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若是被王爷知道了,咱们的小命一样得玩完!”
“还不去拿套马索来!”
“套马索上有刺,会伤着它的。”
“没别的办法了,快去拿来!”
这样惊慌失措的对话随风清晰传入耳中,我诧异地抬眸望向远方,只见—匹通体漆黑的高头骏马在无数人的围堵下愤怒地狂奔跳跃,时而高高扬起后蹄,时而怒声长嘶。身前一众士兵疲于奔命,既要想办法拖住它,又要提防自己被狂暴的马蹄扫中,个个急得面红耳赤,拿它毫无办法。
云翼自幼性情暴烈,除了我和后来将它驯服的漓天颀,从来不让任何人肆意靠近,一不留神,便会命丧在它蹄下。这些人越是像现在这样逼它,就越能激发它骨子里的残慕野性,眼下我必须出面阻止,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眼角余光忽然瞧见一人手执一柄内里一圈解释倒刺的套马索小心翼翼地靠近马,连挥舞了数下都被云翼巧妙闪躲开去,而套马索上的尖利倒刺却瞬间在云翼背上留下几道暗红的伤痕。
云翼吃痛,顿时暴跳如雷,几名心急的士兵刚刚靠近它身畔,便被它高高扬起的后蹄狠狠踢飞,一时间伤者无数。
眼睁睁看着云翼背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淋漓,我心痛得难以言表,急忙奔上前去,“住手,你们都快住手,不要再逼它了,这样下去,受伤的人会更多!”
没人听我说话,不管我怎样的声嘶力竭,都被马的凄厉嘶鸣和士兵们的慌张大叫掩盖住。终于,云翼在踢飞那个手执套马索数次伤到它的人后发足狂奔,势不可挡。
有士兵翻身上马欲去追赶它,我箭步掠近,一把将他自马背上拖下来,厉声道,“滚开!”
年轻的士兵眼前一花,砰地跌坐在地上,抬眸怔怔看着一人利落抢身上马,猛地一夹马腹,那马便如离弦的箭,霎时飞奔而去。
身后传来他们此起彼伏的惊讶叫喊声,“那人是谁?”
“不知道啊,没看清楚。”
“喂,你小心点啊!”
前方云翼似是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追赶它,跑得飞快,马踏尘沙,铺天盖地,蹄声如雷,似要将整个大漠狠狠踏破。
身下的马脚力明显不如云翼,只觉距离越拉越远,我急得不再掩饰,用自己原本的嗓音大喊一声,“云翼,你给我站住!”
这声大喊随风飘入云翼耳中,乍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它显然有些茫然,步子亦新渐放慢。见此情形,我策马全力疾行,渐渐已来到它身边。
就在快要接近云翼的一刹那,我咬牙纵身一跃,猛地跳上它的背,远处随即传来一浪接一浪的惊呼,这样的冒险行径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所见之人无不觉得震撼与吃惊。
云翼觉出背上有人,猛地高高扬起前蹄,想要把我掀下马背,我死死揪住它漆亮如墨飘逸的鬃毛,俯身在它耳边低喝道, “云雾,是我,不许胡闹!”
云冀闸听显是一愣,随即兴奋不已,再次高高扬起前蹄,欢声嘶鸣,我含泪笑着抱住它脖颈,无奈嗔道,“好了好了,别吓着那些人了,还不跟我回去,以后再要这样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骑在云翼背上,一手牵着另一匹马,缓缓踱回马场。身前每个人的脸都是惨白惨白的,他们绝料想不到我会如此平安归来,而云翼,就像是瞬间转了性子,在我身下是那样的温驯与乖顺,同先前简直判若而样。
我俯身下马,轻轻抚摩云翼光滑黑亮的鬃毛,在它耳边低低说话,云翼亲昵地在我颈间轻轻蹭着,万分不舍我的离去。我紧紧抱着它,眼眶微红,喉咙若堵,心中又何尝想与它分开。
“晚大夫?这不是战俘营的晚大夫么!”有见过我的士兵突然惊喜地大喊一声,一群人随即聚拢上来,将我跟云翼团团围在了中间。
“天哪,你是怎么做到的?听说它只听王爷一个人的话啊!”
“刚才真吓死我了,实在太过危险,还真怕你回不来了!”
“是呀,我都差点尿裤子!”
一群人轰地大笑,我亦笑得含蓄,拍拍云翼的脑袋,淡淡道,“好了,我骂过它了,你们把它牵回去吧,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记得不要再像今天这样逼它,物极必反。云翼性子向来暴烈,你们大家受累了。”
先前被我掀下马背的年轻士兵搔搔头,不好意思地道 “晚大夫,你真是厉害,今天若不是你,我们这些人恐怕都要没命了!”
其他人随即点头附和,“是啊是啊,你不知道王爷有多么宝贝这匹马,今天要是被它跑了,我们铁定小命难保。”
闻言一怔,侧眸看向云翼,恋恋不舍地抚摩它的脊背,眼泪几欲夺眶而出,转身笑着掩饰,“快带我去看看先前被踢中的人,云翼脚力狠,要是落下了残疾,以后还如何行军打仗?”
士兵们忙让开一条路,刚走出几步,忽觉小腹锐痛,像是有无数钢针在腹腔内剧烈翻绞,双膝一软砰地跪倒在地,我躬身死死抱住小腹,好痛,为什么会这样痛……
“晚大夫,你怎么了?”
所有人都关切地围了上来,其中一人惊道,“是不是刚才追马的时候伤着了,赶快带他去找军医!”
“对对对,先别管其他受伤的兄弟了,他们的身子骨硬,不会怎样的,晚大夫救了我们大家,我们一定不能让他有事!”
不知是谁俯身将我横抱起来,其他人自发跟在了身后,我抱着小腹痛得几乎就快要痉挛,冷汗大颗大颗滴落面颊,湿连重衣。眼前阵阵发黑,心中突然生出无尽的恐慌,我的宝宝,是不是我的宝宝……娘亲求你,千万}要有事,求你……
吃力地伸手一把揪住面前人的衣襟,竭尽全力地一字一顿,“带我……带我去见璇大人,我不要见军医,不见……不见军医!”
抱着我的人忽然浑身重重一颤,停下了脚步,身后所有人亦屏息静气望向前方,每个人都像是在一瞬间吓得脸色刷白。
我痛得喘着粗气不解地抬头,一瞬间,如遭雷殛。《|WrsHu。CoM》
邪魅妖异的银色面具,飘逸如云的雪白锦衣,长长墨发肆意挥洒在朔风里,长身玉立,桀骜不羁。身旁是一身黑色斗篷,玄色面具的曲。此刻一白一玄的两个人,仿佛顶天立地,鬼魅几如地府罗刹,却又惊人的炫目,令人不敢直觑。
他在那里究竟站了多久,是不是所有的事从头到尾都已被他看在了眼中,云翼对我的温顺与亲昵,我该如何自圆其说?
又一波巨大的痛楚袭来,撕心裂肺,我咬牙死死忍着,唇上几乎就快要咬出血来,抬眸虚弱地对身前的人道 “放我下来!”
那人一愣,随即将我轻轻放在了地上。不知谁最先拜倒在地,其余众人方如梦初醒,纷纷单膝跪下,“参见王爷!”
按在小腹上的手勉强放下,垂于身旁,我仰面静静看他,浑身抖若筛糠,如同枝头飘摇的枯叶,早已经摇摇欲坠。
他身旁的曲再也按耐不住,抢身几步上前,伸手一把将我扶住,挺拔的背脊挡住漓天颀的视线,他附耳过来,语声忧急,“你怎么样?”
我攥紧他的手,痛得一张脸已然扭曲,指尖深深没入他的手背,拼尽全力咬牙道,“带我去找璇,她知道怎么做,千万不要让……让军医过来,也不要……不要让他……”
巨大的痛楚将我深深湮没,黑暗强势袭来,我再也支撑不住,终于陷入无尽的昏迷。
不辞冰雪为卿热
大帐内的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那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就好似从我的耳边呼啸而过,吹得我浑身直打哆嗉。
我蜷缩起来,张开双臂死死环抱住自己。
梦里,大雨倾盆,可是无论我怎样跑,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容我避雨藏身的地方。前方的路很黑,我一个人走,再也没有人陪,而那个人,我越是靠近,他便离我越远,远得渐渐无从触摸。
腹中的痛,一丝一丝,渐渐抽离我身体。一颗心砰然碎裂,惶然伸出手去,却握了个空,梦里的我绝望哭喊,再也无人应声。
很冷,很累,我想要放弃,想要逃离这一切,却发现早已经无处可逃。你告诉我,这样的凌迟,何时才算是尽头?
泪水濡湿了被褥,我咬着拳头无声地哭泣,身子蜷得更紧。腹中依旧隐隐作痛,牵动着我的心也如刀割一般的痛。
就快要撑不下去了,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办?
“你怎么样?是不是还很痛?”
璇的声音。
一只手伸来,轻轻扯下蒙在我头上的被褥,看见我无声哭泣的样子,她僵住了。
朦胧中,璇开始用温暖的掌心缓缓抚摩我的头发,动作无比轻柔,像是害怕惊扰了我,却只在我的耳畔轻声呢喃,“没事了,都过去了,孩子还在,有惊无险,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闻言心恸,抬起哭得红肿了的双眼怔怔看她,泪水流得更凶。我咬着嘴唇,倾身上前环住她的腰,璇温热的手掌抚过我的脸,为我轻轻拭去泪水,动作温柔极了,就像是失落的记忆中那样,令人黯然神伤。
“他怎么样了?有进有发现什么?”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我猛地自她怀中抬头,焦急地发问,满目依旧迷离,浑浑噩噩,却又一心被他牵动,难以自持。
“夜……没事……”
“你骗人!他看见了,看见我跟云翼在一起了,他一定怀疑我了对不对?”一把揪紧璇的衣摆,失声急道,“他到底怎么样,血蛊有没有再发作?你告诉我啊!”
璇低下头,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见她这样,眼皮蓦地一跳,胸口一股急火直往上窜,头痛欲裂。她不肯告诉我,显然出了大事,这样看来,漓天颀定是已经认出我来了,只是他现在人又在哪里?
昏迷时的梦境,现在向来竟会是这样的真。
冷,黑,大雨倾盆,孤立无援,我越是靠近他,他便离我越远。
心口一窒,喉间腥甜是血的味道 胃里顿时一阵剧烈翻绞,忙以袖掩唇别过头去,半天才缓过神来。再看单衣袖上,一片鲜红,红得触目惊心。
璇惊叫一声,将我的衣袖扯在手里,忍了再忍,还是悲从中来,“为什么?上天为何一定要这样折磨你们?”
我默默扯回袖子,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她一把按住,“曲不让他见你,他怒极打伤了曲,自己也……”
“璇。”
像是没料到我会突然这么唤她,璇吃了一惊,怔怔看着我道,“你说。”
“陪我去一个地方。”
高远而辽阔的苍穹,月朗星稀,沉沉黑夜格外宁静,皓白的月光在大漠上泻下一地的水银,晶莹得无边无际。偶有一颗流星划过天幕,似一滴泪,点缀了苍穹,璀璨地耀目。
曲抱臂守在他身旁,显然伤得不轻,见我悄然走近,霍地起身。
“曲!对不起,连累你了。”
见我唇边一抹歉疚的深凉笑容,曲猛地一怔,不自然地笑笑,“这点伤不妨事,他下手虽狠,却也只用了半成的劲力,否则,我也不会好好地站在这里了。”
像是置若罔闻,我缓缓走至漓天颀身边坐下,牵起他的手轻轻贴在脸颊上,笑着流泪。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定定望向昏睡中的他,一颗心像是被利器击中,钝钝地痛。
二哥,为什么我们每一次的离别都像是诀别,明明已经尘埃落定,为何老天从不放过我们?
这一辈子,你为我喜,我为你悲,我们两个各自背负了那么多,爱的太深,伤的太重,解不开的心结,断不了的羁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此生遇上彼此,是我们的命,亦是我们的劫,是一天狰狞带血的伤疤,从此弃之不去。
二哥,无论如何,等我回来,你只有我,我亦只有你,只要你好好活着,要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冰凉的唇在他鬟旁印下轻轻的一吻,这一吻,是要将他深浑烙印在心上,这一吻,穿越千秋百世,抵过万语千言,所谓的死生相随,便是如此。
最后深深眷恋刻骨铭心地看他一眼,起身缓缓步出大帐。璇和曲已忧急如焚,夺步迎上前来,璇明知我心意已决,仍要做最后的阻拦,“璇当初所说无非只是推测,就算令我们找到炼制血蛊的原料和方法,血蛊没有解药就是没有解药,
我抬眸淡淡看他们一眼,“是不是眼下我这个王妃说话,没有丝毫的分量?”
身前两人一惊,面面相觑,之后抱拳单膝跪下,“属下不敢!”
冷冽的寒气一点一点从我的眼中迸射出来,清冷如雪,再也容不下半分尘埃。
“曲,星夜调集五万人马随我前赴突厥,璇,我改变主意了,你留下来照顾他,答应我,要寸步不离!”
夜,无边无际,远处,稀疏地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渐渐隐没在了风里。辽远而空旷的朔风迎面吹来,撩起我乌黑的长发,肆意飞扬在风中。
每个人的眼里,我看到的除了惊艳,还是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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