难不成你还不想回来了?”
季小北心中苦闷,想到严苒,想到严至阳,再想到苏杪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抬头红着一双哭肿的眼恶狠狠的瞪着一脸淡漠的沈遇棠。
沈遇棠被她这么一瞪,原本刻意压下来的怒气尽数在面容显现出来,想伸出手去抓季小北,季小北却眼疾脚快的往后退了一步,他的指尖就堪堪擦过她的衣角,不尴不尬的停在半空中。
“季小北。”沈遇棠咬着牙缝吐出三个字来,顺带右手不轻不重的往桌子上拍了一下,发出足以表达他此时心情不快的声音。
季小北也咬牙切齿的,“奴婢在。”
他在喊季小北的时候,是不是心里浮现的却是苏杪杪,沈遇棠这样,未免太让人伤心。
“陛下看上你,你就以为自己可以在本公子面前放肆,你要知道,你现在还是本公子的人。”沈遇棠怒不可遏,两条好看的眸紧紧锁于眼上,左侧的手渐渐紧握成拳。
季小北突然很想笑,她从未觉得这么好笑过,她于沈遇棠,不过一个替身,可有可无,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人呢?
他难道不知道,奴才也会伤心也要尊严?
“公子,夜了,奴婢觉得很累,请求公子让奴婢歇了吧。”季小北又是一个福身,她实在不知道再面对沈遇棠后是什么样的一个光景。
“季小北,你以为你是谁?”沈遇棠突然站起身,一把将季小北拉到自己面前,眼里的熊熊火焰似乎要将季小北灼烧。
她是谁,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是苟延残喘的季小北,还是只是别人的一个替身?
“公子以为奴婢是谁呢?”季小北突然发声笑出来,笑着笑着眼眶一红,有温热的液体从眼里奔腾而出。
她用力将沈遇棠推开,自己却重重的摔到了地下,抬头在水雾中看着沈遇棠写满怒意的面容,一字一句的在哽咽声中吐出来,“奴婢是季小北,不是苏杪杪,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一个人苟延残喘的活下来,成为别人的替身,这样的活法,卑微到她都不认识自己了。
“你。”沈遇棠哑着嗓子说出一个字,就没有了下文,蹲下身子与季小北平视,试图将季小北拉起来。
季小北这一次却打掉了他的手,撑着身子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倚在了墙上,哭得不能自拔,突然转了话题,讲话断断续续的,“公子要娶严苒了,对不对?”
沈遇棠一怔,目光幽深的看着她,许才的沉寂,只闻季小北低低的抽泣,沈遇棠终于问,“那你呢,你愿不愿意我娶她?”
季小北慢慢顺着墙滑下去,胡乱摇着头,怎么会愿意呢,有哪个女子愿意自己的心上人娶其她女子?
只是季小北的心上人是沈遇棠,沈遇棠的心上人却不是季小北。
“公子喜结良缘,奴婢很是欢喜。”季小北原来不知道自己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说完这句话眼泪就一滴一滴的往下掉,砸在她的衣袖上,晕得颜色深了几分。
沈遇棠眸子里的情绪重了几分,声音如融了冰的水,“你说的是真心话?”
季小北一抹泪,坐直了身子,恭恭敬敬给沈遇棠做了一个扣头,语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奴婢祝公子与公主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瓷杯碎地的声音,有一块小瓷片划过季小北的手掌,看起来完好无损,不过多久,就有点点鲜红的血珠往往亲,季小北继续将头扣着,不去看震怒的沈遇棠。
沈遇棠的脾气,季小北看过很多次,可是每次他发脾气都是阴沉着一张脸,这是季小北第一次见他摔杯子,沈遇棠也会因为她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