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上烛火毕剥轻响,窗下红梅红得晃眼,裹了一层蜡的花瓣娇艳欲滴,真真蜡里看花,假得叫人茫然……
“皇上,昭仪妹妹受了惊吓,不若您今晚就留在这里陪陪她,不知……”元容微微筻看望我一眼。
漓天澈疲惫地摆手,“国事繁重,还有很多折子等着朕去批,改日吧。”
霁雪的脸上霎时掠过一丝只有我才能看得见的黯然,她闭了闭眼,转瞬恢复如常,侧眸冲漓天澈柔柔一笑,“臣妾没事,国事要紧,陛下也要当心龙体。”
漓天澈转身走出几步,忽又想起什么,回头直直看向我,“你随朕来!”
怀中娇躯微微一颤,霁雪仰面笑着看我,“小姐快随皇上去吧,霁雪很好,有荆大人照看看,您别担心。”
你当然…… 当然好得很,可我……
深深吸气,将她轻轻扶回枕上,口里只淡淡吐出两个字,“保重。”
起身,心口像被什么碾压过一般,紧窒得无法呼吸。
物是人非……
原来长久以来改变的,根本就不单单只是一个自己……
跟在漓天澈身后一步步缓缓走出霁雪的寝宫,刚一迈出殿门,一个熟悉的身影陡然跃入眼中,一身白表洁净,婷婷正于树下,肤光胜雪,眉目如画,整个人就像昆山美玉般,散发夺目光彩。
玉楼深锁薄情种
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仿佛刹那间瞧见另外一个自己,漓天澈亦是一怔,白皙俊面之上,神情怅然若失。
岚妃一身白表素裹,不染风尘,裙裾淡绣流云,朔风掠过,徐徐散开,一股紫薇花香霎时扑鼻,她的脸上带着些许落寞,美目盼兮,定定望向我们。
“臣妾参见皇上。”
漓天澈微一抬手,“你怎么来了?”
月光照在积雪的地上,泛出莹白的淡光,映得岚妃的容颜绝美如画,神色却冷寂无波,“臣妾听闻雪昭仪出了事,心下挂念,遂过来想看一看她,怡好皇上也在,臣妾一时不敢进去,所以……”
漓天澈挑眉,忽然走上前,以指勾起她的下颚,探究的眸光,直直落进她眼底。
“为何不敢?”
岚妃低低一声惊喘,晕染双颊,皓白修颈轻颤,望向他的眸中水光潋滟,那一副受了惊的娇羞模样令人顿生怜爱之心,然而一对微启的红唇却又魅惑无限,端的惹人遐思。
“臣妾……臣妾先前惹怒了陛下,自知无颜再见您……”声音越来越低,话到最后,泫然欲泣。
漓天澈本面无表情,闻言却是淡淡一笑,拇指轻轻划过她的面颊,目光忽而一沉,不顾我还站在他伸手,一把打横抱起岚妃,口里朗声道,“爱妃实在多虑了,朕有何曾怪过你!”
岚妃慌忙伸手勾住他颈项,哽咽一声将头埋进他胸膛,哭得梨花带雨,“陛下……”
漓天澈侧眸冷冷瞥我一眼,“你且现回去,朕今夜便宿在紫清阁。”
我忙低头俯身,神色沉静如水,“是。”
漓天澈抱着岚妃大步走远,王槐忙不迭地跟上去。我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茫然无措。离去时岚妃那条形的一眼深深印入我脑海,意味分明。
后宫从来都是是非之地,身为皇帝的女人,再美亦不过寻常,正如朝霞一般,绚烂只在一刹,若想长久,需得落地生根,长成一株大树。直木忌先伐,芳兰哀自焚。
而对于岚妃,我却不知该怎样去形容她。漓天澈得不到我,宠幸她像是理所当然。她应当也能觉察出漓天澈对我的微妙态度,入宫时日虽短,我在宫里的那些事,她不可能毫无耳闻。所以她对我的敌视,昭然若揭,毫不掩藏。
有些好笑,却又笑不出来,脸虎被风搓得僵疼。
第二日,漓天澈没有早朝。
之后的很多天,他夜夜留宿紫清阁,甚至直到御驾亲征的前一日,他仍旧不再去早朝。不止不去早朝,甚至不批奏疏,不问政事,不见朝臣……简直万事不理。只知在紫清阁日夜笙歌,纵情声色,醉生梦死,笑忘流年。
这样的转变,令太多的人措手不及。
文武百官开始恐慌,他们忧急如楚,起卧不安,因为前方战事日渐紧迫,容不得一国王君于此时沉迷女色,罔顾现实。
然而无论大臣们怎样劝谏,漓天澈依旧我行我素,很多天不出紫清阁一步。
他们不信漓天澈是这样昏庸荒淫之人,我更加不信,只可惜,事实摆在眼前,不容扭曲。
叶子希在紫清阁前整整跪了三天三夜,终至体力不支,昏倒在雪地里,得知这一消息时我正在仁熙殿中洒扫抹拖,忙得热汗透衣,王槐站在我面前不远处,面色凝重地打断我,“再这么样下去……”
我直起身,以袖摆拭去额际的汗珠,冷冷打断他,“王公公,你应该明白我们做奴婢的本分,僭越干政是为重罪,要株九族的!”
王槐愣住,干咳几声,不自然地道,“咱家不是那个意思,咱家是看叶大人刚刚昏倒了,所以才……”
“叶大人昏倒了?”我也愣住,这样的结果其实早在我意料之中,之不过乍一听到时,心中还是略有所动。
“你说得对,不能再这么样下去了!”我低头轻拍衣袖上的灰尘,神态自若,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丝毫无关的事。
王槐悚然一惊,瞪大眼睛看我,“你……你想做什么?”
我无奈叹一口气,也不看他,缓步走向殿门,“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不是么?”
紫清阁寝殿中,灯烛尽灭,一片幽寂。眼前层层帷幢深垂,仿佛将寝殿分割成了两个互不相干的世界。
借着透射入殿午后明媚的天光,我看见厚重垂帏上两道交缠的身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依稀是漓天澈斜卧在御榻上,岚妃小鸟依人一般偎靠在他怀里,睡得香甜。
寂静中,弥漫着淡淡龙涎香和暧昧的气息。
我站在垂帏后许久,心跳一声一声,无比清晰,一只手紧紧攥住帷幢的一角,随着手的微微颤抖,厚重垂帏轻动不息,似风过后的湖面,涟漪层层荡漾开去。
“奴婢叩见皇上。”
声音不大,却足以咦醒御榻上的人,我伏在地上,静静等待他的回应。
榻上一声轻微响动,岚妃低低嘤吁一声,换了个姿势面朝内继续沉睡。漓天澈于静默里悄然睁开眼睛,隔着一层半连的垂帏定定看我,目光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朕说过没有朕的允许不得擅入紫清殿,违者重罚……朕记得这句话朕最先吩咐的人是你,并要你传令下去,没想到最先违背圣意的人也是你!”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阴冷,我从来都没听过他已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这是第一次,就为了他怀中的那个女子。
岚妃亦已醒来,在他怀中翻了个身面对向我,眸光慵懒,唇角勾起一抹蔑然轻笑。
“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五日后,您将率领漓国将士南下亲征平叛?”
漓天澈的脸上霎时覆上一层寒冰,深邃眸底怒意尽现,好似藏了一把利刃,隔着层层垂帏亦能将我一剑洞穿。“朕的事用得看你来提醒?你胆敢以小小宫婢身份妄自干政,该当何罪?”
“奴婢不敢。”
跪在玄色云纹玉石地上,寒意刺透薄锦直入骨髓,侵上心头。我低下头,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我却丝毫不觉得疼。
“不敢?!你有什么是不敢的?你还是朕的皇后时就已屡屡妄言逆行,违抗朕意,而今,你竟然还跟朕说你不敢?”
我抬起头,自持的冷静在一霎那被摧毁殆尽,心绪瞬间翻涌如潮,我望着他,朗声答道,“温柔乡,英雄冢……皇上,请以国事为重!”
话一脱口,我恒知已无可挽回。
“你!”
漓天澈果然震怒,刚欲发作,怀中女子纤手抚上他的胸膛,语气娇嘻,“陛下息怒,不过是个小小侍婢,莫要与她一般见识,臣妾早就听闻干政之罪按律当处极刑,眼下何不将她打入死牢,眼不见为净呢……”
浑身猛地大震,连过那重帷幔,我清清楚楚望见岚妃眼里阴冷而怨毒的目光,一种不祥之感扑面而至,我如临深远。
“来人,将这贱婢押入刑部大牢!”
漓天澈直视我,眼芒锋锐冷冽,再无丝毫情意,温玉般的面上肃杀之气凛然迸发。
我跌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不会的,不会的,大哥绝不可能这般对我!
然而我看见他迅速低头看向岚妃,杀气转瞬之间褪去,令人生畏的面孔立时换上温柔的神情,那样的温柔,他从来只对我展露过,可如今……
原来他竟宠爱她到这般地步,原来她在他心目中已经取代我的位置。那不过只是一个长得与我极其相似的女子啊,他怎能沉迷至此?
“大哥,你看清楚,你怀里的女人,她只是长得像我罢了,你看清楚……”
“那又怎样,你吃醋了?”漓天澈忽地冷冷嗤笑出声,抬眸瞥我一眼,仍是低下头去,以指勾起怀中岚妃的下颔,轻轻抚摩,“是也已经晚了,是你自己放弃掉这一切,朕立一个心中没有朕的女子为后是朕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如今,朕有爱妃,朕知道爱妃心里只有朕一个,这便够了,朕的皇后,从来只能是这样的女人!御驾亲征前,朕欲立岚妃为后,统摄六宫……项蔓清,你还有何话可说?”
语气冷森,带来丝丝寒意侵上心头。
我当然……无话可说。
说这话时,他将岚妃紧拥入怀,体贴轻抚,看都不曾看过我,直至我被御林军带出寝殿,他也再没抬头看我一眼。
心,疼得无法呼吸,疼到整个人都变得麻木。
我开始觉得,记忆中那个我曾经亲切唤一声大哥的英俊男子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陌生的眼神找不到任何熟悉感,我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还是当初的那个他。
我被羁押入狱的消息传出去,轰动的不止是诺大一个朝堂,人们终于开始相信,我在漓天澈的心中已真真正正的成为过去式了。
而事情接下去,又会朝怎样的方向发展呢?
无人知晓。
山回路转又见君(1)
刑部大牢不比冷宫,虽然凄冷清幽,仍有端月陪伴伺候,这里终年不见日光,阴森可怕,囚室狭窄潮湿,阵阵腐臭气味自血迹斑斑的石壁上弥散出来,催人发呕。
我蝽缩在墙角,以袖死死掩住口鼻,然而那些霉烂的气味仍旧蛮横到无孔不入,一个正常的人若在这里没日没夜地待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发疯。
头顶积水汇聚起来滴答滴答缓慢坠落地面,这样的声音在安静的囚室里显得格外突兀,亦越发村得偌大的囚室死水一般沉寂。
很冷,冷得难以忍受,整整三天,我基本上没吃过什么,却险些将整个胃都吐出来,再在这里多待几日,我怕我会撑不下去。
门上传来铁锁哗哗震颤声响,铁门门轴随即哇嘎转动,我眯起眼睛望向门开的地方,什么也看不清。
浑身没有力气,额头滚烫,昏昏沉沉只觉来人轻轻走近,蹲在我的身边将我猛地箍入怀中。
抬头,瞳仁四散难以聚焦,然而那抹华丽金色还是令我刹那认出他来。
“我带你走!”
他的声音,忧急如焚。
“不要……”声音低哑颤抖,显示出身体的极度虚弱,我咬紧牙关,喘息着道,“这个时候……还不能走……再……再坚持几天……”
“该死的,还坚持什么?你看看你自己,再呆下去,非死不可!”夜罹不由分说将我打横抱起。
我想挣扎,奈何再也动弹不得,只得任由他大步带我出囚室,倚靠在他温暖宽厚的怀抱里,只觉一股温热气息拂过耳垂,我听见他深深而压抑的喘气,双眼一阖,整个人终于坠入无尽深渊。
眼皮重如灌铅,怎样也睁不开,昏迷当中,我仿佛握住了什么东西,浑身的滚烫在触碰到这熟悉却又陌生的微凉时瞬间消散,我无力多想,只死死握住这唯一的力量源泉,生怕一不小心,便失去这最后—点支撑。
黑暗之中他的眼睛,耀如日月交映,为我照亮迷途……
再度睁开眼睛,望见青灰色的帐顶,这颜色很熟悉,而五副捧寿纹理,同我在浣衣署里的床帐一模一样,我疑惑地偏头,恰好看到端月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走近。
“端月,这里是哪里……浣衣署?”
端月目露惊喜慌忙扑近,“小姐,太好了,您终于醒了!”
我点点头,疑惑不已,“我怎么会在浣衣署,不是应该在刑部的大牢里么?”
端月举起袖子擦拭眼角泪光,感叹一声,“多亏了雪昭仪,她听说您出事之后,跪在紫清殿前不肯起来,若非她以腹中龙嗣相挟,恐怕皇……那女人不会这么轻易松口……皇上为何突然会被她所迷惑?实在匪夷所思……”
低低叹一口气,不再说话,宫中有谁敢对圣意妄加揣摩,端月也不例外。
可我明明记得昏迷之前,是夜罹抱我出囚室,为何端月提也不提?难道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岚妃娘娘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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