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当年的那个人不了解你,不懂你,不喜欢你。他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你,不懂得怎么来爱你。
这个理由够不够?这样的理由就够了?
紫筠又道:“我与青莳为天地灵根所化,尚不知情深爱浅,陛下诞生于混沌初分之始一汪灵泉中,对世事更是懵懂不知。我本空心之竹,曾经亦饱尝痛苦,当年我若肯拼下性命去哀求……她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殊缡,”他极肯切地劝说,“不仅为陛下,也为你自身考虑,你如今过得可快活?这些话我已说过多次,你能否静下心来沉思一番?我虽为陛下之臣,亦为你之友,我紫筠可屠万家,可设阴私圈套,却绝不会背离主君,欺瞒朋友!”
白殊缡怔忡,涩涩一笑:“那么,我受到的伤害就这样一笔勾销?”
“你待如何?只要你说得出,陛下便能办得到!”紫筠急速接口。
“时光倒流。或者从未曾欺骗,或者……从未曾相识!”白殊缡轻轻道,“他可办得到?!”
紫筠语塞。不错,陛下手掌时间之术,但那倒流的时间终将顺流回来,已经发生的事情并不能倒退回去改变。白殊缡明知却仍提出这般条件,她终是不肯回头哇!早知她脾性顽固,却哪里料道她明明心中仍存情意,却执意不肯原谅。
紫筠终于心灰意冷,慢慢站起身道:“明日正午,伊东公国的星之海边,神山将浮显。陛下遣我来此之前,已料到你绝意已坚,不肯轻易回头,他托我带给你一句话……”
白殊缡握着汤匙的手轻轻一颤,又若无其事地将空空的汤匙放进嘴里,吮吸着残留的汤汁。
“你不来就山,山来就你!”
第四卷 谁栽万木掩沧桑 第二十五章 不能同生,同死可也!
第二十五章 不能同生,同死可也!
白殊缡一路尾随。阿拉贡的大军一直急行军,向星之海畔的伊东公国狂奔。紫筠走后便不再出现了,再也没有那啰啰嗦嗦的劝说声音,她的心反而开始乱起来。
她是个理智冷静的成年人,对自己的感情看得很清楚。是,不错,不能忘情,无法忘情!再深重的伤害也抹杀不了她仍然爱着那个人的事实。然而,她也有自我、有自尊,纵然再情烈如火,也没办法去屈就、去顺服,那不是她,不是骄傲的白殊缡!
他说,你不来就山,山来就你!
——既然你不来找我,那么我来找你!
莫非,他在隐晦地表达着服软之意?哼!
白殊缡深深呼吸,遥遥望着大海,她的速度比军队行进地快得多,不耐烦跟着,便早早来到了伊东公国的海边。海平面上。乾元独有的军用风行舟、浮游,以至飞宝正在巨无霸一般超大的海船上起起落落。
伊东公国是星辰大陆上的三流小国,哪里有对抗这支恐怖船队的力量?仅有的几艘海船离着乾元船队远远地游曳,大声呼喊,尽是些无营养、冠冕堂皇的谴责抗议之词。
这场战争,真正的战斗不在海洋、不在陆地、更不在天空。白殊缡冷然遥望,知道,这只不过是男人与女人的战争。
也许没有输家,也没有赢家。
多么可笑。
她坐在一方礁石上,海浪拍岸,冲天而起的浪花淋湿了她的衣裳。她闭着眼,倾听着这震颤人心的呼啸声音。
神念在高天徘徊,触及到远方那个庞大无匹的黑影时忽尔颤栗。白殊缡倏地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站起身,轻振袖,衣裳上的湿意荡然无存,只是面颊上那三枚彩色泪痣仍盈盈有光,既妖异又凄烈。
它……来了,他……来了!
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帘中的这座山,若说它隔得遥远,可分明连岸上视力最差的人都能清楚地瞧见那山上飘摇而起的彩霞光岚中华美无伦的一座座宫殿,耳朵旁边更有细微却又清楚可捕捉的天纶乐音,陶陶然;可要说它离得近,它却尚在海天交接之处,中间还隔着乾元气势汹汹的船队。
人们诧异地不停揉着自己的眼睛,在质疑耳朵的同时也怀疑眼神。可是它就是如此神奇又诡异。许多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瞧哇瞧,不一会儿,突然痴痴然、怔怔然失魂落魄地迎着它大踏步飞奔,眼神中除了狂热之意再无清明理智!
这就是它啊,美丽、魅惑、神秘却又凶险致命!
神山,慢慢飘来。那美伦美奂的仙境景象越来越清晰,动人心魄的仙音越来越缠绵勾魂,仿佛这不一座山,而是个眼波如春风、气韵似皎月的美人儿奏着乐徐徐而来。
乾元的船队为它让路,又散在它四周,似拱卫似警戒,山不动了。岸上的人们傻了,仰头望着,浑不觉时日长短。只因,神山面对着海岸的崖上,一人垂袖而望,那天地间所有的色彩都毕集于他一衣一身,华彩煊煌,绚烂不可一世。
正午时分,阳光明媚,山美人更美。可惜环境不和谐。阿拉贡的队伍中森森一杆墨黑武器已然瞄准了那披着霞光的山上之人。
神魂皆为之夺,人们被那人举世无双的华美风姿所吸引。却不妨,一道明亮至极、耀目至极的光线撕破了长空,呼啸着直奔那人,只是一次呼吸便消失无踪,也许大部人都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光线从自己头顶飞掠而逝。
不过,他们却惊骇地发现,神山之上那一直望着海岸的彩衣美人,左胸缓缓地流淌着殷红鲜血。所有人都看得见那人一刹那苍白失色的流波眼神。
又一道夺目光线,这一次是右胸,那人彩霞云衣晃了两晃。岸上痴然的人们惊呼出声,生怕那美人就此摔下悬崖,却不去想,为何相隔如此遥远,那人的痛楚神情自己怎么看得清清?
第三道炽眼光线奔得却是那人头颅,在那人眉心钻出一个小洞方才消失。人们惨嚎出声,仿佛那个挨打的人是自己,剧痛不能忍,几欲死去。
那人终于抬了抬手,抚了抚眉,瞬间又华美如昔,只是左右胸口两处鲜血仍不停,在神山崖壁上缓缓流淌,竟有如兰如麝清香,香飘万里,嗅之皆醉。
光线终于消失了。他知道,那是符箓破甲炮的能源用尽。她曾经说过,最多只能用三次了。他轻轻笑起来,温柔地呢喃。殊缡,玩够了就回来呀!
他的声音几近耳语,却又像雷霆一般响彻整个天际。海岸上迷醉不能自己的人们像稻田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纷纷倒地。
他静静地等待,瞧着海岸边终于踱出一名少女,他眨了眨眼,绽开如花的笑颜,欢快地对她招了招手,殊缡,快来呀,我来接你了!
少女冷着脸瞪他,继续往前走,凌空而踏步,飘然潇洒。她恨意满盈的眼神剜着面前这人,大声道,你还要骗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啦!
你还在生我的气?他黯然神伤,哀哀央求,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这样行不行?
他举起手,掌中是一枚与白殊缡的梅花钎几无二致地银亮长钎。他说,那天,你一共捅了自己一百二十一下,刚才你用炮打我的自然不错,现在。我全部捅还给你,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他说着,手举钎落,胸口又多了一个小洞,汩汩汨汨开始流血。一下,他开始数数。
殊缡,我没有运功护体,真的,不骗你,两下。他说,无比诚恳。可是少女那神情还是宁愿相信他在骗人。满是鄙夷。
殊缡,我真想你,你有没有想过我?三下。
殊缡,我知道你伤得深了,痛得狠了,可是没办法,我就算把身体扎成筛子,也感觉不到疼。四下。
但是,每次我一想起你拿梅花钎扎自己,我就很难受,难受得恨不得把老天割成十七八块。紫筠说,我很痛苦。五下。
殊缡,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我罚了青莳,你如果还不满意,我把她交给你处置,你别记恨我,好不好?四十四下。
殊缡,你跑东跑西很快活呢,可是我天天都很痛苦,所以,我给自己找了点事儿干,你想不想知道?与你有关呢!八十五下。
最后一下了!殊缡,你看,我给自己扎的地方和你曾经受伤的地方一模一样,每一次都没有错!你能不能到我这里来,我有很多话要与你说,你听一听好不好?好不好?
他满身满身的鲜血,彩霞云衣变成了一件如火一般燃烧的大红袍。他的身他的魂与山合为一体,他的血流得再多,也无法淌下神山,流入大海。身不自由,魂不自由,血都不自由。
唯有圣兽血液中无形无质的异香,缭绕不绝。
那少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孔刹白,仿佛已经呆住。怔怔愣愣盯着眼前这人,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神情极异样。
他默默看了少女良久。终于轻轻一叹,别开了脸,转而向着虚空道,怎么,怕了?支撑不住了?
少女身体一颤,涩声反驳,我怎么会怕?
你当然会怕。纵使你变成了她的模样,将她的形容学得惟妙惟肖,你也不可能变成你的老师。他淡淡说,小姑娘,回去吧。看在她的份上,我不为难你。
少女大惊失色。在他强大气势压迫中,她能勉强克制住面对至强者的本能畏惧,仍能按剧本演下来,已经很难得了。
须知,她面对的是远超出她不知凡几的至高存在。这世间,只怕也唯有另一人,才能真正面对他的威势而不变色!
尽管如此,少女也不想堕了老师的威名。她倔强地勉力挺直了腰身,说,老师是不会来的,你死心吧!
他淡漠地瞟了她一眼,清声道,假如她不在此处,我方才所作所为又是为何?她就在这里,她一定在这里!
殊缡……殊缡……殊缡!他大声地喊,一声比一声悲凄。我知道你就在这儿看着我,你快来呀!你来呀!来呀!你不来就山,山来就你呀!
他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看见她……哪怕只是她的样子,我的心也卑下地落在尘埃里,渴望开出一朵欣欣然的花儿,奉于你手,任由你或采撷、或毁灭。
只要,你来。
漫长的五年啊,好像五万万年这么长。他从未曾想过,自己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至高无上的尊崇有什么用?那个人不在乎,不放在眼里,不摆在心上。
华美绝伦的皮囊有什么用?那个人该迷恋的时候迷恋,绝情之时却一点儿也不留恋。
举手投足间翻天覆地、翻江倒海有什么用?那个人宁愿去追求那飘渺无依的一丁点儿希望,也不愿意掉转头对他说,你帮我。
她要的很简单,可惜,他能给的时候不知道给;想要给了,她却又不希罕。
我该怎么办?他翻来覆去地想,在灵魂最深处反复寻摸,看看来自高贵血脉的传承能不能给他一点儿提示。然而,他的祖先们是自由自在的天之骄子,却也是冷清凄凉的孤家寡人。
天地生白泽,白泽没有家。
没有爱。
真可怜。
又悲又叹又庆幸。我有爱,曾经。
自由失去了,我要爱。我要把爱找回来。
爱却不回头。曾经给他爱的那个人,如今吝于瞟他一眼。爱多深,恨多重;爱愈深,恨愈重。
有什么办法可消解她心头之恨?
殊缡,你来呀,你来告诉我,我一定照做,如同以前一样,我什么话都听你的,你来呀!
他仍旧对着虚无的高空大声地喊,一声又一声地喊。眼里,慢慢有液体流下来,彩色的明灭着令人心醉光芒的液体,静静地流下来。
圣兽一泣,天地也为之色变。惊涛骇浪排空,墨云厉风顿起。他痴痴望着一个方向,不停地喊。
少女咬了咬唇,悄悄离他远了些。她不害怕这个人,可是这个人疯魔了一般的神情深深骇住了她。少女的心突然狠狠悸动,不合时宜地想,要是有一个人也这么爱我……她心虚地瞟了那人一眼,有些失望地发现那人的目光再也没有停留在她身上,哪怕此时的她是白殊缡的样子。
她俯身望了一眼神山四周,再看见岸上竖起一杆表示着一切准备就绪意思的旗帜后,终于松了口气。再也不敢停留,她害怕自己的心脏会在这倾世绝伦的美男子令人心窒的威压下破裂。喝下变形药水,变作白殊缡模样的索菲亚,急向下方飞落。
要落在海岸上了,她忍不住,再一次望了一眼那人,却似乎捕捉到他面庞上一缕若有若无的冷冷笑意,心里不禁一突。她觉得,这人一定已经知道了他们想干什么!
可是他不在乎。
他们耗尽心血,筹划经年,奔波周旋,联络乾元星辰各强者,终于布下一个大陷阱,等着他来跳。他也许已经一清二楚,却仍然不在乎。
他的眼里只有她。其余一切皆被他蔑视不屑。
你敢瞧不起我们,我们就要给你颜色看看!
索菲亚进了阿拉贡的营帐,喝下解除变形魔法的药水,重新变作自己的模样。营帐里聚集了许多人,神情皆严肃无比。
阿拉贡深深吸了口气,扫视了一眼营帐中肃容相对的众人,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一股萧杀冷冽之气瞬间盈满帐中:“诸位都知道,五年前,圣约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