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所以他认为对付这些小邻,主要是务本,大明国内的问题处理好了,这些属国自然就得向中华靠拢;泰西新兴诸国虽然野蛮凶狠,但隔得太远,就算为祸,百年之内也只是癣疥之疾。就利害而言,东海私商最近,群倭次之,泰西最远。但是他认为,只要处理得当,这三种力量都可以化为己用。”
岸本信如斋道:“他想怎么用?”
破山道:“利字而已!这三派力量在东海,都是靠着一个利字纠结起来的。倭岛泰西均渴望中华货物,东海那些私商能顺其所求,故能勃兴。但走私渠道终究太小,如纤管细流,只能稍解渴意而已。时至今日,单靠走私已难满足海外诸国对中华货物的巨大需求,故诸国均渴望货物通路能够扩大,而私商身为华夷中介,更是渴盼着能开禁通商!谁能顺应他们的这种需求…………哪怕只是给他们一个万分之一的希冀,他们都会报以重利!李彦直想要利用地,就是这一点来达成他的目的!”他顿了顿,道:“挟七海之财货,以干朝廷,谋其威权;挟大陆之威权,以临七海,取其财货…………这就是他的陆海策!”
岸本信如斋听到这里也有些呆了,日向宗湛叹道:“他做事确实是大手笔!被你这么一道破,我才明白他这些年的一些不合理的举动,其实也都是有原因的……”
岸本信如斋哼了一声,道:“但现在他地想法既已被我们知道,我们只要从中挑拨破坏,定能叫他地陆海策变成陆海败!”
谁知道破山却道:“不!我们不但不要破坏这陆海策,相反,我们还要帮他促成这陆海策!”
岸本信如斋一愣:“什么?促成它?我们为什么要促成它?”
破山笑道:“他的这陆海策不过是个大致地想法,其略大而且疏,中间大有我们可以取利之处!我们自己要开出一片新天地来十分困难,但如今他既已经把事情展开,我们眼下的根基暂时还不如他,也正好借他的势,来做我们自己的事情!”
岸本信如斋道:“可万一让他把事情谋成了……”
“成了更好!”破山道:“陆海策就算成了,最后收取战果的,也必定是我们!他的这谋算虽然大胆,不过里头还有一个致命的破绽!我等只要掌握了这个破绽,等时机一到再给他致命一击,便能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境!”
岸本信如斋问:“什么破绽?”
破山冷笑道:“他的破绽就是陆海都想要!但到最后他一定全都得不到!他想亦陆亦海,兼收陆海,到最后却势必变成无陆无海!”
日向宗湛喃喃道:“无陆无海,你是说……”
破山道:“他说天下既将进入小国时代,他却还要逆天而行,立足于大国,这不是矛盾么?陆海既有矛盾,这矛盾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调和的?哼!我看他将来一定两边都不讨好,最后只落得个为我们做嫁衣的下场罢了!”
樱岛的密议,终于接近尾声了。
破山是第一上山,也是第一下山,他下山以后,樱岛上只剩下岸本信如斋和日向宗湛,岸本信如斋望着破山的背影,忽道:“胖子,你看破山和钜子相比,孰高孰下?”
日向宗湛似乎没察觉到他这句话里的陷阱,便道:“破易立难,破山是游走在钜子所建立的体系空隙之中,又进而破之罢了。”这句话虽没直接回答信如斋的话,其实却已经表明了他的想法。
岸本信如斋道:“可他毕竟已经看到了钜子的破绽!”
“谁能没有破绽呢!”日向宗湛道:“一个人只要是做事,就一定会有破绽,做的事情越大,破绽就会越多!我们才从他的体系里出来,能看到其中有破绽又有什么好自豪的?何况我们既然看到了破绽,钜子未必就没想到,或许他也有后着呢。”
岸本信如斋听到这里笑了起来:“哈哈,你心里果然还是向着李彦直多一点!”
日向宗湛横了他一样,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当初我们破门出来的时候,你好像是后来才到的。”岸本信如斋道:“是不是出发之前,和李彦直秘谈过啊?”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日向宗湛冷笑道:“你若是怀疑我,大可当着破山的面说,何必等他走了之后才在他背后嗦!”袍袖一拂,亦下山去了。
第三卷 萨摩易主 尾声
十年了,尤溪由于出了一个李孝廉,溪前溪后两村改变很大,两村连接了起来,以李府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有二千户人家定居的“村落”。这个“村落”有溪流自左而来,从村牌坊前向北流去,右边是一道防盗墙,后为山林,其实已形成了一个半天然、半人工的城防,外表充满了祥和与自然,不但治安得到了保证,而且人员进出也得以控制。这里是同利的总部,是六艺堂的所在,有止戈馆的祖堂,因此不但定居的人口众多,每日进进出出的流动人口也不少,也正是这种人员的流动,让这个“村落”的变化日新月异。
不过苏眉住的地方却没什么改变。
从七年前开始,她就从李府搬了出来,到余家的老宅隐居,过起了清清静静的生活。李彦直为了照顾她的想法,特意不让小城的建设影响到这一块,所以余家老宅附近竟得以保持原貌。
这日苏眉循例去拜见了干娘,李彦直他娘向她诉苦,说两个小儿子不学好,整天斗鸡走马,没半点他哥哥的风范,要苏眉有空多管束管束。苏眉心中暗暗叹气:李彦直在家的时候都不大管得了他们,何况自己?不过还是安慰了干娘一回。
从干娘房里出来,她又到李彦直的书房里算了半日的账,下午又去巡视了一会厂房,到傍晚仍然回到老宅歇息…………这就是她的生活轨迹,七年来几乎从没变化过。
回到老宅,却有丫鬟来报,说海外有人辗转送来了礼物,苏眉皱了皱眉毛,她已经二十老远了,头发盘了起来,皮肤却还很光滑,没有一丝皱纹:“我说过,我不在时,所有礼物都要退回去的!”
“可这是三公子送来的啊。”
苏眉一呆:“他?”才问:“是什么东西?”
丫鬟说:“是一堆树苗。”
苏眉进门一看,院子里果然堆着好些树苗,她认了一下,讶道:“是樱树啊!”猛地想起一事来,惊道:“这不会是从日本送来的吧?这可得花多少功夫啊!”眼中却有了一些欢喜之色。
“日本送来的?”丫鬟一听,拍手道:“三公子对姑姑真好!也就他才有这个本事,才有这份心!”
苏眉轻轻一笑,道:“关于日本的樱花很美的事,确实是他和我说的,我也是从他那里听说后,不知怎的,便记挂在心,不过……”
不过什么呢?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望着东北,她亲手绣过李彦直起草的《天下图》,所以知道日本位于那个方向,因问丫鬟:“三公子回到福建了没?”
“听说就要回来了。”
“哦,那就好。”苏眉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他啊,这些年在家里也没几天舒心的日子,还跑那么远去日本……那边的水土和这边的水土,怕是差异很大吧。樱树远离本乡,不知会不会生病,会不会水土不服……”双手合十,祷告道:“菩萨保佑,希望他平平安安,早日回来……”
《陆海巨宦》第三卷《萨摩易主》完,请关注第四卷《南海移民》
第四卷《南海移民》 之一 孤子西渡
调查岛津胜久的,并不止今井宗久和陈吉。
伏在暗处的新纳忠元,以及他监护的两个少年,也注意到了岛津胜久的异状!
毕竟是刚刚家破人亡的人,岛津义久比外人更加注意岛津胜久!按照辈分,他得管胜久叫爷爷…………因为贵久曾经过继给胜久,这才取得了萨摩守护的地位。而胜久又是被贵久逐走的,所以两家之间已有夺业之大仇!在日本,这也许比杀父之仇更加严重!
所以胜久一回到鹿儿岛,在李彦直都还没注意的时候,义久就已经开始怀疑了:这一切,会不会都是胜久在搞鬼呢?
古人之早熟,常超出今日意料之外,尤其是在那个纷乱的时代,武士十岁出头就上阵的记录比比皆是,就算十岁不到便有惊人举动,世人也不以为异。
后来发生的事实,一步步地验证了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敏感的想法!
“果然……那批货物果然在他手里!”少年悲愤万分!
李彦直曾经把那份随李介一起失踪的货物,列了一份清单给贵久,贵久带回家后义久曾在父亲的案头看见过,并记住了其中的几样很关键的货物,到了胜久将货物放出市场,便被新纳忠元和义久发现了。
“我们去揭发他们!我们去揭发他们!”比义久小两岁的义弘大叫起来。“没用的!”义久说:“胜久是用谋略复国,利用唐客来取回原本就属于他地东西!别说我们现在都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就算我们有证据,别地大名知道后也只会佩服胜久谋略过人。不会有人来管我们的闲事的!你看看伊、田、连三家就知道,他们居然改了姓,又瓜分了萨摩,可又有谁来管他们呢?”
这番话把新纳忠元听得怔了!眼前这孩子,真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吗?“主公啊!”他暗暗祷告着:“小主公如此聪明,我们家族有希望了!”
“那我们怎么办啊!”义弘想哭,但很快就忍住了,他年纪更小一些,虽然在劫难中学会了坚强,可思维能力还跟不大上。
义弘的这个问题。让新纳忠元也犯难了,他是一个勇士,却没有足够的智慧来考虑整个复国全局。
“我有个主意,”义久好像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我们去大明吧!”
“去大明?”义弘悄悄把眼角的湿润抹掉,他不能让人知道他刚才差点哭了:“去大明干什么呢?”
“去找那个李孝廉!”义久说。
“啊!”新纳忠元吓了一跳:“小主公你要去找那个李孝廉报仇?那太危险了!”
“不,不是去找他报仇!”义久的眼神已经坚定了起来:“我们去找他,把这边的事情告诉他,向他借兵复国!”
新纳忠元和义弘都听得呆了,好一会,义弘才说:“可是……可是他也是我们地仇人啊……”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仇人不仇人的!”义弘仿佛已经完全长大了:“如果我们记住的只是仇恨,那我想我们的祖父、我们的父亲都会对我们失望的!我们要做的,是复国,是振兴岛津家!谁能帮我们达成这个目标,我们就对谁效忠!就算那热是亲手毁灭岛津家的李孝廉也无所谓!”
义弘似乎听懂了哥哥的话,又好像听不大懂,却也坚毅地点了点头,说:“对!哥哥说的对!”
“可是,”新纳忠元说:“可是那个李孝廉会答应我们吗?毕竟是他毁了我们岛津家,他心里也一定会害怕我们地报复!要是他想斩草除根。那我们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义弘的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哥哥,似乎觉得哥哥一定能给到他答案。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斩草除根……”义久没有动摇:“可我觉得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十二三岁的少年啊,就这样凭着敏锐的预感与近乎天真的勇气,决定前往中国!
新纳忠元仍然抱怀担忧,但他已经被岛津义久的勇气所折服,他是一个很有行动力的人,既然决定了要去找李彦直,便不再犹豫。经过几分波折。他们上了一条船做水手。舶主对年轻强壮、手脚灵活的新纳忠元很感兴趣,却不肯雇佣两个小孩。
“我们不是小孩!”义久跳了起来,拿起抹布很利索地和义弘擦洗起了甲板,“看,我们能干活地,舶主!我们不会拖累大家的!”
或许是被他们的诚意所感动,舶主这才许他们上船。不过前提是新纳忠元的工钱被砍掉了一半。
说来真是讽刺。这艘帆船的背后主人其实是破山,但破山的眼线虽广。却也没能注意到灰暗的角落里有两个少年正在谋算着胜久。
这一年最后一场向南的季风将义久义弘兄弟送到了浙江沿岸,他们上了岸,找了短工先养活了自己,一边打听李孝廉地情况。
同利在双屿也有分号,不过从日本回来以后,李家在海上的声望更上层楼!虽然实际的势力还不如许栋一派,但由于李彦直更加年轻,又有举人的背景,所以更被人看好!从南直隶到浙江,这福建到粤东,各路英雄豪杰竞趋其门,都希望能在李孝廉麾下谋个出身!
可李彦直回到大明之后却一转在东瀛时的狂放而变得极为低调!自他回到大明至今,几个月间都没听过他有什么动静,同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