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自他口中道出,风刀雪剑一般,狠根劈入我心。
他知道了,知道了一切,这怎么可能,绝不可能!
身子颤抖,手脚惧麻,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又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直浇下来,连心都冷到了极处。若他洞悉一切,那么之前我们的全盘计划他一定全都了然于胸了,他是怎么知道的?原本参与这件事的人寥寥可数,除非我们之间……有他安插进来的奸细……
这突如其来的想法令我直觉不寒而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身边的人从来都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不会,亦不敢去怀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可是如今,事实告诉了我,我错了,大错特错,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坚持着自以为是的生活,多么可笑。
数番险境丛生,生死浮沉,能够陪伴我至今的人都已成为了我的莫逆之交,要我怀疑他们,比杀了我还要难受。
鼻尖渐酸,泪永如注,心如刀割。
“你哭什么?”
漓天衡面容清冷,眼底有隐忍的怒火,冷冷道,“就快要见到你的心上人了,你应该开心才是!”
我吸了吸鼻子,深呼一口气,神色瞬间淡静无波,“你把我关在这里,就是要引他前来救我?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他留在官里没走,知道我在等他,知道……一切……那么先前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又算什么?‘我答应你,二哥的死,我一定会替你查得清清楚楚!’这是你说过的话,不是么?你难道不觉得很可笑吗?从一开始,你就把我当成是你的一枚棋子……棋子……我承认,我一直都在算计你,可到头来却把我自己给算计了进去。我终于明白你先前所说的话,贵人相助……原来这个贵人,才是我的死穴,才是你的利器!”
额角如撕裂般的痛,越说,心中越冷。
思绪亦在此时迅疾倒退,一幕一幕,将所有的一切圈连起来,那个人,原来是那个人,我不相信,决不相信!
小腹一坠,竟是撕心裂肺的痛,我闭上眼睛痛苦地呻吟出声。
“你怎么了?”
漓天衡后退一步将我揽入怀,关切地道,“先前在车上就见你总是不舒服,究竟怎么回事?就没有招太医为你诊治过吗?很久以前,我便已经令穆勒替你解去身上的蛊毒,会不会是那时候毒没有驱尽?”
闻言,我噗哧冷笑出声,摇了摇头,咬牙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亏你还能记得,你去唤师傅来,我的身子除了自己,从来就只有他一人最了解。”
漓天衡微一怔,拦腰将我抱起来,大步走向床榻,随即轻轻放在榻上。
“来人,把太医院院令荆远带来!”
他在床边坐下,一只手攥着我的腕始终不肯松开,另一只手伸来摸我的额,抿了抿唇,“真病还是假病,荆远一来便知。”
“你!”
呼吸一紧,浑身变得冷硬不已,怒火袭上心头,不由分说使劲去拂他按在我额上的手,费力地低喝道,“他是我师傅,我们师徒情深,你就不怕我们演一场戏给你看?”
漓天衡怔然无语,长指倏忽扫过我唇角,声音透着寒意,“他不敢,因为我曾经对你说过,挡我路者,死!”
殿门吱呀一声,未及侍卫通传,师博的声音便已急切传来,“丫头怎么样?为师来了!”
漓天衡拧着眉起身,眸色清寒,站在榻旁,冷冷立着,“有劳荆大人了。”
荆近面上一僵,色以变白,忙勉强低头躬身行礼,“是!”
漓天衡看也不看他一眼,拂袖转过屏风,面无表情坐在案前,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案上的琴弦。孳音杂乱无序,凉凉敲击在我心上,令人陡然心生烦躁。
荆远着急执起我的手腕,凝神细听,我峥大眼睛一瞬不瞬望定他,蓦地开口,“师傅。”
荆远低低应了一声,恕然蹙起眉击,闭上眼睛沉吟,手指一刻也不离我手腕。
“您怎么知道我被他关在这里?您怎么知道您要来看的病人就是我?”
荆远眼皮一跳,怔怔看我,“丫头为什么这么问?”
我垂下眸,心口一突一突,针扎一般的痛,语调依旧沉静,“丫头……这世上也只有您才一直这么唤我,多么亲切……父亲去后,清儿一直把您当做是我的亲生父亲般看待,对您,清儿从未有过任何防范……”
按在腕上的手霎时凉透,荆远不自然地笑笑,花白胡须微颤,“你这丫头,师傅早就把你当成是我的亲生女儿了!”
“是么……”我幽幽开口,侧眸望向帐顶,笑得眼神黯淡下来,泪水沿着面颊肆意纵横,“亲生女儿……您去外面问问您的亲生儿子,问问他为何一定想强要您的女儿,问问他为何要这么疯狂,想要得到这里的一切……”
冷眼风枝惊暗鹊
荆远骇然大惊,按在我脉上的手弹簧般跳开,急急伸来捂我的嘴,语带慌乱,“丫头,不许胡说!”
异风外头,漓天衡腾地站起来,大步走近,一脸愠怒,口里狠狠咒道,“该死!”
听见那两个字,我忽然扑哧一声大笑开来,像是很久都不曾笑得如此灿烂过,这一笑,足以令面前荆远一下子目若死灰,更让来者的脚步刹那间一滞。
便是趁着这个间隙,我挺身自榻上跃起,手臂一掠,灵蛇一般,迅速绕过荆远的脖子,将他紧紧扼住,随即挟着他后退,直到背部紧紧贴在了木质雕花床柱上。
荆远已然语不成声,“丫……丫头,你听为师说,事情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够了!”我怒吼,指节狠狠施力,迫使他不得不仰起头大口大口直喘粗气。“你究竟还想骗我骗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从一开始,你出现在我身边,便是一个阴谋,对不对?”
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低叹一声。
感觉到怀中的身躯在不住颤抖,我的一颗心突然间软了下来,五指继而松开,并不真心想要伤害他。
漓天衡背着手缓缓走近,面上阴沉不定,抬眸冷冷我扫我一眼,像是毫不在乎,“你这是做什么?你以为挟制住他便能够挟地了我么?”
“为什么不能?他可是你的亲生父亲,不是么?”心底猛地一沉,像是想起什么,却又不敢相信,只得兀自硬撑,眼下唯有赌他还有人性,还能顾念一丝亲情。
可我依然输了,输得彻底。
漓天衡闻言不怒反笑,眉梢高高挑起,狭长眼角好似冬日的孤岭峭壁,光照冰棱,寒气逼人。
“我的秘密,原本就只打算同你一人分享,而其他人……”眸光冷冷扫过荆远的脸,看得我们二人惧是一惊,荆远更是惨白了一张脸,眼中满带难以置信。
天青广袖一挥,劲风袭面,眼前顿时光芒大盛,电光火石之间,那道寒芒直扑荆远面门,意欲取他性命。
“住手!师傅……”
耳畔利器破空之音嗡嗡鸣响,杀气汹涌而至,我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将荆远用力扯向身后,一拉之下,竟无一丝动弹,我不由大急,“师傅,愣什么,还不快躲!”
荆远似已全然呆住,凝望着当胸而至的剑尖竟连眼都不眨,眸光凄怆,面上残无人色。
“漓天衡,弑杀生父天理不容,你已经一错再错,还不收手!”
只因我一时冲动在荆远面前揭开这层秘密,他便下狠心要除他,荆远若然有事,便是因我而起。知道太多将密的人,死亡是最终的守护,更何况这个秘密是如此的惊天撼地。漓天衡一旦夺位为王,师傅必定难逃一死,只有杀光所有的知情人,唯剩下他自己,这个秘密才将永永远远蛰伏下去。
那么我呢,从现在起,我也洞悉这个秘密,漓天衡若杀了荆远,我便成了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他身世的人,他将这个秘密毫无保留地告诉我,究竟为着什么?
师傅……他是我的师傅,一直疼爱着我的师傅,是那个常常颦起白眉宠溺地唤我一声丫头的人,喜欢时不时轻抚我的长发,温柔捏我的鼻……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把他当做我的亲人,今生今世,血脉相连。无论他当初接近我的动机有多么不纯,毕竟他曾代替我隐匿他乡的父亲,那样真真实实地呵护过我,一路走来,我们一起经历过太多太多,过去的一切犹如烫印在我的脑中,难以磨灭。
一念至此,再无它想,一个闪身,挡在荆远身前。
漓天衡面上立时变了颜色,然而那剑以近身,几尽权利,难以收势,凌厉白光闪了一瞬,剑是陡然大震,斜斜偏向一旁。
哧啦一声,剑锋破开淡色衣料,刺入肌理,剧痛袭来,呼吸凝滞,几欲昏厥。
漓天衡右手蓦地张开,将长剑咣当一声丢在地上,食指迅疾点中我肩上的几处大穴,止住鲜血流势。
“你疯了!”他宠我怒吼,目色赤红,周身杀意犹未褪尽,凛冽迫人。
“不及你!”
我咬牙忍痛闷声,痛得额际冷汗直冒。“擦伤而以,用不着这么大阵仗!”
“还嘴硬!”他怒极,侧眸望向犹自沉浸在痴愣中的荆远,大吼一声,“你还愣着做什么?”
殿门砰地大开,抬眸一看,竟是易容成宫女的璇,她现实见荆远急急忙忙奔进大殿,又听殿中不断传出异响,已知情势有变,终于按撩不住打翻侍卫硬闯入殿。
一眼望见漓天衡怀里半身浴血的我,她惊得目瞪口呆,旋即怒容满面,刷地提剑而起,“放开她!”
漓天衡将我交给一旁荆远,冷笑一声上前,“先前半天不见你出现,我还犹豫这戏要怎么样演下去,这会子你倒忍不住进来了,你王子呢?看她伤成这样,还不喊他速速现身!”
演戏?方才他那样粗暴对我原是只是为了做戏给门外的璇看,逼她引出夜罹?夜罹既然命她护我周全,虽然行踪不便透露,必定留下通信方式给她,以防事态紧急。
思及此,我自荆远怀中挣扎出来,急急冲璇低喊一声,“璇,这是个陷阱!”
相思相见终有时
璇按在剑上的手紧了紧,浓眉厉扬,满面杀气,“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故意做这一切想叫我引夜出来,如果他看到你如此对待王妃,绝不会轻侥你!”
漓天衡忽而一笑,笑声渐渐大了起来,一甩袖子,眼神凌厉,“好一句王妃,既心疼她,为何迟迟不见你家王爷出现?还是在他心里,有些东西根本就比她还要重要?”
璇的拳头攥得更紧,牙根紧咬,“王爷调兵遣将预备收拾你这逆贼,自然需要时间。”
“调兵遣将?”他扬眉笑得愈发轻狂,“我等的便是这个……”
蓦地回头看我,冷峻的眉目间隐隐掠过一丝悲悯,转瞬便被杀意覆盖,“若有一天,你知道他欺骗了你,骗得彻底,你会不会恨他,就像现在恨我一样?”
璇手中的剑刷地立起,在半空划出一道冷冽寒光,“逆贼,休得胡言!”
耳边嗡的一声,如闻霹雷,身子微微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说什么?什么欺骗?”如鲠在喉,半天缓不过劲,很久很久,才艰难地开口。
他定定看着我,眉梢眼角惧是冷意,“不止他,还有你的好大哥……项蔓清,很多事情都不是你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他们个个欺瞒你,只有我,我唯一的秘密就只与你一人共享,这个将密生死攸关,试问世间还有谁能够为你做到这样?”
荆远扶着我的手臂陡然收紧,我侧眸怔怔望向他,竟在刹那间从他的眼里也看到与漓天衡无比相似的悲悯。我摇摇头,忽然笑了,笑得眼中泪光涟涟,“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无论你再说些什么,我都不会信你!”
话音刚落,远处宫门传来闷响,脚下大地隐隐震动,漓天衡的冷笑凝在唇边,逆光的脸,一片暗黑。
“殿下,皇上领兵又杀回锦都了,此刻正在宫外与我军激战。”来人急急奔进殿门,重甲加身,一脸汗落如雨。
漓天衡瞳孔骤缩,人一僵,面色更阴,伸手一把将我扯至胸口,咬牙狠道,“暗度陈仓?这便是你们的计策?他用你做诱饵,不惜你只身犯险?你就这么甘心被他利用?”
一句连着一句,咄咄逼人,问得我几乎哑口无言。
大掌冲来人一挥,铿锵如铁的声音顿时从殿外传来,刺破死一般的沉寂,原本隐匿在暗处的叛军转眼将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漓天衡箍紧我一步一步缓缓走出殿门,璇的手死死按在剑上一刻也不敢放松,暗暗伺机而动,清澈眸光落在我的脸上,焦灼不安。
层层银刃重甲的叛军倏忽分开一条道路,露出空旷的殿前广场,汉白玉石砖铺就的广场上,几个熟悉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容妃,霁雪,梅影,梅昱……还有其他后宫妃嫔,在叛军的利刃直指下胆战心惊地挤作一团。
一名士兵抢前一步锵然跪地,“殿下恕罪。”
漓天衡蹙眉厉声,“说!”
“尚未……尚未发现小皇子的下落……”
冀儿?!
脸色刷地变了,我仰面盯住他,目光与他堪堪相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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