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眉说得那些话,肯定是不相信的,那天自己也在场,丝毫没看出小姑子对傅家姑娘如何亲热,再说绢花早就收到了,如今才回礼是不是有些迟?
小姑子苏宜君的那点心思,谢娴一想便明白过来,——没料到她无法给弟弟送信,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傅家!
谢娴并不知道后花园的事,所以在她看来,初盈只是单纯的想交好自己,毕竟等傅、谢两家结亲,自己就是她的大姑姐了。
更何况,眼下正在为苏宜君的小心思不快,所以并没有往深处多想。
眼下当然不会去找苏宜君对质,那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叫来丫头吩咐,“以后凡是三小姐屋子的人出门,都来告诉我。”
看来……,光是阻止二人见面还不够。
本来最初的打算,是要瞒着弟弟,先把小姑子给嫁出去,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弟弟也是无可奈何。可是后来哥哥又说先晾一晾,不然三、五个月都见不着人,弟弟肯定是要起疑心的,——怕逼急了,再闹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只是照如今看来,还得自己和母亲彻底封死消息,还有小姑子派人去傅家的事,也得告诉母亲知道,自己需要亲自回一趟娘家。
不过今天有些晚了,只得忍耐了一夜。
次日早起送走丈夫,谢娴还得先去服侍婆婆,——做了人家的儿媳,就凡事都得以婆家为先。
正打算找个什么借口回娘家,谁知道理由还没有想好,外面就有丫头传话道:“大奶奶,亲家太太派人来了。”
来的是谢夫人的大丫头良辰,谢娴见她脸色不大好,心里便是一沉,赶忙问道:“什么事?”眼角余光扫到苏宜君神色不安,不由蹙了蹙眉。
“给亲家太太请安。”良辰先对苏夫人福了福,又对苏宜君欠了欠身,然后方道:“大姑奶奶,夫人昨儿身子有些不适,让你过去一趟。”
苏夫人也是高门大户的内宅妇人,知道说这种话,一种可能是真病了,还有可能是找借口请人。不管哪一种,自己都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因此对儿媳道:“既然你娘身子不舒服,那你就赶紧去一趟吧。”
“大嫂。”苏宜君突然插嘴,眼神闪烁,“我也想一道过去看看姑母。”
谢娴岂会不知道她的想法?心下冷笑,面上却是淡淡的,“又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伤风头疼罢了,我去一去就回来,你就不用跟着劳顿了。”
苏宜君却坚持道:“姑母一向疼我,便是略有抱恙也该去探望的。”心里实在着急得紧,这原是跟表哥约好了的,如果半个月都联系不上,便会想法子接自己过去。
只是不明白,怎么变成姑母生病了?
谢娴看了看她,忽而一笑,对着身边的丫头吩咐了几句,继而点头道:“难为你一片孝心,那就跟我一起去吧。”看着面色焦急的良辰,用眼神示了意,然后方才跟婆婆告辞出门。
苏夫人看着二人眼神飘来飘去,心下有些怀疑,但是也不急着问,只是叮嘱道:“早去早回,路上记得小心一点。”
苏宜君尽管有些意外嫂嫂的爽快,但却松了一口气,赶忙跟了出去。
姑嫂二人上了马车,哪知道还没有走出大门,车就停住了,驾车的媳妇隔着帘子回禀道:“大奶奶,马车的轱辘拔了缝了。”
“怎么不早点查看一番?”谢娴蹙眉下了马车,立时有人抬了一顶青油小轿过来,自己坐了进去,然后道:“好生把三小姐送回内院去,咱们走。”
苏宜君被这个意外给愣住了,——万万没有想到,嫂子会来这么一手一刀断水,等到反应过来时,嫂嫂的轿子早就走远,心下懊恼肠子都要青了,却也无可奈何。
******
“娘!”谢娴一进门就先赶去里屋,问道:“五弟怎么样了?”
方才在谢家大门口,良辰已经把事情告知,——却并非谢夫人身体抱恙,而是五少爷谢长瑜有些不舒服。
“这个逆子……”谢夫人脸色难看,揉着胸口道:“我不让他出门,也不让宜君的消息送进来,他就……,他就故意不吃饭来气我。”
心下已把侄女恨到了极点,若是毁了自己的儿子,便是亲侄女也不会饶过!
假使苏宜君此刻过来了的话,一定大喊冤枉。
谢长瑜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完全不是她挑唆的,而是表哥自己想出来的,不料玩过了火,越玩危险越发的大了。
方才良辰语焉不详,谢娴这才知道弟弟不是生病了,而是在闹绝食,大惊之余赶紧问道:“五弟闹了几天了?可别饿坏了。”
“从前儿晚上……”谢夫人心头有气,更多的却是对小儿子的担心。
在谢长瑜前头还有一个老四,可惜早夭了,所以对小儿子便是双倍疼爱,眼下如何能够不心疼?看着儿子那憔悴的模样,简直就跟剜了自己的心肝一样。
谢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劝母亲,想了想,只得道:“我跟娘一起过去看看。”让丫头打来了清水,先给母亲净面,“大哥呢?没说说五弟吗?”
谢夫人缓了缓气息,说道:“老大前天有事找太子殿下去了,还没回来呢。”心下又恨又恼,“我想着老五那个混账饿不坏,也就没让人去惊动太子府。”
刚出门,就见谢长珩从院子外面走进来。
“长珩。”谢夫人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自从丈夫走后,大儿子慢慢长大成人,不知不觉变成渐渐依赖,“老五那个孽障,从前儿晚上就开始不吃饭。”
谢长珩今儿穿了一身玄色衣衫,他原本身量修长,即便是冬天衣服尽是夹棉,依旧还是带着一缕飘逸气韵。听得母亲的话眸光一闪,只一瞬便平复下来,继而道:“不是什么大事,我这就去叫五弟起来吃饭。”
“这个逆子,越来越不像话了!”谢夫人原是素日冷静的人,只是遇到小儿子就失了灵,眼下听了大儿子的话,心里方才安定了些,说道:“长兄如父,你该说的就多说说他,不听话,就拿家法出来狠狠的打。”
“还不至于。”谢长珩笑了笑,和妹妹一起扶着母亲上了台阶。
谢长瑜饿了一整天头晕眼花的,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罪,心下觉得难熬,又怕自己不坚持就功亏一篑,只得咬牙忍了又忍。
这会儿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只觉得再饿就要饿死了,正在左右四顾,想寻摸点什么点心先垫一下。刚支起半个身子,就见外面门帘一动,母亲姐姐还有哥哥都来了,吓得赶紧缩回了被子里。
谢长珩看了弟弟一眼,没说话,而是先拿了垫子铺好,让母亲坐下。
“大哥……”谢长瑜好不容易鼓起的决心,在那一眼之下开始溃散,——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顶多能吓唬吓唬母亲,哥哥是吓不住的,并且还会轻易的戳穿自己。
34、萌动(下)
谢长珩走到弟弟的床边,坐了下来,还替他掖了掖被子。
“大哥,我……”谢长瑜有些看不透了,不知道哥哥打得什么主意,下意识的想改口,可是脑海里表妹的样子一闪而过,又赶紧抿住了嘴。
“起来吃饭吧。”谢长珩的声音很温和,眼里却透出一丝疲惫,“好好吃饭,别再胡闹惹母亲生气。”静了静,“你想娶宜君表妹,……就娶吧。”
谢长瑜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眼下是在做梦,狠狠的掐了大腿一把,疼得“咝”了一声,“大哥……,你刚才说什么?”
谢长珩微笑道:“你不是想娶宜君表妹吗?过几天我就让人去苏家提亲,圆了你的心事,同意的就快起来吃饭。”
“真的?!”谢长瑜高兴的要蹦起来,猛地一挣扎,却是一阵头晕眼花。
“长珩!”谢夫人怔了半晌,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起身道:“你哄他做什么?苏家的亲事决不能答应!”
“我没有哄他。”谢长珩看了看母亲、妹妹,还有一脸担忧的弟弟,轻声道:“五弟他并没有什么错,不错是想娶一个心爱的人。即便宜君表妹出身低了些,却也并非做长媳的,只要她和五弟能够举案齐眉,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不行。”谢夫人断然拒绝,“即便不计较她的出身,但娴姐儿已经嫁回苏家,再娶一个回来岂不成了换亲?白白让别人笑话。”
“是啊,大哥。”谢娴也不理解哥哥的做法,——且不说苏宜君的种种不合适,单看傅家四姑娘的条件,明显要高出好几个层次,岂能放着好的不挑专捡差的?因而帮着母亲劝道:“大哥你别心软,五弟不过是年幼胡闹罢了。”
谢长瑜抢白道:“我不是……”
“躺着。”谢长珩把弟弟摁回了被窝,继而对母亲道:“娶不起媳妇的穷苦人家,这么做自然是换亲,咱们家虽然不如从前,但也还不至于到换亲的地步。”他道:“再说自己一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风凉话不听也罢。”
“什么不听也罢?我不同意。”
谢长珩看了看弟弟,叹道:“何苦让五弟一辈子不痛快呢?”
“好好好!”谢夫人气得连连点头,指着儿子道:“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母亲。”谢长珩赶紧跪了下去,“儿子没有不听母亲的话,只是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聚在一起,好好的过日子。”语音里有一丝唏嘘,“父亲和祖父虽然早早去了,可是儿子已经长大了,担的起这份责任,有信心撑得起谢家的门楣。”
谢夫人想起英年早逝的丈夫,忍不住落下泪来。
谢娴也是红了眼圈儿,谢长瑜则是缓缓的低了头,——有些为自己的任性愧疚,可是眼看所想之事就要达成,退让一步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母亲,儿子会孝顺你、侍奉你。”谢长珩语出真挚诚恳,看向亲娘,继而又扫了扫弟弟妹妹,“儿子希望大妹妹和五弟过得好,一辈子都快快活活的。”他的眼神坚毅笃定,“家里的担子,就全部都由我来担好了。”
“我的儿……”谢夫人看着才得弱冠的大儿子,想着若是丈夫还在,儿子有父亲庇佑保护,哪里用得着承担如此重任?偏生小儿子不是个成器的,虽然还有一个庶子,却也顶不了什么用,谢家的担子都压在了大儿子身上——
手心手背都是肉,当娘的哪里能够不心疼?
谢夫人的泪掉得更厉害了,谢娴劝了半晌,方才止住,抬头道:“先把你的亲事好好议定,咱们家是该娶个长媳回来了。”
谢长珩“嗯”了一声,说道:“且不急,眼下马上就年底了。等到明年开春,吏部会有一个正五品郎中的缺,我想等升了上去再去提亲,咱们家脸上光彩一些,傅家嫁女儿亦体面几分。”
“傅家?”谢娴吃了一惊,——怎么一转眼,弟妹就要变成大嫂了?在她心里,初盈一直都是个小妹妹,实在有点难以接受,再说先前分明是要议给弟弟的。
谢长瑜也有些意外,可是却不敢多嘴,免得说错什么惹得母亲恼火,自己和表妹的亲事就不成了——
只要傅四姑娘不嫁给自己,就算将来做了大嫂也无所谓。
******
一转眼开了春,初盈冬天里懒了几个月,眼下天气暖和,不会冻得手僵脚僵的,也是时候该拿拿针线了。毕竟按虚岁说,自己今年十四岁了,再过一、两年就要嫁人,不光针线活,还有管辖下人仆妇等等,都得一一学好。
上午低头绣了半日的花,眼涩脖子酸的,初盈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计,坐直了身子揉了揉腰,端起旁边的花茶浅酌慢饮。
出神恍惚之际,忽而毫无缘故的想起前世。
这一年,恰时前世和谢长瑜成亲那年,最后亲没结成却结果把命给丢了。
本来还一直惦记着谢家会来提亲,谁知道两、三个月都没动静,心下有点奇怪,不过谢家不来提亲正好。
虽说想早点知道确定的消息,比如谢长瑜跟别的姑娘订亲之类的。
可是相亲这种事,一般都是男方家主动提出,很少会是女方家上赶着去的,要是傅家的人太殷勤了,没准儿还让人误会自己赶着要嫁呢。
至于侧面的打听消息,一直都没什么结果。
反正这一世有亲娘疼爱自己,还怕什么?以傅家如今的权势,谢家只能好言好语的求情,如果母亲不答应,他们也不可能仗势逼人。
初盈胡思乱想了一阵,托了腮,望着窗外放松酸涩的眼睛,忽而一眼瞥见窗台上的诗册,早起看过忘记放回去了。
正准备放回书架,忽然目光在一页纸上停驻下来。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初盈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心思微动,转而去取了叶兰舟送的彩瓷坠子,看着上面的小溪出神。没记错的话,那天他给自己时说了一句,“这块儿颜色好,正配盈妹妹的名字。”
当时还笑他胡诌,此刻才明白其中隐藏的含义。
其实倒不是什么难猜的,只是从六、七岁时认识兰舟开始,在自己的心里,他就一直是个小男童,仿佛是一个年幼的弟弟一般,故而从未往别处想过。
初盈摇头一笑,没想到一转眼连兰舟也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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