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没有什么从一而终的观念,但这个世界的人是绝对在乎的。这也是皇母为什么如此急切想把他嫁出去的原因。他出生青楼,又是被休弃之身,还为其他女人怀过一个孩子……这三点中任何一条都足够压垮这个女尊世界中柔弱男子,更何况,他可是三样都占了,在这个世界,按理说该是没有女人敢要他的,注定孤苦一生的命运。
这三年来他忙着军队中的事,对自身关注极少,就是宫里的人问道,也只是含糊带过。现在惬意的生活,又有何不好?
曾经的他是这么想。
但直到再见到澹台于磬,听到她那句轻飘飘的“跟我回去”,他突然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虽说在澹台于磬看来,或许这辈子他都该属于她,无论身心,但他毕竟不是这个女尊世界的柔弱男子,他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抱负。
或许在其他人眼里,能得到妻主的疼爱就是一个男子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可他从心理上和生理上都无法认同这个观点。三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他放弃了去外面闯荡的想法,收起了自己的野心和冲动,而选择待在澹台于磬的保护下安安分分过日子,结果却发现两人的心越行越远。
他无法理解这个世界,无法理解自己爱人的想法,同样,他也无法对任何人坦诚相待。
他不容于这个世界,从根本上,就是颠覆的。
“公子……公子……”
溪玉抬眼,看着面前端着托盘的女孩,微微一笑:“送进去吧。”
小枫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很难过。他最喜欢的是公子,可公子冷漠起来,又比谁都可怕。她好害怕,有一天她做错了事,公子也会用那样漠然的眼神看着她。
那种感觉,真是比死都难受。
“真饿啊——小祖宗,你说拿饭给我拿哪去了?”
“来了来了!身为厨娘自己不做饭,就知道催!尽欺压小孩子!”小枫端着东西送到澹台于磬面前,看她费力拿勺子实在可怜,小嘴一撅,不情不愿地给她喂起饭来。
“慢、慢点——看都撒了!”澹台于磬嘴里吃着,一边还毫不客气地抱怨着,直把小枫气的想拿饭勺敲她。要不是看在她身受重伤的份上,她才不会给这个笨蛋喂饭呢!
抱怨归抱怨,但小枫是个体贴的好孩子,做事有始必有终。把澹台于磬这个伤残人士给喂饱了,又拿来伤药帮她擦上,擦着擦着,小枫又觉得眼睛酸酸的。公子也真是的,下手太狠了,看这样子程大娘要好几天下不了床了……小枫去拿了干净衣服来,准备给澹台于磬换上,才掀开上衣,就看见她腰侧有个明显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但仍然狰狞恐怖的吓人。
小枫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在上面描过,耳边突地听到澹台于磬闷哼声,吓了一跳,蹿开两步,结结巴巴道:“大娘,很、很疼吗?”
澹台于磬摇摇头,吐出一个字:“痒。”
小枫松了口气,悄悄移了回来。目光仍然胶着在她腰侧的伤口上,犹豫了半晌,才试探着问道:“大娘……你这伤是怎么来的啊?”
“这里?”澹台于磬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腰侧一眼,笑着道,“被坏人砍伤的,是不是很吓人?”
小枫连连点头,望向她的目光也带了同情。
水汪汪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澹台于磬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头。小枫难得地没有躲开,耳朵却泛着淡淡的粉色。大娘的手很温暖,以前在村子里,公子也总会这样宠爱地摸摸她的头。奇怪,两人的动作、手法都好像啊……连力道都一模一样……
澹台于磬这回伤的的确重,还伤在了不能启齿的部位。幸亏这里没人会亏待她,好汤好水的伺候着,过个大半个月,也总算能下地走路了。
小枫算是她的忠实护卫,这半月来除了刻苦练武,剩下的时候就会来照顾她,这么瞧着,似乎比刚来时候可靠了不少,已经有了个小大人的样子。只是在碰到溪玉的时候仍然会撒娇,但回来时都会被澹台于磬鄙视,小枫一气之下,就把她的晚饭拿去送给路过的小兵,直把澹台于磬饿的辗转反侧、悔不当初。
小枫扶着她下地走走,总闷在屋里也快发霉了。可每动一下,身后那个地方总会有隐秘的痛感,澹台于磬皱了皱眉,伸手扶住门框,对着满脸担忧的小枫道:“我就不出去了,就在这站会好了。”
小枫点点头,嘴里嘟囔一句,让她别勉强。瞧着那边人头攒动,忍不住撅起嘴:“那个小孩子是谁啊,公子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澹台于磬微微一怔,抬眼看去,果然见到不远处溪玉和个黄衫小女孩一前一后走着,每次那女娃扯着他的衣角撒娇,溪玉都露出和煦的笑容。远远看去,当真赏心悦目。
真是,好久没见他这样的笑了……
澹台于磬忍不住弯起唇角,留恋地注视着那抹明艳的笑颜。
突然间,眼帘中出现了个高大冷峻的人影。明明场中那么多人,却只有她的气息格格不入,冰冷中透着诡异。澹台于磬蹙眉,这个小女孩身后的侍卫,那样凛冽的眼神和气息,竟是如此的熟悉。那人似有所感,朝这个角落望了一眼,只是一眼,眼中流露的杀意就让澹台于磬白了脸。
腰侧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澹台于磬咬着唇,伸手捂住那个部位,明明已经愈合的伤口,却突然如那夜利刃划过肌肤,留下的最冷酷的痛楚。
60
60、补偿·执念 。。。
在飞虎营里走了一圈,尽管对这里简陋的环境有诸多抱怨,但小太女还是闹着不肯回去。溪玉规劝许久无果,又被她眼泪汪汪地看着,心下一软,就让她住了下来。
“快进去吧。”看着在帐前磨蹭,一脸不情愿的小女孩,溪玉微笑着摸摸她的头。
小太女闻声看了他一眼,那神情里竟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但她也知道,玉哥哥虽然对她多有宠爱,但该严厉的时候也毫不含糊。所以想要一起睡什么的,还是别想了。不满地嘟囔了句,小太女便闷闷不乐地钻进军帐中,任凭怎么喊也不肯出来了。
溪玉也没太在意,知道让她别扭下就好了。他虽然疼爱曦儿,但也不会溺爱到是非不分。只希望她能健康快乐的长大,不管日后如何,至少这一刻,他把她当亲妹妹般疼爱。
倚在榻上看了会书,总觉得额角涨痛的厉害。伸出手指按了按,却没有什么效果。溪玉懒懒地坐起来,放下手中的书卷,刚想叫人,突然想起安秋被她派去出任务了,外面守着的只有小李子。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溪玉躺了回去,低叹一声,连烛光都没吹,就闭眼小睡起来。
外面虫鸣阵阵,听在耳里,不觉吵闹,却别有番滋味。溪玉沉沉地睡过去,过了一会儿,帐中只剩他浅浅安稳的呼吸。就在这静谧中,突然响起一声微不可查的衣料悉索声。溪玉倏地睁开眼,凝目四视,厉声道:“谁?!”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帘幕轻轻晃动。
过了一会儿,澹台于磬的声音自阴影缓缓中响起:“玉儿,是我。”
溪玉只是想到澹台于磬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但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光明正大地摸进来。冷眼瞧着那张这几日见惯了的平凡面孔,溪玉止住了自己想一探底下真实容颜的冲动,语气平淡道:“你来作甚么?”
澹台于磬没有回答,却在床侧坐了下来,满足的目光在落在他身上,来回流连。溪玉忍住心底翻涌的怪异感,又问了一句:“澹台于磬,你这么晚了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玉儿……”显然被那一声毫不留情的称呼伤害到了,澹台于磬灼灼的目光暗了暗,从怀里拿出一份图纸,在溪玉防备的眼神中递过去,“这是我在半路上截下来的。”
见她认真的神情不似作伪,溪玉半信半疑地展开手中的纸,只扫了一眼就脸色大变:“这是……你从什么地方得来的!”薄薄一张图纸,却详细记录了飞虎营大大小小的十几种阵型,旁边用小字仔仔细细记录了变换的时机,人数和薄弱之处。
这样一张图纸,假如落到敌人手上,其后果该是多么可怖……溪玉心底翻涌着蓬勃的怒气,只听得澹台于磬在耳边轻声分析:“这个细作该是十分熟悉飞虎营的布置,想来该是来了一年以上的老人,要查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我刚才为了追回这章图纸,大概也把自己暴露了。”
背叛什么的,溪玉以为只能在上辈子的电视剧里看见。他从不愿去相信,底下那些眼底总闪烁着敬佩和热切清澈光芒的将士们会真的做出对他不利的事。
可事实不容他反驳,这张图纸的存在,已经说明他的天真差点酿成大祸。
不想让澹台于磬瞧出眼底的黯然,溪玉想起另一个问题,随口道:“我不知道你武功这么好,以前……”顿了下,溪玉自觉这话题着实无趣的很,转了话锋,又皱眉去瞧案上摊开的图。只觉得那细致的手法,把他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漏洞记载的无比详细,越看就越觉得心头发冷。
澹台于磬却从他眼前抽走了那副画,折了几折放在蜡烛上点燃了,扔到铜盆里。溪玉皱眉,但也没扑上前补救:“你干什么?”
“实际上,我拿回这张图的时候,偷偷换了一副差不多的但在重要地方改过的图,这时候,她们一定以为手里的才是正品吧。”溪玉瞧着她嘴边有些得意的弧度,心底忍不住泛酸,毫不客气地打击道:“你就这么自信,若是敌方发现图上动了手脚,不动声色回以一击,到时候载的还是我们。”
见溪玉脱口而出的我们,澹台于磬心底一甜,但还是敛容道:“我有九成把握她们不会发现。”
溪玉狐疑地瞅着她,烛光在瞳眸中闪烁,突然抬起手向她的脸上伸来。澹台于磬僵硬着没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一点点被扯了下来。
面具下面,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消瘦面孔。
溪玉眯着眼,神情有些恍惚。烛光摇曳,衬得那张消瘦的面容有了些柔和。久久不见溪玉有何反应,澹台于磬也心中忐忑,抬眼瞧去,只见溪玉怔怔地看着自己,那眸光竟似有些怀念。
她心中大喜,刚准备唤声玉儿,就见溪玉已经恢复了淡漠的神情,眼底融融的星光似流星一闪即逝。澹台于磬心中剧痛,不顾溪玉的挣扎把他的手紧紧攥在手心,声音低哑:“玉儿……当年的事是我错了,我知道你一定恨毒了我,我只想着能让你好过点,跟我回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溪玉嫌恶地挣开手,身子往后移去。见澹台于磬失神地看着自己,那眸子饱含愧疚和痛楚,让溪玉更加难受,浑身都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道:“过去了就过去了,我没有恨过你,你也不用总想着补偿。现在我们之间,只是陌生人而已。”
溪玉说的是真心实意。
从澹台于磬出现在飞虎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当年的事或许是误会。虽然澹台于磬一直支支吾吾没有明说,但溪玉知道古代人极重承诺,或许她答应了什么人绝不能说出来,再或许,她因为某个使命不想连累他。
来这里也有五年了,渐渐了解了这里人的思维。这么想想看,当年的事的确有许多漏洞,可他那时被桑落的事气昏了头,后来一番波折,更是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现在回想,很多事只要细心,不难发现澹台于磬是骗他的。可那又怎么样呢,都过去了,失去了都回不来了。想到那个无辜的孩子,溪玉心尖丝丝抽痛,抬眼看了澹台于磬满布痛苦的脸孔,苦涩地笑了。
不管你再怎么愧疚、悔恨,那个孩子,都不会回来了。
所以,何必呢?
他脸上的面容淡淡的。忽然就有些倦了,厌倦了这般不清不楚不干不脆。对澹台于磬摇了摇头,他声音难得有些柔和:“我没怪过你,以后,你也别再来了。我现在是月晏的皇子,一举一动都有许多人盯着,若你被查出是臻国人,我也保不了你。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会尽力护你周全。这回的事,我谢谢你,但这是我的路,再艰难,以后我也会走下去。”
明明他说的一派淡然,没有一句重话。澹台于磬却觉得心痛如绞,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情愿玉儿打她骂她,至少说明他心中还有自己,可看他这淡然的模样,明显已经全部放下了。澹台于磬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本来想好了,如果玉儿质问她,她就算违背当年的誓言,也会把事情都说出来。可玉儿就这么淡淡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告诉她,她只是个陌生人,从今往后都别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她等了三年,也只为了这一刻,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终局。
澹台于磬浅浅的笑了,溪玉还没研究出她的笑有哪里古怪,嘴唇就被轻轻啄了下。温润的触感一直停留在唇上,挥之不去……溪玉惊怔地推开身前的女人,见澹台于磬一脸平静,忍不住脸色变了又变,压抑住呼呼往上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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