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巨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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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巨宦- 第1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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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大军,圣旨一下便得解甲听命,就得益于这套体制。

    然则战争未起之前,战争结束之后,这统兵之权又在哪里呢?那就是以五军都督府以及下辖的卫所体系。用兵之将一般是流动官,而统兵的都督、指挥使、千户、百户则一般是世袭官,这些人从百户、千户到指挥使,大多是开国兵将的后代,都有上百年的家世背景,经历了那么多代皇帝也雷打不动,和朱明宗室是血肉相连的关系。和这些世袭的公侯将领相比,文臣们…………哪怕是内阁的大学士们也只是“临时”的官员而已,纵然是杨廷和、杨一清这样地地位,恩泽所及不过一二代。哪像这些卫所兵将,只要不造反,他们家族的铁饭碗便可与大明同寿,由此可见其根基之厚、与朱明皇室牵涉之深,那是李彦直这样的骤起之臣所不能比拟的。

    卫所制度不但是大明皇朝的根基,而且也是一股真正名副其实的封建势力,而这股顽固势力的领衔人物。在当代便是开国第一名将徐达地子孙…………魏国公徐鹏举。徐鹏举是世袭国公,是军方的第二首脑(第一首脑就是皇帝),朱、徐两家一体,是一个徐阶也动不得的人物,别说徐阶。甚至就是历代朱明皇帝,只要徐鹏举没有谋反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不过徐鹏举这位军方领袖本人却不在北京,而是在南京为统兵守备,掌管南京的防守事务,管理南京地区各卫所。徐阶掌握政权之后在南京安插了很多人,对徐鹏举却没办法。这段时间徐阶没动徐鹏举,不是因为失策,而是因为力所不及。

    而且徐阶和李彦直之前认为嘉靖若到南京,必是由王直挟持,那样的话徐鹏举恪于礼制。也势必将他们拒之门外,不想这次破山竟然把嘉靖给放了,一个被挟持地嘉靖和一个自由的嘉靖,对徐鹏举来说绝不会是一回事。虽然徐鹏举魏国公的地位是世袭的,但“太子太保”等加衔却是嘉靖封的,在中年的嘉靖、近在咫尺的皇帝和少年的隆庆、尚无能力亲政的朱载之间。徐鹏举会怎么选择呢?

    李彦直在海州与严世蕃交涉之际,风启已经逐出城外,而正要去福建的蒋逸凡更已进入扬州府境内,到了这儿后他发现驿站地官员见到他的关防后有疑忌之意,但他赶着往福建,就没停蹄,直到他接近高邮之后才听说嘉靖已进入南京的消息!而且魏国公徐鹏举、内阁“首辅”严嵩以及南京六部官员已在应天府护驾听命。扬州府州县这时也已收到南京快马传来的公文,所以才会对北来官吏心存疑忌。

    蒋逸凡吃了一惊,忙派了人往海州报信,他却不知李彦直这时已从严世蕃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并对局势进行了重新的评估与预判。

    “徐鹏举的话,还是有可能会选择老皇帝地。”李彦直清楚,眼下的局势,并不是拥立哪个皇帝这么简单。徐阶和李彦直背后实有一股企图进行改革的力量。这股力量锋芒所向,不但要扫荡一切行政层面的积弊。而这是那些因循的守旧派所不愿意看见的。

    在那些老旧功臣心中,朱载其实是被徐阶所组成的这个暴发户内阁所控制,其合法性或许会比嘉靖这个三十年江山地皇帝弱些。

    “李都督,”严世蕃似乎能透过李彦直镇定的面容看破他心中的犹豫迟疑:“魏国公的身份地位,别人不清楚,但你应该明白。只要他拥护皇上,登城一呼,不但南京所有将官都马上会执戈听命,就是普天之下的卫所官兵也都会听南京兵部节制。”

    “东楼所言,太夸张了。”李彦直这时还有些摸不透对方的底细,却耐着心好像在和严世蕃认真讨论一般,“如果魏国公真的拥护太上皇,南方数省或者会响应,北方就难说了。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天下势必分裂为南北,若靖难之事再起,只怕天下就要大乱。难道太上皇就忍心父子相残、神州涂炭?更何况打到后来,究竟是夺门之变的结局,还是玄武门之变地结局,还很难说啊。”

    其实天下一旦分裂,那不单是南北分裂,而且势必是新旧政治势力地分裂,更是新旧两种军事力量的正面对决。

    李彦直通过京畿之变发展起来地水陆兵马,已是一支游离于卫所体制之外的军队,甚至具有相当程度的私兵性质(部分兵将非李彦直指挥不动),而海军都督衙门为一统兵衙门,李彦直以右都督身份出征,已是统兵权与用兵权合一,就大明体制来说这已经冲到体制允许的边缘了。

    嘉靖中期以后私兵本来就有抬头之势,只是这些私兵要么就是分散各地,不成气候,要么就没法跳进体制之内,如王直所率领东海的海盗。在不就是虽然进入体制之内却被迅速消化,没有对卫所体制形成冲击,如广西的土狼兵等。但李彦直的出现却加速了私兵地合法化,并使之成为保护新政治力量的武装。

    李彦直可不认为嘉靖会为了不忍父子相残、神州涂炭就放弃权力,他只是要告诉严世蕃你们的胜算其实不大。

    但严世蕃竟然长长叹息了一声,说:“是啊,陛下也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他言语中竟有几分悲天悯人的语调。但这让李彦直十分不适应,“所以陛下希望裕王、徐阁老和李总督能以大局为重,以天下苍生为重,不要为了一时利欲,误了国家大事。”

    这番话若是夏言海瑞之流说出来。李彦直或者还觉得能听听,但从严世蕃口里说出来,却叫李彦直大起鸡皮疙瘩,但他随即隐隐想到了一个关键:“严世蕃也是不世出的人才!老皇帝把儿子留在这里做诱饵也就算了,但严嵩竟也儿子留在这里,这是为什么?只是为了传个话么?”

    严世蕃见他犹豫,又道:“李都督,其实陛下在海上巡狩时,曾说起于谦的事,我在旁边听说。也留心记住了,不知李都督可想听听陛下的评价?”

    他这句话说地虽然是“于谦”,李彦直却一听就知道说的是自己,便道:“愿闻其详。”

    严世蕃道:“陛下曾说,土木堡之役,国家有颠覆之危。于谦临危应变,实有匡扶社稷之功,实际上并无不忠之处,后来英宗皇帝虽然重掌大宝,但在处置于谦一事上,却做错了。”

    李彦直心里一呆:“难道老皇帝留严世蕃在这里,除了要他打点震慑海州官员之外。还有让他来笼络我?”在这样险恶的局势下,若只留个太监在这里传话,无论嘉靖许下什么诺言,都无法取信于李彦直的。“难道老皇帝到现在还弄不清楚我们的立场?我对他来说乃是不赦之叛臣啊!还是说……他没有多少其它地选择了?”想到这一点,李彦直心中为之一宽:“或许老皇帝手中的牌,没我方才想到的那么多。”

    “那么……”他问:“陛下的意思,是应该赦免于谦的罪过了?”

    “不但是赦免,”严世蕃道:“而且还要大大的表彰。”

    李彦直心想:“老皇帝要给我甜头了。看来还真有笼络我的意思。”忽然想起了蒙古犯京之时嘉靖严嵩的仓皇无策:“是了!老皇帝和严嵩虽然厉害。但他们长于权谋,而短于实务…………这几个人说到在朝堂上玩弄权谋。或许我也不是对手。但他们内不擅治国,外不擅用兵。我慑于他们往日的权谋能力,刚才又被独眼龙误导,可把老皇帝和严嵩他们高估了!”又想:“海上大军,总得两三日才能到。此次随我来的陆上部队不多,京畿大部队要开动调到这里来,那也不是十天半月地事情,南京方面卫所官兵当有五万到八万人,如果老皇帝已在南京站稳,我眼下这点兵马,未必能够取胜。万一一战不胜,天下人心浮动,那我等就大势去矣!若是陷入纠缠,就算最后我能占据上风,但破山、王直在浙江、福建从容布局,那对我们也将大大不利………至少会留下极大后患。此事要么速战速决,要么调整先后缓急的顺序,避免两线作战才好!”

    这时见严世蕃正等着他接腔,心想:“且顺他的话说以说,若老皇帝给我的好处越多,就说明他的心越虚!”口中便叹道:“可是陛下这也是事后论事,若放在当年,在夺门之变成功之前,纵然英宗皇帝信任于谦,于尚书也未必能信任英宗皇帝啊。”这句话,竟是在向严世蕃要条件了。

    严世蕃眉毛一扬,笑道:“关于这一点,李都督可多虑了。”便伸手往袖袋里一掏,似乎要摸出什么东西来。

    李彦直见了他这神情、这动作,反而心下大定。

    第六卷 之四 三奇策

        走出刘府大门,李彦直忽然有一个感觉:严世蕃好像变得有些愚蠢。

        但很快地他又自己否定了这个看法:不是严世蕃变愚蠢了,而是时局变了,而严世蕃却还没跟上了,所以他的一些奇谋就变成了笑话。

        “我似乎在北京呆得太久,以至于某方面的思维有些僵化了。”

        “我心中所忌惮的严世蕃,是大明体制与权威还很完整时的严世蕃啊,现在局势已经大变,我内心却还留存着对他、对老皇帝、对这整个体制和权威的畏惧感。”

        “可是这个体制已经被我打坏了一角了啊,权威也被削弱了,现在反而是打破这个体制、削弱这个权威的我还没适应。”

        “我也许该调适一下自己了,这里已经不是北京了,严世蕃能用武的时代,也已经过去了。”李彦直想。

        风启回来了,向李彦直报告没找到嘉靖的消息,李彦直也将方才与严世蕃的谈论说了,风启顿足道:“早知如此,当初我们就该早些南下!”

        “我们可以么?”李彦直道:“我在北京时,虽然未曾直接干政,但大臣言官们会顾虑到我的存在,想到只有徐师能压得住我,朝议决断之时,会把这个也算计在内,所以徐师能这么顺利,和我在北京是有关的。若当时北京未定我就走,少了军方的无声支持,以徐师的年资地位,只怕短时间内压不住北京,那反而会在北京留下后患的。不过这些都过去了。现在……”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你看看这是什么。”便取出一份东西来。

        风启打开一看。脸上浮现出惊诧之色:“这……这……这算是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么?”

        “哈哈,哈哈,大概算吧。”此刻李彦直脸上已经尽扫初闻嘉靖奔南京时地抑郁,露出欣然地笑容来:“不止如此,老皇帝可是给了我许多承诺了,不过他这样做,反而坐实了我的猜测…………老皇帝就算已经控制了南京,现在应该也还有极大的隐患!所以才不得不试着来拉拢我…………哪怕是希望渺茫。”

        风启沉吟片刻。说道:“他手里没有精兵,钱粮。”

        李彦直微微颔首,说明他和风启想到一处去了。

        这两年李彦直任职兵部,深知大明卫所官兵的堕落并不局限于京畿附近,南方卫所的程度与北方不相上下,这次北京遭劫暴露了北京没有精兵强将,是果不是因,不过是把窗户纸捅破罢了。北京既然没有精兵,南京自然也就很可能没有。所以徐鹏举纵然能够号召来数万卫所大军,但兵多而不精,临战之际能起多大的作用却也难说。

        又因秋税已经北运,所以南京此刻不但没精兵。而且没钱粮,李彦直道:“江南虽然富得流油,但老皇帝现在急需收买人心,他若要税外加饷,农民就会对他离心,他若要富家拿出钱来。士商就会离心。他若纵容军队劫掠,天下都会离心,所以老皇帝的处境其实也蛮艰难的。”

        风启道:“既然如此,不如等南下大军集结完毕,我们就直接挥师攻取南京吧。”

        李彦直却道:“不,那样做是对小皇上最有利,对徐恩师次有利。对我们却有利有弊。卫所官兵虽弱。却是本地作战,打防守。有长江天险与石头城地地利可依,江南士大夫的人心向背暂时又还不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贸贸然攻过去,也不能保证必胜,而且我们一把精力放在南京这边,就没法处理海上的事情了!那样岂不就落入破山的圈套中去了?我们当前更要做的,第一是利用种种混乱练兵,把我们的各种部队整合成大明最强的精兵,第二是设法控制东南的金钱命脉。接下来几个月北京和南京会有一轮名分上地大吵,咱们且不管他,且把上海天津抓在手里,练兵、敛财,等他们吵到要动手了,咱们再出手。戚继光来了吗?”

        嘉靖前往南京的消息是以六百里加急火速传往北京,徐阶接到消息后大吃一惊,马上去了徐鹏举海军左都督衔,迁李彦直为左都督,又增益他的兵权,甚至密令他赶紧下南京…………当然,这份密令不是正式公文。然而李彦直接到密令之后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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