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门前,一把拦住官差,怒问道:“发生什么事?”
许君胄见是她,焦灼之色浮面,却未出声。官差见是一名女子拦住去路,虽觉面熟,却不相识,只道:“小姑娘,少管闲事,此人犯了杀人罪,大人要我们把他押回去!”
江庾这才意识到今日穿了女装,竟无人认出她来。她心急如焚:“杀了什么人?”
一个官差上前打量了她半晌,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她刚要出口,就听许君胄喊道:“聂姑娘,我家公子出远门了,你改日再来吧!”她登时语塞。
“许君胄杀了官仲成,而今要入大狱。徐大人本还要召江公子去,可他走运,不在这里。既然姑娘认得他,就请转告,说徐大人在府衙等他。还有,千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劳动人马,少不得会丢了面子!”那官差说完,令动差人押着许君胄浩浩荡荡而去。
江庾痴立原地,呆呆地望着许君胄被推搡着离去的背影,他甚至连头也不回。昨天她才和许君胄去过大狱,今日官仲成就死在狱中,短短半日,竟生出如此蹊跷的事来,怎不叫她怒火中烧!
六十五
在这一刻,江庾觉得自己如同荒道旁的一株枯草,沮丧不堪,狼狈至极。她利落地了结了官司,痛快地拿回了江声楼,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到她的胜利,那些艳羡的、惊讶的、畏怯的目光,以及“啧啧”的喟叹时常出现于她的周围。她不在乎这些,甚至对此嗤之以鼻。然而她抑制不住地兴奋,她憧憬着一切冗杂的、恼人的桎梏也能彻彻底底了结。耐心所剩无几,脚步也已迫不及待,然而今日的变故,却如冰水浇头,她心中的喜悦的火焰一刹覆灭。她又想:她昨日去大狱,定是被人盯上了。可为什么被陷害的不是她却是许君胄?若能选择,她宁肯今日锁链加身的是自己。可她究竟不能选择,于是她努力镇定下来,转身离开永嘉坊,却没有回家。
京城有座三戟门,相传古时有三位持戟的卫士在此与破城的反贼恶战,最终不敌,壮烈而亡。后来这条名为柳烟街的僻静地方,竖起了一座石碑,从此改名作三戟门。江庾自离开永嘉坊,就来到这里。沿街四五家便隔一条小巷,她走进第四条小巷里去,在朝东的第二家门上轻敲了四五下,方才有人开门。
开门的是位姑娘,梳着双鬟,挡在门后,怯生生地露出半张脸来:“姑娘找谁?”
江庾未说话,只亮了亮手中之物,那姑娘登时将门打开,冲里面喊道:“大哥,大哥!”
院内有人答应着,少时走出来一位着短衫提长剑的男子,额上汗水如雨,和许君胄相当年纪。他一见门口侧身而立的江庾,又惊又喜道:“公子!”
梳着双鬟的姑娘诧异地瞧着大哥,不知他为何对着人家姑娘喊“公子”,而大哥则殷勤地要把江庾迎进门去。
~5~江庾摆摆手:“纵鹤,你这就动身,持这块玉牌,接手江声楼,先任着大掌柜。其它在京城的师兄弟,则接手其它管事的职位,随你安排。这几天,不管是谁去,哪怕是江家人,都不用理会。另你再派两个人打通一下衙门的关节,将官仲成的死因查个仔细,回来报我!”
~1~纵鹤讶异道:“发生了什么事?”
~7~“有人将官仲成的死诬陷到君胄的头上,他被抓了。我怀疑是江擎指使扈庆彪所为。时间紧迫,务必两日内将消息送至清河桥,我在那里等你。”她说完,长舒一口气,眉头却更深锁。
~z~纵鹤点点头,欲要回去换身衣裳,又觉将江庾晾在门口无礼。他尚未做定夺,江庾就已默默走远。
~小~“大哥,你怎么叫她公子?”那姑娘问道。
~说~纵鹤摸摸她的头道:“以后会告诉你的,我现在要出门去。”
~网~江庾昏昏然地走回家时,已近傍晚,天色已不同午后那般明朗。云头上灰蒙蒙的,风从云里吹来,时而暖,时而却冷得透骨。咳嗽也在这时加重起来,直咳得她头脑晕胀,不认得路一般,踉踉跄跄地从门前走开了去。她只顾低着头缓解那一阵疾来的咳嗽,不想迎面撞上一个人。她的气力正弱,这一撞,只如柳丝拂袖一般,来人并无痛叫,只轻轻扶住她,关切道:“聂姑娘,你怎么了?”
江庾听有人喊她,抬头来看,本就咳红的面颊此时更烧起来:“吕公子怎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吕彦廷,多日不见,依旧风度倜傥。他瞧聂萦离咳个不停,当即将掌心在她额上一贴。这般毫不避嫌的举动,令聂萦离愣在当场,而让从他身后冒出来的白霓几乎气炸。
“你你你——你怎么能——”白霓守护者一般将聂萦离拦到自己身边去,一双水盈盈的怒目对上吕彦廷:“你离远些!”
这孩子气的话,让立在一旁的两个随从捂住嘴直笑。白霓恶狠狠地瞪了他俩一眼,又对吕彦廷道:“我大哥不在,我还在,你休想——”
吕彦廷摇摇头,故作委屈道:“聂姑娘病了,身为朋友,关心一下,有何过错?”
白霓并不买账:“关心甚好,切莫动手!”说完转回头看聂萦离一脸无奈,绽开笑容道:“聂姐姐,我是来给你送信的!”
聂萦离此时也被白霓的认真逗笑,全无方才的尴尬。她拿手帕遮住口唇,竭力压制住咳嗽声,这时才开口寒暄,道:“两位请家里坐。”
吕彦廷却上前一步拦住她道:“姑娘病了,当看医生。”说完转头让人驾车去请城东的名医沈杏坡。聂萦离淡淡道:“多谢。家里已请了医生开药方,厨下每日熬药,不必再麻烦了。”
吕彦廷点点头,五个人走进这所小院去。在白霓看来,这里比侯爷府,甚至她白家的花圃来都小得多,也冷清得很。院里只有三间厢房,一间后厨,厨后或有堆放杂物的小屋一所。'。 '走进闺房中去,除山水纱屏后的一张雕花的紫檀木床可观以外,其余皆再普通不过。手底下使唤的,唯一奴一婢而已,皆木讷安静之人。白霓嘟着嘴道:“这里不好,聂姐姐住在这里,怪不得会病了。不如搬去侯爷府,照顾周详,我们两个也好做伴。”
吕彦廷看她两个在桌边说话,知趣地不凑过去,摇摇地在书架几案旁乱瞧。这一眼过去,只见架上只几十本书,却本本新奇,页页可观。再瞧几案,笔架上挂有十多只笔,皆紫毫、兼毫之类,为上等的湖笔。而一方石砚,修磨如满月,其余再无雕琢,甚至款识皆无,稳稳压于案上,叫吕彦廷端起好一阵打量。他对正经学问毫无兴致,偏门左道则都了若指掌,因而识得这方必出自名家之手。自然,像梅家那等门第,最擅搜罗奇珍逸品,断不会用些俗物。他放下砚台,再看一方青琅镇纸下,一幅小楷清绮明秀,绝少脂粉之态,又叫他连连赞叹。他揭起那幅字来,对聂萦离道:“我说这字为何这般眼熟?那日傅兄瞧着一张药方出神,被我看到,说笔势飞动,又清劲有骨,绝佳,央他引见这位高人。他不肯,我还笑他藏私。却原来是聂姑娘的手笔,藏私也情有可原了。”
聂萦离道:“公子谬赏。”傅阳秋竟将一张随手写去的药方珍藏如此,她着实有些意外,也很是感动。
吕彦廷笑道:“看来是吕某唐突了。”说完又道:“姑娘可否送我这一幅珍藏,吕某别无爱好,唯爱这纸如雪,墨生梅——”
白霓这厢站起身来,伸头望望:“倒不如送我——”未等她把话说完,吕彦廷已将其卷起,一手拦住白霓道:“聂姑娘未拒绝,就是应了。你莫动,字纸一折,可就糟蹋了。”白霓听罢,眉心一揪,回头来向聂萦离撒娇道:“聂姐姐我也要!”吕彦廷却又打断她道:“你只顾胡闹,也不说说你那正经事。侯爷不许你出来,还真是对了。”
白霓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我大哥说,他在严州还有些事,十天后方能回来。”聂萦离听了这话,微微有些失望,然而又有些放心。十天后,她当能将京城的事情了结,到时再和他说明一切,不至太多慌忙无措。白霓再道:“还有一封信——”
聂萦离忙接过来一瞧,来自庾州。信中意切情真,偶有懵懂之语,看得她开颜一笑,只咳嗽霎时都好了许多。
“聂公子几时来京城?”白霓迫切问道。
“六天后。”聂萦离说罢,不由叹了口气。几个月不见弟弟,她心中甚存想念,可此时——她却又不能将这些难处一一道来,只说:“我这就叫人去打理一切。”
吕彦廷将冷静的目光停在她忽而欢喜忽而黯淡的面庞上,心中颇多狐疑。想她虽不容于聂家,究竟也是梅家的外孙女。今日住在这窄巷僻所之中,病中也无人怜惜,不知何故?难道——难道是为了傅兄口中那位可恨的江庾?他听说那日公堂上江庾崭然出现,飘巾华服,卓然不俗,几为神仙人物,他只恨自己前夜在三千楼醉倒,未来得及见一见那般热闹的场面。他又听说江庾要将江声楼重新开张,而今半个京城都闻风跑去,打探消息。想来聂萦离倾心于他,也在情理之中。可她同傅阳秋,似乎关系也未见疏隔。唯独对着自己时,仿佛中间隔开八丈远,着实让他心存不甘。
白霓又缠着聂萦离写了一幅字,得了宝贝一般,捧在手里,谁也不让碰。门外两名随从见天色已晚,在门外提醒道:“白姑娘,时辰到了,该回府了。”
“好好!”白霓连连答谢,然后蹦蹦跳跳地出门上了马车,吕彦廷则悠然地跟在最后,到门口时方快走几步,到聂萦离身边道:“还要多谢聂姑娘。”
这分明是无话找话,聂萦离垂首道:“公子客气了。”然后就见吕彦廷笑道:“改日再来拜访。”说完他钻进马车去,马车疾驰而去。聂萦离莫名地站了半晌,实在理不清他那笑中莫测的含义,只当他是说说套话,当即抛在脑后不管。
六十六
两日来凄风冷雨,愁煞人肠。雨肆意扑在窗上,蟹爬沙般作响。窗外青竹似怀着畏冷的沮丧,缀着雨珠,叶叶垂下,如英雄解剑而挂。聂萦离从微掩的窗缝望出去,目光总无落处,而长久地不发一言,则让整个小院如深渊般沉寂。家仆们从旁窥了几次,不由窃窃私语。这时一阵疾雨般的敲门声响起,她瞬时立起,跨出门外,道:“开门!”
来人正如她所想,是纵鹤派来的一位师弟,姓丘。丘师弟来不及揩干淋湿的头发,便掏出一件油纸包裹的簿册来。聂萦离让人去拿手巾,并烫些酒给他,自己则坐在案前,仔细翻阅起来。
聂萦离探狱后的第二日丑时,官仲成被发现死于牢房内。仵作验尸后,认为应死于前一日申时到酉时之间。死者体表并无明显伤痕,骨骼也无异状,亦无中毒之象。真正的致命处在鸠尾穴。此穴位于脐上七寸,剑突下半寸,为任脉之络穴。击之,则冲撞肝胆,震动心脏,使人血滞而亡。凶手巧以掌力将蚊须针猛刺入穴位之中。此针极细,刺入体内,极难发觉,从而致人命于无形。据狱卒回报,聂萦离和许君胄来时,正是辛时,离开时已近申时,其后再无人来过。狱卒亲眼所见,许君胄曾以掌力制服官仲成,却没问几句,两人就气冲冲地离开大牢,再然后官仲成暴毙牢内,可见此二人嫌疑最重,而许君胄极有可能是那个凶手。
聂萦离看罢,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许君胄确实接触过官仲成的身体,至于蚊须针之类,她从未听过,也没见许君胄用过。再说官仲成已身在牢狱,对她毫无威胁可言,她又何必大张旗鼓地前去大狱要他的命?显然易见,此为栽赃陷害,徐唯止不会看不出来。她沉吟半晌,方抬头问道:“只有这些?”
丘师擦干了头发,又饮罢热酒,登时浑身舒畅许多。他起身来到:“自然不止。公子请看。”他说罢掏出一方叠起的手帕来,缓缓打开,聂萦离一见,登时怒容满面:“扈庆彪!果然是他!他是故意要陷我于不义!”那手帕中正是她曾见过的雉鸡羽毛。
“这雉鸡羽毛就落在官仲成的身边,前去的衙差随手捡起,没多在意。我想大狱里绝不会平白出现此物,所以瞧瞧托人拿来给公子认一认。”
“这是非逼着我去赴约不可。他想——不,是江擎想要我的命。哼,若不是君胄被抓,我倒可真的不去。江声楼是他江擎的,我早不想插手。可他既然将事做绝到这种地步,我也是非去不可了!”
丘师弟听得一阵忧心忡忡,不由道:“那扈庆彪向来凶暴狠毒,在严州时,打家劫舍,杀人夺财,肆意妄为,官府都怯他几分。后来傅阳秋在严州被劫一事传出来,镇武侯派亲兵前去剿贼,本是冲着罗赤城而去,谁知,他也迁了山寨,抹了痕迹,像是怕被人发现蛛丝马迹,从此严州大安。可想他竟流窜到京郊——”
“是江擎让他来的。”
“江擎何以能令动他?”
聂萦离听罢,摇摇头:“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