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在鬼叔眼里,红衣女子的白手似乎更顺眼一些。
而在红衣女子眼里,酒娘的蔻丹才与红衣更相配,只恨自己的手是白素素的。
红衣认可就好,酒娘也就是这么个目的。
她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腰细盈盈走过来,蔻丹轻划着白皙的下巴,问红衣女子:“请问这位姑娘芳名。”
“我姓舞。”
“舞姑娘。”酒娘的眼中清亮亮,方才的醉意已经清减,“为何与鬼叔起了争执?”
争执?
…奇…谁跟她争辩了。
…书…舞姑娘往鬼叔动都没动的两桌子菜上一瞟,酒娘一看,立刻放下了脸。
…网…女人是善变的。
前一刻还有攀比意思的酒娘,瞬间就往前迈了一步,转身和舞姑娘并肩站在了一起。两人看着鬼叔的神色,是一模一样的鄙视。而那件刚才还是比美服的火红衣衫,此时赫然就成了——姊妹装!
酒娘叉起腰站着,嘴张了张,像是想骂,但终究什么也没说,把手放了下来,只气呼呼站着。
有食客笑:“原来酒寡妇也有骂不开口的时候。”
酒娘听到这话,火气腾一下子冒了出来,横了那人一眼:“谁骂不开口?!”她一拍桌子,叉腰指着鬼叔鼻子:“你怎么能点这么多!”
舞姑娘接道:
“就是!”
“你怎么能这么浪费!”
“就是!”
“你怎么能在小孩子面前做这样的事情!”
“就是!”
……
……
酒娘和舞姑娘一个骂,一个帮腔。
然后反过来。
舞姑娘:
“你不能这么浪费!”
酒娘:“对!”
“你不能炫耀自己阔绰!”
“对!”
“你不能在孩子面前摆谱!”
“对!”
……
……
鬼叔听得烦。
扫把星家门前捡的,果然也是扫把星!!
他因为二毛,已经挨了两顿骂。而且,这次他本是好心,竟还落这么个结果。鬼叔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手往桌子上一拍:
“够了!”
寂静。
酒娘愣一愣,一把揽过二毛,摸着她的头:“别吓着孩子。”傻二毛却挣开酒娘的胳膊,踮脚捧起一盘子葱花炒鸡蛋,在众人大气不敢出的时刻,稚嫩的声音掷地有声:
“鬼叔你尝尝~”
鬼叔顿时不觉得气了……他心里只剩下三个字——不想吃。
和其他的鬼差不太相同,鬼叔是个半人不鬼。
人能做的,他也能做,比如晒太阳,比如睡觉,比如吃饭……但他不用吃饭,饭食于他,跟那桌子腿儿,板凳腿儿没啥区别。他懒得吃,费时,费事!以前也就被请敲鬼时和人打打交道,没人死心塌地留他饭。
他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但在他记忆里,他从来都没有吃过东西。
现在要吃——炒鸡蛋?
众目睽睽之下,鬼叔吞了吞口水。
见鬼!二毛,你真的是,太会找事了!
酒娘讶异道:“这炒鸡蛋,鬼叔一口没吃?”
舞姑娘连同其他人冷冷点头,酒保摸着脑袋:“好像是。”
酒娘又想骂,可看着鬼叔眉间的懒散淡漠,却又觉得骂不开口。他不跋扈,不纨绔,“浪费”似乎还真的不是他的错。而且……
酒娘一扫桌上的盘碟。
这人行事怪诞得忒狠,简直让人没法相信他是刻意而为之。
捧着炒鸡蛋盘子,二毛往前走了走,鬼叔脸皮抽了抽。
不就是个炒鸡蛋!鬼叔心一横。
手伸过去才想起自己不会用筷子。麻烦了。
他想起刚才见小二毛是用手抓,也就学了学——没轻没重的伸出修长两指从里面捏了一块。
于是乎,一块香喷喷油嫩嫩的炒鸡蛋就这么碎在他两指之间。鬼叔一手的香油儿滑,他捻了捻手指头。
酒娘的铜铃眼,瞪着舞姑娘的杏子眼,瞪着酒保的小眯眼,瞪着食客五人六样的杂眼——横竖,除了鬼叔和二毛,余下的人全部是大眼瞪小眼!!
然后,
大家的嘴张开了
——鬼叔又轻手捏了一块。
大家的下巴掉了下来
——鬼叔递嘴里吃了,慢条斯理咀嚼。
什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标志无双……全没了。只剩下一个嚼木头般嚼着炒得香香嫩嫩的鸡蛋的鬼叔,皱着眉头看他手上的香油,然后闻一闻。
这是个啥人啊~
二毛反应倒是正常,她放下炒鸡蛋盘子,又捧着鱼块盘子:“再尝尝鱼~”在鬼叔修长二指捏起鱼块的那一刹那,除了二毛和他,其余全趴下了……
鬼叔嚼着滑嫩的炒鸡蛋的那一刻,苏苏麻麻的异样感觉就从他舌尖至上传到了头顶,至下传进心窝。熟悉。在他咽下之后,碎嫩的鸡蛋一路滑进肚中。熟悉。手上似有香油味儿。同样熟悉。他不明白为何会有熟悉感,但那种感觉,影影绰绰。
再后来,他尝了尝鱼。
同样是滑滑的,但和香嫩的炒鸡蛋一点也不一样,而且还有硬硬扎扎带点弹性的细长不明物(咳咳,鱼刺),嚼起来费牙齿不说,还扎腮帮子……鱼没有炒鸡蛋好吃,鬼叔是这样想的——咽也不好咽——咳,鬼叔被硬硬的细长不明物卡住了……
酒保第一个从地上爬起来,慌忙做紧急处理。他奔到厨房拿来老陈醋还有硬馒头,慌慌张张递给鬼叔。鬼叔一手拿着醋壶,一手拿着干馒头,不明就里地看着酒保,咳嗽。
这是干吗的?
“喝点醋,再咽一口馒头……”酒保解释。
鬼叔照做。喝——一大口——噗——面前的二毛顿时一脸老陈醋。
二毛也不哭,摸摸脸,反倒“咯咯”笑。
众人皆愣,原来是俩怪胎,快跑快跑——酒馆瞬间就只剩下俩红衣、一酒保、一鬼叔、一二毛。酒娘缓过神:“喂,都没给钱呢!”登时一阵“叮叮当当”雨落钱响。酒保去捡钱,舞姑娘声音飘渺道:“我也先走了……”放下银子就飘了。
鬼叔抹抹嘴,对酒娘道:“别见怪,我没见过世面。”
酒娘正在拿手帕给二毛擦脸上的醋。她认定鬼叔不凡,早已缓过神,看着满桌子的菜,笑道:“这满桌子的菜倒掉确实可惜。”
鬼叔摆手:“我不能吃了。”
酒娘笑道:“你既然一筷子未动,实则也有个办法可以避免浪费。”她走到酒馆门口,朝大街上的行人拍拍手,朗声道:“鬼叔请人吃炒鸡蛋了……数量有限,大家快来抢……”
一嗓子下去,蜂拥而至的人们简直挤破门槛。
酒娘的手艺不错,炒鸡蛋颇得人心,有几个吃上瘾的留下要了壶酒,有几个没吃上的留下点了盘菜。酒馆内就五个方桌子,真是太少了!~
——鬼叔出钱,给酒娘打了个广告。
酒娘看着酒馆里的食客,软笑:“哎哟,鬼叔原来还是个福星爷!”
鬼叔看着二毛脸上的醋已经擦干净了,就欲带着二毛离开,酒娘却一把拽住鬼叔的袖子:“鬼叔,晚上能不能来一趟,我是真的有事求你。”
二毛揉揉脸——真是一脸的酸味儿啊!
亲情篇之第六章
酒娘话音刚落,身后本忙得四脚朝天的小酒保却扭头一声叹:“掌柜的还是放不下啊,唉!”
这一声叹,将酒娘一眼的酒意全惹成落寞。
鬼叔淡淡道:“我付过钱了。”二毛的俩毛儿转悠悠一飘,挑衅地看着酒娘。
酒娘眉目低垂,将身上带着的荷包里掏出,把碎银子全倒了出来,推给鬼叔:“鬼叔,饭前我不收,酒钱我不要,这些不够,我还可以再给你。你只需要帮我看看,我这里是不是有一只鬼?”
鬼叔抬手指指屋檐角:“那里有一只,我一进门就看到了。”
酒娘眼睛一亮:“真的?”
鬼叔问:“你要敲鬼?”
酒娘忙道:“不不不,鬼叔,我想问你,你能敲鬼,能同鬼讲话么?白天也可以?”
鬼叔扫了一眼闹哄哄的酒馆道:“可以,不过这里太吵,而且有人,不方便。”
“这好办!”酒娘兴奋地回身,挽起袖子发狠,对着酒馆内食客惊涛拍岸一声吼:“本店关张!!吃饭的现在都给老娘滚!!”
酒娘一声吼,酒馆抖三抖。
食客鸟兽散尽,地上一片狼藉。
酒娘看着鬼叔,双目明亮,红唇颤抖:“鬼叔,我有话要问那鬼,可以开始了么?”
鬼叔一脸难色,指指屋檐角:“恐怕不成,那鬼被你一嗓子吼走了……”
“咕咚”一声,酒娘不见了。
-
酒保见酒娘瘫倒在地,忙过来扶住她,仰头对鬼叔道:“鬼叔行行好,那鬼在我们这里待得颇久,估计晚上就会回来,鬼叔能否晚上再来一趟,我们掌柜的一定好好感谢鬼叔?”酒娘亟亟点头。
鬼叔皱着眉:“这不成,若是随手能解决还好,但不能再耽搁一下午。我有急事,要远行,需要尽快上路,耽搁不起。”
酒娘倚着墙坐在地上,压抑着嗓中的抖喘:“鬼叔,不管可否能等到他,只再多等一个晚上,你让我把这酒馆变卖了给你都行。不瞒鬼叔,我是个望门寡,我一直怀疑那鬼是我青梅竹马却早早病死的丈夫。鬼叔只帮我问那鬼一句话就可以了,并不需要很费事的。”
不费事,但是会费时。
鬼叔希望早早把二毛推走。
他面无表情拒绝,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留。酒娘想拉着鬼叔,在这个当口,二毛如雷酣声适时响起。
酒娘看着二毛犹犹豫豫道:“你家丫头好像困了,赶路很累,不如在小镇歇一晚再走,养足精神也好上路。”
酒娘的话,他一句没听进耳。
鬼叔一个头两个大,她怎么就莫名其妙睡着了!他不死心,就握着二毛的肩膀晃了晃,可抱着桌子腿儿睡觉的二毛非但晃不醒,睡呼噜反而越晃越响。看来,走不成这事,板上钉钉了。领路的小鬼打起了呼噜,不留下又能如何。
酒保道:“这小丫头太小,方才她不该喝那两杯酒,估计是顶不住酒劲儿,还是找个地方,让她好好歇一觉比较好。”
鬼叔闻言只得作罢,回头问酒娘:“附近有客栈?”
—— —— —— ——
鬼叔抱着熟睡的二毛来到酒娘指路的客栈。要了两间客房,交了押金,领了栈牌。鬼叔把二毛抱上楼,放到西客房的床上,自己去隔壁间歇着。
他躺在床上,腿一翘,便又想起自己的宝贝石床。唉!还是石床好,这里不能晒暖,睡着也不舒服!鬼叔左侧翻身睡,难受,仰躺,更难受,右侧翻身——哎呦,吓了一跳。
二毛抱着枕头,立在床头,俏盈盈笑看着鬼叔。
你不是睡了么?
鬼叔一个翻身坐起来:“你醒了,睡饱了?那咱们上路吧。”
二毛跟没听见似的,拍拍怀里抱着的枕头,和鬼叔的枕头并排放一起,脚丫子对着一搓,蹭掉小鞋子,在鬼叔床上,猫一样蜷成一团。未久,猫酣微微。
鬼叔挠挠耳朵。
莫名其妙的小鬼头。
鬼叔无事做,就躺在二毛身边想今日吃炒鸡蛋的事。
饭食入口,并不似空想的那般令人厌烦。鸡蛋入口那种熟悉感,蒙昧着一层白雾,亦虚亦幻。像是记忆底部的一豆微火,晃着亦实亦虚的幽幽之光。那记忆太过于久远,又飘渺如影,无形寻觅,手触若虚,单想一想,就会脑仁生疼——单调的生活容易脑秀逗。
这一想,便是一下午。待到回过神来,已是星斗满天。鬼叔因心中有事,就起身去外面台阶上坐着。
坐了不到一刻钟,二毛也跟了过来,蹭挨着鬼叔,也坐在台阶上,打着小呵欠,把脑袋枕在鬼叔胳膊上。
“睡好了?”
“嗯~”
二毛仰着清莹小脸看着鬼叔,天上圆圆白月,在二毛湾着水的眼里,映出一颗月白小粒。对比着月之白,鬼叔这才发现,二毛的眼睛似乎有些微蓝。
“二毛,你娘娘是哪里人?”
二毛闭上眼,脑门蹭蹭鬼叔胳膊:“不知道哟~”
不知道。
这世上,有太多的不知道。
“我饿了~”
鬼叔道:“那就去出去找饭吃,走。”
二毛甜甜笑着。
—— —— —— ——
走上大街才发现夜深深。
店铺全部关张,昏昏路灯照着空空长街,一眼望不到边。
二毛揉揉肚子:“鬼叔,饿了。”
这般。
鬼叔看着空旷街道,忽然想起醉酣的小酒馆,就牵起二毛的小爪子:“走吧,去吃炒鸡蛋。”
—— —— ——
夜中月下,敲门“扣扣”,惊起歇脚小憩的飞鸟,又添两声“扑愣愣”振翅,这深夜也就失了沉沉死寂。酒馆的门“吱扭”一声从里面拉开,一屋子的酒气扑面而来。
夜虽深,但酒保穿戴整齐,看着鬼叔欣喜道:“鬼叔,你可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给忘了。”
“我确实忘了。”
酒保傻愣着张大了嘴。
鬼叔问:“你们这里有东西吃没?二毛饿了。”
酒保有些为难地看看里面:“酒娘又喝醉了,不知道能不能做菜。”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的手艺不是一般的差,比较难入口。”
鬼叔未作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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