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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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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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若是走了,定是老仆照顾不周,等夫人回来,我这张老脸可怎生安排?”

—屋—聂萦离除了气恼,别无他计,只觉事事透出一种诡异。可她哪里知道,自己确实是被困在春水山院中了,而幕后操纵的那个人,无他,镇武侯是也。

京城的侯爷府中近日来颇是热闹非凡。虽未到深秋,“重楼绿雪”的盛况却已初具雏形。每年此时,侯爷府后园会洞门大开,其时不分三六九等,皆可入园,自然谁若造次,搅了京城一年一度的盛事,定是不能轻饶的。侯爷对此事也是关切得很,每日坐在高阁之上,俯瞰后园无尽风光,心中自是开怀得很。今年更有不同,他对面还坐着一个小姑娘,晃着梳起双鬟的小脑袋,一本正经道:“侯爷伯伯,我下去瞧瞧,回来和你说话!”

镇武侯心知小孩子总是呆不住,慈蔼笑道:“去吧去吧,可不要太久,那里生人太多。”说罢,又吩咐两个人一并跟去,目光却似系住风筝的长线,风筝渐远,而线愈放得长。只不知是长线牵住了风筝,还是风筝带着长线流连难返。

管家在旁道:“这丫头真是伶俐得很。”

侯爷顿时笑得双眸眯起:“那可不是?你看你看,真是一刻也不安分。”说着说着,又自言自语起来:“小心——小心摔着。呵呵,摔也不怕,性子倒是刚强……”

管家在一旁听他旁若无人地絮絮叨叨,只觉好笑,半晌才打断道:“公子还得十天才得回来。”

“哦。”侯爷收回目光,转头来道:“让他放手去做,也别打扰他。”

“聂姑娘那里——”

“这丫头嘛,有些聪明才智,也有胆量,不过这时候可不许她出来添乱。还有那个许君胄,也给我看好了。等这事一过,自不会亏欠她。那大堂上的事,一毫也无须她担心。”

“只怕她不会那么安分守己。”管家笑道。

“那就让老夫瞧瞧她的本事。”

两人正在说话,只听楼梯一阵噔噔噔响,白霓从栏杆下冒出个小脑袋来道:“好看吗?”

侯爷和管家一看,原来她不知从哪里摘了些或紫或黄的小花,编了两个别致的花环放在头上。

“好看好看!”两人连声称赞。

白霓登时跑过来,大方地把花环分给两人道:“谁叫你们不去看花,下面比这儿美得多了。”

“那你为何又跑回来?”

“我要写信。”

见两人不解,白霓边要来笔墨纸砚,边说道:“我要给聂公子写信,叫他来侯爷府看‘重楼绿雪’!还有,他还可以来看聂姑娘!”

侯爷于是专注看她写信,只见她虽年龄尚小,性子活泼,写起字来却是一丝不苟,一勾一划颇有风范。管家在旁道:“柳骨不俗,只嫌太瘦,不适合霓儿。”

侯爷也道:“赶明儿给她请个夫子来。”

霓儿听罢这话,登时苦起脸道:“不不不,不要夫子,夫子打人疼咧!”

听她这样说,侯爷怎不心疼,只说干脆自己来教。管家在旁心想:侯爷俨然当她亲生女儿一般疼爱了。

三人在楼上谈笑风生,好不自在。这时只听楼外一人来报,管家听罢回来,对侯爷道:“有人到访。”

“何人?”

“徐唯止徐大人。”

侯爷微微一笑:“我算着他也要来,这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实诚君子。”

管家点点头道:“与他说开了也好,否则人人以为侯爷徇私枉法。”

侯爷颔首。他起身来道:“想必他也是遇到了什么阻碍,才登门拜访。”

四十九

镇武侯府的一处花厅,横匾上只题了两个字“浣香”。厅前杂植常青花木,月月花开不懈。花木丛中挖出一条窄渠,卵石作岸,水流不歇。花开复落,付之流水,香气萦绕渠中,久久不散,“浣香”之名由此得来。镇武侯款款步入厅中,见堂下立着一位官服楚楚的青年男子,那正是徐唯止。在江声楼一案之前,侯爷对徐唯止也并不陌生。当年金殿对策,徐唯止胸中奇谋,字字珠玑,漫成金石之价,不仅为皇上激赏,也成为天下士子效仿的典范。侯爷又见他上书自请外放,甘心踏踏实实做一方父母官,为民造福,更是对其刮目相看。对这般具有真才实学的俊秀之才,侯爷历来爱惜得紧。因而徐唯止在县府任上得罪了某位权臣,侯爷得知,立马向皇上请旨,将他这些年来的政绩,桩桩件件,事无巨细地呈报上去,保举他做了京城的一城之守。对于这些,侯爷并不居功于人前,而徐唯止乃至世人只知皇上爱才,却不晓其中这些情由。

侯爷今日兴致大好,令徐唯止同他在厅外的香云阵中闲逛几步。一番絮语之后,徐唯止道:“下官此番前来,是为了江庾以及江声楼之事。”

“莫非徐大人遇到了难事?”

徐唯止点点头。“侯爷果然明察秋毫。江声楼一案现已开堂半月有余,尚未审出皮毛,下官前来请教——”

“徐大人这时怎不说律法有矩,岂容徇私?”侯爷虎眸一瞥,凛凛有怒气。

见侯爷色变,徐唯止想起前次侯府管家拜访之时,他拒绝得有多坚决,而今便有多少尴尬,不由额上薄汗冰冷。但他仍鼓足勇气道:“律法有矩,此乃不变之道理。下官——”

侯爷冷冷打断他道:“徐大人是一等一的清官诤臣,不知到我这徇私枉法的府上又是为何!送客!”

徐唯止一听,登时如坠五里云雾中。听闻镇武侯胸怀广大,容纳四海,从不挟私怨,今日怎生如此?他见有仆人上来请他,心中难免慌张,连忙上前,声急情切道:“侯爷,下官前次纵有多番怠慢,皆是为维护律法之公——”

这时只听侯爷朗声大笑,徐唯止再是一番惊愕,见侯爷回转头来,满意道:“徐大人果然刚正耿直之人,好好好。”

徐唯止这才长舒一口气,心想:“人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些侯门贵胄脾气也确难伺候。”

侯爷唤其在石桌前小坐:“徐大人怀有报国为民之心,诚然不错,不过而今在天子脚下为官,傲气铁骨还得收敛一些。此番老夫确有私心,要请徐大人帮忙,可也不会混淆视听,以权乱法。”

“下官谨记。”

“你秉持公正之心,不肯因老夫之言先入为主,值得赞赏。只是你初到京城,千头万绪恐尚且理不清,行动起来不免掣肘。”

“正是。”徐唯止正色道:“单就江声楼一案,我见众口一词,指斥江庾,以为他乃罪大恶极之徒,就要拿人。侯爷却在这时阻止于我,我便对他恶感更生……”

侯爷呵呵一笑:“后来如何?”

徐唯止从袖中掏出一本薄薄的账册来,呈上,“除证词外,就是这本账簿作为呈堂证供。我起初对此深信不疑,哪知我门下一名文书,之前曾做过多年账房,精于此道。他翻录之时,发现诸多疑点。我又再请高人来看,果然如此。这本实为假账,做得极为精细,让人很难发觉。”他顿了一顿,再道:“从头到尾,江庾皆未出现,一切都是燕百川以及官仲成阻挡一面,账册也是他们提供。几番审下来,所有矛头却只指江庾一人,确实让人奇怪。”

“然后徐大人便派人去查燕百川以及官仲成?”

“燕百川和官仲成确实可疑。近日他暗地卖出一件家传至宝,随即被人买走,所得银子也不知去向。”

侯爷不动声色道:“徐大人有何看法?”

“我想堂上口供有假,可能与燕百川有关。可是追根溯源,这件案子从一开始就十分奇怪。”

侯爷颔首道:“幕后有两个黑手,一个是恶意教唆,一个是收买作假,其目的都是赶走江庾,独霸江声楼。”

“下官也是这样猜测,只是尚无证据。不过有侯爷指点,下官心里就有底了。”

侯爷终于哈哈大笑,“徐大人是要老夫帮忙吧,总算这把老骨头还有用武之地。”

徐唯止忙跪倒道:“下官谢过侯爷。”

这一次侯爷躬身将他扶起,又交代了几句,方才目送他去了。

这边徐唯止和镇武侯为了江庾之事紧锣密鼓,那边厢聂萦离在春水山院度日如年。清晨起来,妆容懒理,一径坐在窗前发呆。忽然,她见院子中婢仆们疾走,喊住一个道:“有什么事?”

“回小姐,刚刚管家派人叫我们过去前厅。”

她敷衍地应了“哦”,就放人家离开,回头来见小院里静静悄悄,身边的几个婢女也不在,不由狡黠一笑,起身来将门窗关好。

不多会儿,就见门内蹑手蹑脚地闪出一个削瘦的身影,脚步轻盈间沿着僻静小路就来到春水山院的后门。后门处有一位看着火炉打盹的老婆婆,一件外袍已半落于地。此时正是大好时机,那身影不由窃喜,就要去开门,却听轻轻一声,老婆婆身上的外袍已然滑在到地上,而老婆婆也呻吟一声,恰要醒来。那身影叹了口气,走过去将外袍拾起,轻拍几下,重新盖在老婆婆身上。老婆婆惺忪着眼睛道:“你是谁?你是聂——”

聂萦离怏怏不乐道:“是我,婆婆。这里冷,你还是进房去睡吧。”

婆婆却笑了笑:“不妨事,你看天要落雨,屋里让人发闷,还是这里好。”她见聂萦离一身男装打扮,有些惊讶又有些明白,含糊说了一句:“姑娘去吧,老婆子我再歪会儿。”说完,自顾自地倚着门又打起盹来。

聂萦离羞赧地笑笑,拔身出了春水山院去。

山院外的天地出人意料得开阔,或许是她被圈囿太久的缘故。她未敢放下心去,紧赶了一柱香的时间,觉得口干舌燥,这才寻一块大石坐下。

大石头上湿湿润润,脚下也是,空中雷声滚动,雨滴开始落在四处。聂萦离忽然想起老婆婆说的那句“天要落雨”,不由皱起眉四处张望,看有没有避雨之处。哪知避雨之处没有,却让她望见一处水洼,更奇的是,水洼中竟有几枝荷花。

八月将末,霜盖已多倾覆,翠色×欲滴也消磨殆尽,只余干枯萎败。聂萦离探身摘了一方荷盖来,顶在头上,勉强护住肩膀。只见雨丝落到荷叶上,聚成水珠滚落,耳边则有雨声滴答,颇是有趣。天色渐渐变暗,虽是午后,却似傍晚。她一心专注前行,正在这时,只听身后一阵马蹄声响。

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春水山院的人追了来?她连忙蔽身几块大石后,可听来听去,却只有一匹马的声音。她道:“可能是过路之人,自己不免风声鹤唳”,一边也不敢轻易出去,只等着马蹄声消失,才探出头去望。

山间路上,不见一人,亦不见马匹,只觉天地间一刹那静了下来。她心弦一下绷紧,难道——难道又是山匪?

她大着胆子再探出些身子去,仍旧未见异样。恰在这时,只听身后一阵哈哈大笑,吓得她脚一软,伏在大石上,拉低那方荷叶,伺机就要奔出去。

身后那人却不紧不慢道:“萦离,你这身打扮倒很是新奇。”说完又是一阵笑声。

她这时方才放下心来,倚着树,摘掉荷叶,恨恨地瞥了一眼傅阳秋。

傅阳秋穿着一身蓑衣站在高处,正玩味地瞧着她羞恼的表情。“萦离这是要去哪里?”

她没时间同他调笑,径自往前走。傅阳秋则一声忽哨,马立时从林中奔来。他上了马,同她并肩行走,时而搭讪道:“这样走,恐怕天黑也走不出山去。”“萦离,要不要上马来歇一歇?”“萦离——萦离——”

聂萦离第一次知道如果男人絮叨起来是多么可怕,尤其那一声声“萦离”叫得她心烦意乱。她站住脚步,抬头问道:“傅公子怎么会在这儿?”

傅阳秋也住马道:“路过。”语气颇为正经。

聂萦离冷笑一声,“慢走不送。”

傅阳秋却正色道:“萦离,不如我们结伴同行?”

五十

聂萦离抬头瞧了傅阳秋一眼,对他有十二分地不放心,于是埋头不应。傅阳秋也不气馁,继续道:“你看这雨愈下愈大,天又这般冷,萦离你若生了病,可怎么好?好歹我有匹马,你坐上来,我催上几鞭,不用小半天,就能到芦雪滩。那里有家野店,可以歇歇脚,烤烤火。当然,还有温酒、小菜……”

聂萦离匆忙跑出来,又赶了许久路,身上热腾腾的,可也耐不住雨水浇头,被风一吹,只怕引得头痛。她思量再三道:“傅公子盛意拳拳,萦离也不多推辞了。”

她甫一开口,傅阳秋便跳下马来。他将蓑衣解开,披在萦离身上,只留了一顶斗笠戴在头上,又对她道:“坐到我后面来。”

“这蓑衣——你怎么办?”

“我若穿上,你便得坐在马前,那风雨不都冲着你去了?”

聂萦离听罢,垂眸道:“换我穿上,你不也是被风吹雨淋?”她话未说完,只见傅阳秋靠在马上谑笑:“我倒不知萦离你这样心疼我?”

“快上马!”聂萦离别过脸去,娇嗔道。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稳坐马背。聂萦离迟疑再三,方将手臂环在傅阳秋腰上。傅阳秋含笑不语,欣然扬鞭策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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