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松开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
凝聚在背心的视线,仿佛一把利剑,欲要将我洞穿。
心口生疼。
仁熙殿外,脚步忽然放慢,足尖似灌了铅,无比沉重。不知……该怎样面对漓天澈。
眼睛已经彻底痊愈,就连那与生俱来的心疾亦已逐渐好转,眼前蓦地闪现洞房之夜那张染了处子血的罗帕……从今天起,我该怎样与他相处?
胸口急剧起伏急下,抬脚跨入大殿。
琉璃宫灯高悬,影落无痕,灯下空空荡荡,一殿沉寂。
一声轻泣,微不可闻,掠过发肤,我霍然侧眸望向西偏殿凌元阁,自身后冲端月无声地摆摆手。
端月会意,停住脚步,不再上前。
我亦放轻了步伐,一步步走近侧殿。
王槐站在门口,一看见我,面上一惊,张口便欲通传,见我抿唇冲他摇头,骇得急忙拿袖捂住嘴巴。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里面除了漓天澈,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女人……
不论那个女人是谁,或许……我该抓住这次机会……
“这里除了她,朕连元容都不许随便进来,你还有什么是不满足的?”
“皇上……”
语声哀戚,竟像是霁雪的声音。
心底一颤,脚步停了下来。
对她,我始终是怀愧在心的。
“臣妾并不敢奢求什么,只要能让臣妾……让臣妾肚子里的孩子时常见您一面,臣妾便……便很满足了……”
胸口一惊,竟是说不出的哀伤。霁雪……
“你……”漓天澈微微叹息一声,“这又是何苦……”
“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当和您接我与梅家姐弟入住东宅的那日……”
“朕当然记得,那夜……是朕酒醉失礼……朕到今时今日仍觉得亏欠了你……”
“不!”
这一声,竟似挟带了戾气,令闻者心惊。
“臣妾从来没有怪过您,一切都是臣妾心甘情愿,就算那夜您在臣妾耳边一直叫的都是小姐的名字,臣妾亦不怪您。臣妾知道,只要有小姐在,臣妾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皇上您的垂青……”
“霁雪,对不起……”
漓天澈的声音饱含歉意,这样的话,任谁听了都会心软,更何况是霁雪这样一个冰雪聪明善解人意的好女孩。
脑中嗡地一响,心跳、呼吸,统统在这一瞬漏跳了整整一拍。想不到那夜竟然……会是这样……那一切对霁雪来说该是怎样大的伤害?而这样的伤害,全是因为我的存在。
“可是皇上,您有没有想过,那催眠咒或许有一天会失去效力,小姐终究将记起王爷来,到了那时,她会恨您,恨我们所有欺骗过她的人……她与王爷曾经那样生死相爱……我一直陪在她身边,看他们爱得那样痛入心扉,那样刻骨铭心……我自幼与小姐一起长大,比谁都了解她,她爱的人,从头至尾,都只会是王爷一个,就算王爷不在了……”
“够了!别再说了,你住口……住口!”
漓天澈像是怫然大怒,猛地自案前起身,未留神撞翻了身后龙椅,哐当一声巨响,如雷回荡在殿中。
“皇上……”
霁雪低声抽泣,再也不敢开口说话。
一室死寂。
心里……好疼,像是被什么狠狠划破一道血口,鲜血汨汨而流。
催眠咒……
怪不得我总是忘记,每每努力想要想起,两鬓便如撕裂一般的痛。为什么他要对我施催眠咒?为什么要让我忘记霁雪口中的那个“王爷”?为什么……
很多个为什么,我理不清。
转身,失魂落魄地迈出侧殿,王槐一脸焦急不安,见本出来,欲言又止。
“王公公,请不要跟皇上说本宫曾经来过。”
王槐一怔,见我一脸面无表情,脸色煞白,心知事情严重,忙不迭地点头,郑重应允,“娘娘放心,老奴绝不会跟陛下提一个字!”
“一会皇上若是问起,你就说,本宫觉得累了,自去偏殿歇息,不许任何人打扰。他……会明白的……”
话音刚落,人已走远。
很累,很倦……
想躲,想逃……
身边还有谁是能够信任的?天下之大,又有哪里,是能够容自己栖身的?
泪湿双鬟,无声洇落。
我蜷缩在御榻的最深处,伸手紧紧环抱住自己。从未有哪一刻,似眼下这般无助茫然。对我来说,似乎早已失去掉太多的东西,如今,我连自己的记忆都保不住……
你们想要什么,只管伸手来拿,可是记忆,是天下间每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半梦半醒之间,像是闻见一股浓烈的酒气萦绕在帐中。我睁开眼,一个人影赫然映在帐上。
我骇然一惊,翻身而起,那人却已掀帐进来。
“清儿!”
漓天澈……
我猛地引身退后,戒备地看他,如一只惊弓之鸟。
“你是爱我的,对不对?清儿,你告诉我……”他的喘息粗重,伴着浓烈酒气,猝然逼近。
我惶恐欲躲,背却已经贴在墙上,退无可退。
“我做那么多事都只是为了你,清儿,从来……都只是为了你,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爱我?为什么你爱的人偏要是他?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见你,明明是我!”
太眼的刹那他已欺身逼近,一手揽住我的腰,一手绕至我脑后,迫使我抬头看他,只一瞬,他俯身,狠狠吻住我的唇。
像一只被关了许久的困兽,他的吻霸道而凶狠,无论我怎样踢打他,他都纹丝不动,濡滑灼烫的射箭长驱直入,义无反顾。直到两人的唇角都溢出血丝,他亦不管,拼命吮吸啮噬,舌尖卷起涛涛巨浪。
气息绝望交缠,这一刻,我已分不清爱与恨的界限,抑或无爱,无恨,那我和他之间还剩下些什么?
哧啦一声响,单衣被撕裂,露出大片裸露肌肤,我绝望地呜咽一声,泪流满颊。
“清儿,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手了,绝不会……”
耳畔,一声声,是他意乱情迷的低喃。
灼烫的吻,印在我的脸颊,脖颈,胸口,一路向下。他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吻着,吻得深入,吻得绝望,吻得缠绵而又苦涩不堪。我早已停止了挣扎,空洞的眼神呆呆望向帐顶。
最宝贵的东西都已被你们剥夺殆尽,我还在乎些什什么?
窗外夜鸟惊飞,树影婆娑。
恍惚间,听见身边的破空声响,像是有暗器穿窗而入,下一秒,漓天澈不省人事倒向一旁。
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片冰冰凉,夜风撩起明黄的软烟罗纱帐,一道黑影倏然掠近,猛地一把撩起帐帘,语带杀气,“他就是这样对你的?为什么不反抗?”
猛地箍住我肩膀,紧紧地不放,直掐的我骨头都痛了。
“反抗?为什么要反抗?什么都被他夺去,我已一无所有了。”瞳孔涣散,眼神没有焦点,笑得那样无助。
“胡说,你还有我!清儿,你看清楚,是我,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闻言一愕,扑哧笑了,长发铺满他一臂,“无夜……你是无夜……连你也欺负我,连你也那样对我……你们还要什么,统统拿去好了……”
意识渐渐模糊,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似结了冰一般,僵硬百分。
环抱双臂,指尖陷入肌理,痛若无痛。
肩上忽而一暖,被他扯过玄色风氅裹紧了身体,身子一轻,整个人落入他怀中。
“清儿,别怕,我带你离开!”
我不说话,在他温暖宽厚的怀抱里,突然觉得心安,倦意骤然袭上脑海,阖眼,陷入昏迷。
劲风,疾雪,冷,黑,孤立无援,无人可依。
脑中有很多的画面,混乱交织,一页一页,扭曲,刺眼……
直到 想起沉入梦境前的一幕,霍地张开双眸。
温暖的火光,干燥的草料,还有身前……淡淡的杜蘅清气……
“你醒了,冷不冷?”
说着,双臂微动了动,将我越发箍得紧了。
这才发现,我躺在他的胸前,两人竟是相拥而卧……
“大胆无夜,你竟敢掳劫本宫,该当何罪!”
挣了一挣,却被他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只得恼羞成怒地大吼一声。
话音一落,身下那人竟扑哧大笑开来,笑声清朗,胸口剧烈起佚。
我被他笑得双颊通红,面色隐隐发黑,“有什么好笑的,待本宫获救,一定治你个凌迟处死之罪,到时候,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笑声戛然而止,他低眸看我,薄唇微抿,目光灼亮,温热呼气一阵一阵,扑至我耳畔。
“清儿……你受了很多苦……”
心口一震,忽然痛得不能自抑。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
“嘘……”
他蓦地伸指在我唇间,眸色深深。耳垂一热,却是他低下头来,附耳轻道,“你信否,我便是你丢失掉的那部分记忆……”
语声低沉蛊惑,撩起我心尖一阵颤动。
心跳,一下一下,似是快要夺胸而出。
“九死一生,换来的却是你已把我忘记,清儿,你又要令我生不如死了么?”
想起湖畔他对我说过的话。
一九死一生……
电光火石之间,我猛地撑起身子,自上而下看他,急切地道,“你便是……便是他们口中的王爷?”
无夜勾唇一笑,并不回答,双目散发异样光辉。
低眸怔怔看他,眼眶微热,他亦定定看我,目中温光若水,致命地撩人。
蓦地伸出手,欲去触碰他颊上的面具,指尖刚一粘上去,僵住不动,心口像是猛地腾起一把火,瞬间燃烧至头顶。
他仍是不说话,看向我的一双绝美眸瞳却像是饱含着鼓励,抿唇微笑,一瞬不瞬地看我。
五指轻触,一点一殿,颤抖着,轻轻揭去面具,直到一张倾城笑颜完完整整地显现在了我面前,那一刻,我方清楚地知道,什么叫做……命中注定……
金风玉露一相逢
面具当啷一声掉落一旁,我呆呆望着他的脸,一瞬,恍然如坠云端。
天地茫茫,尘世嚣嚣,弱水彼岸,轮回千年。
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便认识他……
细长凤目灼灼痴缠在我脸上,眸光幽深似夜,坚定执著地透过我的眼睛望进心底埋藏最深的地方。
眼里笼上一层薄雾,一滴泪,毫无知觉地,滚落面颊。心口忽然好痛,如割如绞。
“别哭……”
指尖温暖,轻触我脸庞,火光映面,他宁定一笑,笑得那样深情。“你不记得我,不要紧……初次相见,在下……名唤夜罹……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修长手掌抚上我的头顶,眸里清光醉人。我怔怔看他,眼眶一红,含泪扑哧笑出声来,“这样也行?”
他眯眼笑得戏谑,薄唇勾勒出完美的弧线,惊人地炫目,“当然,由这一刻开始,就当我们重新认识彼此,可好?”
心中一恍,几乎就快要融化在他温柔缠绵的眸光里。
“你……”
抬眸,一瞬不瞬,颊上晕红,心跳越发紊乱,胸口仿佛起火,霎时焚遍全身。
重新认识彼此么……
倏忽抿唇浅笑开来,笑中带泪,隐透释然。
人生苦短,便放纵自己这一次,又何妨?
一把牵起他的手腕,啪地一声,冷不防扬起袖袂击掌上去,目色清亮,笑靥如花,在他怔愕却惊艳的眼神中朗朗笑道,“你好,夜罹,我叫施向晚……”
窗外霞光万丈,已是朝阳初升,不知何时,锦都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竟悄然停了,入目风流云散,满城冰清玉洁。
我自他身上半撑起来,一头如瀑青丝洒落他胸前,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还自衣衫不整,玄色风氅之下雪白单衣破碎不堪。
面上一热,猛地伸手环抱住自己,“我的衣服……”
夜罹倾身而起,一把将我扯入怀中,灼烫呼气扫过我耳根,激起浑身一阵战栗,耳畔传来的话语更是低沉蛊惑如醉人的魔咒,“我命属下送来几套男子的装束,逃亡期间,便先委屈一下你……”
我一惊,自他怀中挣脱出来,“逃亡?我们现时不在锦都?宫里怎么办?大哥若是知道我被你掳走,一定不会放过你,毕竟我还是他的皇后,而你,是堂堂突厥来使,若是因此造成两国之间的误会……雍和内忧外患,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想也不想,便一股脑向他道出一大段话,丝毫未觉察他的脸色瞬间已变得暗沉,眉梢似是凝了冷霜。手臂一横,将我箍紧,眸若寒渊,“你心里倒是一直都放不下他,他那样对你,你竟丝毫也不恨他?”
“我……”
鼻尖一酸,垂下眸去,不敢看他。
这天下,到底是他的天下,而我,亦已是他的人。
“漓氏一脉绝不能断送在他手上,不知为何,虽然我忘了一些事,心中却隐隐把这家国天下当成是己任……”心念电闪间,蓦地洞悉,猛然攀住他双臂,“你是王爷,你也姓漓,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保住漓氏雄图霸业,负尽人人,包括那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独独便是为你,只因你也姓漓……虽然我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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