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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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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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人在门外探看,她一见,忙起身来,脸色稍有缓和:“原来是程二叔。”那被唤作程二叔的人往楼下张望了一眼,道:“你请了他来?”

容碧月点点头。

“为的是濯缨的事?”

“对,二叔你也在衙门里,你说这事办得成办不成?”

程二叔诡异地笑了笑:“你还不知?濯缨的名字昨日就不在簿子上了!”

容碧月惊异道:“当真?”

“当然。我的话你还不信?据说是有什么人知会了一声,想必暗地也给了好处,总之这事就办成了。”他倒是有些得意的腔调。

容碧月一边略放了心,可转而又是忐忑。她奔走了这些天,费了不少工夫都办不来的事竟是这样轻易就解决了?“二叔可知是什么人?”

“那倒不知。但肯定是与你家有渊源的,要不然怎会出手相助?”那二叔边说边在桌边坐下自顾自喝酒,又捡喜欢的菜吃了几口,才道:“总之你莫要担心。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容碧月眉头蹙得更深。

这本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可在她的心里激起的却是不安的涟漪。可她当即又是苦笑,大概这许多年她度人察事多是冷眼,几乎不信这世上竟有什么好人。她没见过,甚至她自己也不是。

她不愿再想下去,心中烦乱一时难以摆脱。于是出了沁春楼,她让两个丫环先行回府,自己则沿着一条小巷越走越僻静。小巷的尽头豁然开朗,那里房舍不多,均匀地散在四处,于是空出来一大片平地,供人往来行走。平地的西北角两株梧桐参天茂盛。树下一口深井,水色幽碧。她走到井栏那里,这日的天气很是燥热,然在树下却是凉风习习。此时路上少有人行,她坐了一会儿,心里安定了许多,正欲回去。哪知刚转头来,就惊见一张带血的脸撞到跟前,她下意识地连连退后。那人毫无凭依,身子就直截倒了下去,正撞在井栏,当即呕了一声,血大口地落去井中。

“救——救我!”那人声音微弱,却极力撑到最大。

他囫囵的满脸是血。看不清面目,可容碧月也没打算多管闲事,于是冷脸从另外一端绕走。那人见她要离开,又强撑着扑上前来,一把揪住她的袖子。“夫人,夫人!”口吻颇是凄厉,俨然已是走投无路。一个孱弱的人力气竟是如此得大,她半天也甩不脱,只得回头斥道:“你若再不放手,我可就要喊人了!”

这时忽然从另外的小巷中蹿出三四个彪形大汉,骤然一个虎抱,就将那人带离她身边。那人挣扎了半天,死命不从,但挣脱无计。其中一个汉子走上来道:“夫人受惊了。我们这就带他走。”

她被惊吓了一番,心绪甫定,却又见那汉子眸中一亮,呵呵笑道:“您是——聂家二夫人?”态度爽朗粗犷,颇有江湖中人的气派。然而更让人惊讶的是被捆缚住的那个人听到“聂”字登时瑟缩地再是不敢抬头。

她眉头锁紧:“是又如何?”威严之态显露。那汉子见她如此,兀自轻笑,拱手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说完,带了同伙风一般大步离去。

青天白日竟是当街逞凶,可见这世道本是污浊,又能希图人心干净到哪里去?

她冷笑地看着那伙人走远,这才理理衣衫迈出步子。

“聂二夫人,嘿嘿,好风光啊!”身后陡然有人声响起。声音尖而细,然而刻意压低,足以叫但凡听过的人难以忘记。容碧月猛然回头,只见来人虽是笑脸一张,却是比方才的血肉模糊更是骇人。

“你是谁?”她虽觉得来人面熟,却不敢断定。

“夫人竟是不记得小的,果然贵人多忘事。”

“你到底是谁?”

“夫人还记得十多年前吗?就在聂府内的后花园里——”

容碧月登时抖了一个激灵,脸色大变,狠狠瞪了他一眼便急急走到巷子里去。来人狡诈一笑,紧紧跟上。待行到僻静处,他才又道:“夫人想起来了?”

她不回头。“你回来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探望夫人,顺便叙叙旧。”

“你我有什么旧可叙?”她沉声道。

“哦,夫人都忘记了?”来人故作惊讶,随即狞笑两声:“要不要陈二我提醒夫人两句?当年的聂夫人,也就是梅——”

“闭嘴!”她陡然回头,一巴掌便打在那陈二脸上,啪地一声,极其响亮。

陈二的脸上登时火烧般得疼。他却不气,只道:“夫人下手还是像当年一样狠。”

容碧月的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当年我给你的好处还不多吗?你也答应过我永不再回来!你——这个卑鄙的东西!”

“哼!”陈二听了这话,更是大笑:“我再是卑鄙,也比不上夫人的心肠蛇蝎一般,害了人家夫人,连人家女儿——!”

“你——你——”容碧月出离愤怒,她浑身抖得可怕。然而她愈是如此,陈二愈是得意,他笑得够了,上前钳住容碧月的脖子,把她抵在冰冷的石墙上:“小人也不想来叙什么旧,只是走投无路,才想起了夫人。”

“你威胁我?”

“威胁又怎样?若不是我,夫人能坐稳这当家的位子?我所做的对夫人百利无害,而今不过求些钱财,夫人莫要吝啬才好!”他的话越到后来越是狠戾,手上的劲道也加得极重,容碧月受制于人,本就是心慌,又加这会儿呼吸困难,挣扎间魂魄几乎要离开身躯。

陈二见状,这才松了手。容碧月登时便像失线的风筝,软瘫于地,半晌方缓过神来。“你——你不如杀了我!”她咬紧牙,唇间迸出这一句。

陈二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钢刀狠狠刺进她的胸腔,那里没有热血,只有近乎残酷的痛楚。她知道,一直以来旧日的阴影时刻都压在心底,压得她越来越喘不过来气,有时候她想干脆就和盘托出,从此抛却负累。可是细细思量,则又踌躇难行。人之一生到底是有太多东西难以割舍。

“恐怕这不是夫人的心里话。”陈二悻悻地蹲下身去。“我忘记告诉夫人了,还记得那姓张的吗?他就在我手上,要是我一个不小心把他放了出来,不巧被聂老爷看到,那小人只得保佑夫人,好好消受这老天给的报应了!”

容碧月这时唯有满腔的恨,她踉跄地站起来,怒指道:“我若得报应,你就逃得过?!”

“小的孤单一个,死便死了,可夫人不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果然这句话对容碧月是个沉重的打击。但凡作母亲的,是决不肯让亲生骨肉受到一丝伤害。她愣了一愣,当年她找这陈二来,无非是觉他够心狠手辣,然而此刻他的心狠手辣加之己身,却又让她恨之不迭。报应,这就是报应吧。她头晕目眩,已经不起再多的愤怒。她白惨着脸道:“我聂家就算是有金山银山,可也不能任你随意勒索!”

这话听来是拒绝,陈二却听出弦外之音,当下笑得满面生光:“那是自然,小的只求些盘缠即可。方才冒犯了夫人,夫人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说什么冒犯不冒犯,只要你拿了钱就滚得远远的!”她低吼。

那陈二也自知触到了她的底线,于是道:“夫人只要信守诺言,我也会从命。好吧,过两日我会再来找夫人。”

容碧月已无力气应他,她强撑着在墙边站了一会儿,这才回去聂府。聂府上下见她一副落魄模样,脸色煞白,毫无血色,不由都是大惊。这番也震动了聂甫泰,他来到容碧月房里,见她痴坐在妆台前,旁边几个丫环忙着端水拿面巾,她却似浑然不觉,就连他进门来,丫环们齐声喊完“老爷”,她依然是精神恍惚。他挥手让丫环下去,开口道:“你方才去哪里了?怎么这般模样?”

这本是句关心的话,出口却颇有几分严厉。

“妾身今日累了,要歇一歇。老爷先请回吧!”口吻疲惫至极。

十六

聂甫泰微微蹙眉。这些年容碧月对他事事曲意逢迎,他何尝不知,但从不放在心上。然而今日她竟作如此冷淡态度,不由让他心头有些不适,大概是多年来已成习惯。自如卿去后,她也不离不弃地陪了自己多年,假若他是铁石心肠,也不可能不动一分感情。他兀自地腹内暗叹,而后道:“好好歇着。”这才出了门去。

不消一会儿,聂濯缨便急忙赶来,一进门便见母亲斜倚床边,意态萧索。她坐去那里,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娘,您没事吧?”

容碧月见了女儿,这会儿才觉一股暖流涌满全身,恢复了些生气。“没事,娘没事。”

“那就好。”

“你不用去宫里了。”容碧月说来,满面慈爱,“那簿子上已没有你的名字。”

“娘辛苦了!”聂濯缨真是喜出望外,高兴地给容碧月又是倒茶又是捏肩。容碧月好容易才拉住她来身边安稳坐下:“莫动莫动,这天热的,你看你脸都红了。”她的手轻柔地抚上濯缨的脸,濯缨道:“还是娘最好。”说完这句,脸色却是冷下来,恨恨道了一句:“不像那聂萦离,她早晚会有报应!”

报应!容碧月耳中听来这二字,陡然想起之前陈二的威胁勒索,不由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她眼前一晕,呼吸阻滞,手虚弱地垂下来,脸色黯淡如死灰:“我累了。”

聂濯缨见母亲如此,有些惊讶,但也不再多问,便退出门去。

方才聂甫泰也是抱着这般狐疑离开。他并没有回书房,而是随处走走,这一走忽然间便来到了后园。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可这后花园处乔木繁荫,因此夜色沉沉,令脚下的路迷离难辨。他正要叫人提盏灯来,回头间却见有灯烛飘来,待行近了一看,却是聂濯玉。

聂濯玉这是刚从铺子回来,心情想必很好,嘴里哼着小调,脚步也轻快得很,片刻间就来到月洞门前,可巧竟是遇上了父亲。

“父亲。”聂濯玉拘谨开口。

聂甫泰见了他,当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从聂萦离离开聂府,聂濯玉除了每日早起问安,之后去铺子之外,空闲时不是跑得见不着人,就是到这飞絮楼里,一个人呆到半夜,在外人看来真正算是自得其乐。

对此聂甫泰了若指掌,可已懒得去管他。“你做什么去?”

“呃,姐姐那楼里几天没打扫了,我去看看。”

“打扫不是有仆人,何以要你亲自去?”

聂濯玉向来不惯撒谎,刚才随意找了个借口却又被揭破,于是尤其窘迫,半晌说不出话来。

聂甫泰真是哭笑不得。似他这般纯良心地,真不知以后如何撑起聂家生意。“去吧!”他发了话,聂濯玉登时言谢,欢快跑进园内。

飞絮楼虽多日不曾住人,可依旧雅致整洁,这大多得益于聂濯玉。他有几日未见姐姐,想念得很,可是铺子里太忙,每每他回家,天色都已晚了。他不想去打扰姐姐清梦,就独自来飞絮楼寻一寻安逸。今天他还带了一个荷花绣囊,荷花节将至,此地风俗便是佩戴荷花绣囊,祈求荷花仙子的庇佑。他自己先戴了一个在腰间,又喜滋滋地给姐姐也买了一个预备挂在房里。

他兴致冲冲地来到楼前,开门便往楼梯上走。这时静寂中忽然响动,着实吓了他一跳。他停下脚步,静听片刻,又听什么吱嘎一声,这才一切归于平静。他心中惊如擂鼓,赶忙几步上楼,点了灯四下一照,却是窗户井然,秋毫未动。偶然地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多日前他来寻姐姐,也曾听到如此声音。他那时便怀疑是有坏人进来,却难道——难道那时姐姐屋内竟真的是有人?

他被这想法惊得一个冷战,愈想愈是连连摇头,索性甫定心绪把荷包挂好,这才寻了本书来看,真是称心自在。

屋内灯烛安稳,这叫藏在窗外的黑影才安下心来,使出一式小飞燕,轻飘飘出了院墙。

隅园内,聂萦离正在府中花园等待。凉亭内的石桌上还摆着一封泥金小柬,未及拆封。

那黑影来到庭中,落下地来,一闪又不见踪迹。少时,许君胄换了身行头急急走到这里来。他几步便来到亭中,把布囊放下,说道:“小姐,东西取来了。”

聂萦离瞥了一眼,拿起来放在随身的荷包内。

许君胄道:“小姐不看一看吗?”

聂萦离摇头:“不用看。”

这件东西世上独一无二,价值连城,可在她眼里却轻似鸿毛。

“小姐真是大气魄。世间宝物世人莫不争抢,小姐却能毫不动色。”

听了这话,聂萦离不觉好笑:“怎么,许公子也学会奉承人了,莫不是云岫教你的?”

“呃——”听到“云岫”两字,许君胄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也略带羞赧:“她只会骂我,向来不说别的。”

聂萦离噗嗤一笑:“你竟然这样编排她,不就怕我去告密?”

许君胄不由得窘迫十分。张嘴欲要解释,可是脸都红了也没蹦出一个字来。聂萦离本想再逗逗他,又怕他招架不住,赶忙抚慰他两句,坐下来喝茶。

“刚才我差点被聂公子发现。”许君胄意识到自己一时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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