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却一切记忆,唯独留了妖怪少女那一点记忆的我,心无杂念,兼之天资得到师父的肯定,修行进展一日千里。
苦修再苦修,闲暇时,却也在回忆她时,情不自禁在纸上画画,但无论如何去画,总觉得不如她本人尽善尽美。
如此过了五年之久,我突然觉着心痛难当,一时不慎差点走火入魔,甚至满头黑发一夜尽白,百思不解之下求见师父,师父看我半晌,掐指算了算,也只是叹了一声孽缘,告知我并无什么事,回去修炼就好。
我虽然不明白,但师父所说的话总不会错,所以我便回去继续修炼了。
这样一过,又是两年。
这一日,师父突然召唤了我与派中重要弟子前去,他衣带当风,浑身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势,仿佛随时都可以像是仙人一样御风而去一般。
“你们来了。”师父向着天墉城大殿方向远远注视着,而后转头看向我们。
“今日招你们来此,是因近日我有感天机,恐怕不日将要迎来天劫……事毕之后,不论成功与否,我皆不在此世逗留了,不论如何,掌门之位也应当传下才是。”
“昭云出列。”
我茫然的站了出去,师父虽然年岁已经无法考证,但相貌还是一如二十来岁的青年,严肃而利落,容不得他人反驳,便定下了我是掌门。
……年仅及冠之龄的天墉城掌门,不知是不是后有来者,但肯定是前无古人了。
只是我自幼长在天墉之上,而且天墉城内氛围良好,此刻也仅是弟子过百的小派,从长老到弟子都无人抗拒我成为掌门,是以我也顺利成章的接下掌门之位。
“昭云,为师将要离去了……日后若是得见有缘,你一定要牢记,万事看开一点,便是好的。”
师父离开前只留给了我这么一句话,我却是不太懂得这是什么意思。
我入门多年,从未下山,只因师父说我天性温柔单纯,若是轻易外出可能会遭到欺骗。但我想我既然已经得到师父承认接任了掌门之位,也许我也可以下山游历了。
从弟子利落的劲装到掌门宽大的袍子,我适应了一个月才从开始走两步就能被绊到沟里去,到了即便御剑飞在空中,也不会因为风太大而被从剑上刮跑。
……很久很久以后,当我闲来无事带着徒儿外出时,我才知道飞行的时候其实可以撑起防护罩。
咳,总之我能够下山了,非常高兴,这代表我那早就在脑海里生根发芽的记忆中的女子,可以好好寻找了。
不、不仅是救命之恩。
我想起她带我走时,那天真纯澈的笑脸,哄我时做的一些怪样,那潜藏的赤子之心和温柔纯善,在一次次回忆中越刻越深,在一年前我终于发现,这已经成了一种执念。
下山的日子堪称是多姿多彩,人世间百种纷扰尽皆印入眼中,我看着世人为生而活,为贪而活,为求不得而活,为他人活,为自己活……那么那么多的生活,短暂却绚烂至极,每一个都足以撼动我那颗脆弱的道心。
我突然了悟,为何师父不让我下山,纵使我的年龄成长了,但我的心,实则一直都停在了十四岁那年,被女妖救回的时候,那一片空白毫无过去痕迹的道心虽然是最纯净的,但也是最容易再次被染上色彩的。
唯有在这红尘中依然坚持本心,才可走下去。
我了悟了,索性收起自己一身道人模样,幻化成普通人,成了客栈小厮,于人世间为了几文钱而忙忙碌碌,见了客栈内形形色色的人,又与各类人打了交道,一日比一日体悟更深,一日一日的收集那些有趣的,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心里想着,若是日后能见了她,便将这些和我最满意的一幅画一起送出,送给她……
但同时,随着时光流逝,记忆深处的女妖也越发深刻。
两年后,我在客栈中见到一名修道弟子,身上穿着的正是与她当年服饰相似的衣衫,这正是震动了我古井不波的心。
我几番打听后,终于知晓,这身道袍,来自琼华,而她便是琼华弟子夙岚,但琼华派自从四年前与妖界一战之后,门内玄字辈夙字辈弟子死伤无数,夙岚之名也是他自师门长辈的飞剑传书上得来,而不是从琼华探听得来的。
我突然想起来,那日心痛难当,一夜白发,似乎就是在琼华幻瞑之战后一日……
心急之下我立刻归派,向长老打听。
长老年事已高,却不像师父一样临近渡劫,他总说自己心有执念,这辈子也难以看破,无法迎来天劫,只能一日日的枯坐练功房内,越发显出老态罢了。
我恭恭敬敬行礼,请教,长老却长久的看着我,他清明如昔的目光仿佛将我的内心也彻底看透了。
良久,他才说:“昭云,你可知道,你已经心生执念?”
执念?
我思及脑海中的那个女妖,摇头微微一笑:“昭云岂会有这些妄念?”
“痴儿……也罢,你所说那夙岚,机缘来时自可再见,如今,缘分未到罢了。”长老淡淡说道:“记着你师父临走前的话。”
……虽然感觉后面那句话有点怪怪的,但我仍然诚心诚意的将长老所言一一记下。
我依然不放弃打探夙岚的消息,依然在四处游历增长见闻,天墉城在我手上算不得发扬光大,但起码也未曾失去原本规模衰落下去。
又是几年之后,我恰好心有所悟回派修炼,闭关而出时,便感觉空中一股淡淡的妖气在逼近,虽然全无恶意,但妖类从我天墉城上空大摇大摆而过,总是不好的,于是立刻以剑气示警。
我未曾想,原来这妖物就算我苦寻数年的女妖,就是那琼华派夙岚……
不,她叫空岚,她也允我称呼她为空岚。
我心潮澎湃,也不知自己所言所行是否失礼,只顾紧紧看着她。
她似乎成长了,眉眼间的神采却一如往昔,她的容貌虽然长得更漂亮更精致,但到底,我能看出是她,我识得她,她一直未变……
我以为她已经成亲,心痛如绞,而后又得知误会一场,又是心花怒放,一痛一喜间,便情不自禁,想要立刻一诉衷肠,但当时却是被打断了。
我虽然是在凡尘俗世逗留过几年,但到底是天性愚钝了些,未曾发现云兄对我的戒备,日后想来,当时那反应还真是傻……
其实想想看,我又有哪次遇到她不是傻乎乎又软弱而迟钝的呢?若不是如此……若不是如此……
唉,就算不是如此,怕是她也不会喜欢我的。
我在那一次偶遇她之后,回派便立刻喜不自禁,将多年来搜集所得东西全然准备好,等待去琼华派寻她后,将这一切都给她。
我甚至迫不及待到那稳固的道心都起了波动,那振奋的喜悦,是我从未体会过的。
长老召唤了我,沉默许久,也才道了声:“不管如何,你都是天墉城掌门,天墉城弟子。”
我不解长老此言何意,但也不再多想,自顾自的去了琼华派,但是显然她当日离开琼华别有隐情,虽然夙瑶掌门是修仙同道中人尽皆知的冰山美人,也不至于公然将来访的同道驱逐出去……
我不解,但还是顺从的离开了琼华。
未曾想过,这一离开便是半年多不得踏入琼华派了,看来上次我当真是不知哪句话惹恼了夙瑶掌门……唉。
杭州的相遇委实仅是巧合,当时我听到西湖龙王传闻,便来此处探寻,便见到她伶牙俐齿几句话,将那林公子逼退,活力四射一如记忆之中,从未改变。
我上前去与她交谈说话,这次毕竟是第二次再见,即便激动也没有上次那么迟钝,或多或少,我感受到几个男子身上传来的敌意和不善。
我心中了悟。
但是相比较他们,我却与她相差太远,我自知,虽然自己对她爱慕至极,但她对我的印象,也仅是一个遇过几次的熟人一样。
就像是家财殷实的人在雪中送出给将要饿死的人一个馒头和一个裹体遮风的外衣,对此人是举手之劳转眼即忘,但对于被救之人来说,便是一生一世也是足以铭记的恩情。
救命之恩,比之更重千万倍,而思慕之情,也比之重千万倍。
但这仅仅是我对她的感觉而已。
是以我必须一争,在她面前表露心迹的机会。
只是我们许是无缘吧……当我走到人群已经散了干净之时,我都没有遇到她。
我极度失落,却又在客栈的门口看到了她。
在失望时看到了新的希望,那是怎样的雀跃呢?我想我一直保持的微笑肯定已经变成了傻笑。
可惜……无论如何,无缘就是无缘。
她连给我说一句的机会也没有,干脆利落的拒绝了我,半点犹豫也没有……
那么……那么的干脆,让我连欺骗自己的机会也没有,让我连告诉自己说还有机会的勇气也没有……
我甚至觉着,也许自己就像是个自娱自乐的小丑,在那里自作多情又叫又跳,但根本没有人愿意来看我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我万念俱灰。
长久以来的执念和坚持被打破,我脆弱到自己都不敢相信,唯一想到的,居然仅仅是逃避。
是的,我不能再面对她,我的道心每每看到她就在颤抖,似乎随时可能碎裂,让我入魔,我不能……我不能这么做,我必须要离开她,离得远远的……
直到我再能面对她。
‘不管如何,你都是天墉城掌门,天墉城弟子。’
我忽然想到了这句话,我突然想念了天墉城,那里是我的家,那里有我的长辈,长老也许能为我解惑……
我回到门派中,求见长老,希望能得一解脱。
不过是区区一天时间而已,我居然已经感觉万世沧桑一般,从浑身四处泛出的疼痛与疲惫让我几乎坚持不住。
执念……执念……
她是我唯一的执念,一旦骤然破碎,便如抽去脊骨,更何况,我其实并不想打破这个执念,一点也不想。
“昭云,我如何说不重要,你如何看,问问你自己的心吧。”
我如何看呢?
我不想忘,不愿忘,不肯忘,即便她对我没有半分男女之情,我也是思慕她爱恋她想她到发狂,我不想……一点也不想化解了这个执念,也不愿放开。
我可以看着她幸福,但做不到忘记我对她的情。
“长老,昭云明白了。”
我轻笑。
执念……不过是阻碍了升仙而已。
成仙重要吗?一点也不……我修道,仅是师门期许而已。
所以这情,我会一点点收好,葬在心底深处,无人得知。
作者有话要说:实话说告白没出口就被堵回去对这个温柔的娃伤害太大了,直接将他的信心击成了碎片片,毕竟这孩子的心智其实还太年轻了……
感情白痴遇到什么就退缩望天
☆、第103章 系统番外(一)
能再见到她;我的感觉是十分欣喜和复杂的,但第一次见面,却也只能按照规定好的一切冷冰冰说着话。
她对我的厌恶排斥是毫不掩饰的;那其实是当然的,无论何种情况下;她都是最爱自由,而我;系统的存在;对她那强大的能力来说,与其说是帮助;其实更是制约。
没错,我现在存在的意义是在制约她;诸神已经无法继续宽容她一次次因为小小的不愉快;就去毁掉一整个世界了。她无情而肆意妄为,满心乖戾,比魔更要可怕。
诸神怜悯她,想帮助她,却也担忧她的所作所为,是以我的存在便出现了。
即便我早已经死了,她与我其实已经没有干系,但我依然想要她好好活着,排斥不屑什么都好,起码现在我和她是一体的。
其实我是很欣慰的,女娲在我融入她之前曾告诉过我,她和她已经谈过一些什么,她可能会改变。但是我没想到,她会毫不犹豫的去救别人。
不是说她本性自私又或者如何,而是因为从不相信人类脆弱感情的她,居然会去救别人……
她真的是成长了。
我其实并不能经常和她说话,也不应该和她经常说话,我怕我会忍不住和她相认,那样一切都会变得不可收拾。
她对整个世界的恨,对所有生灵的恨是由我而起,既然我在她记忆里已经死了,那么就不该再存在。她忘记我,才会更好的生活下去。
我让她入了琼华派,一次次给她派发一些类似拯救别人的任务,她其实每次都很不耐烦,但她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一个任务。
“系统,你的存在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她经常会在脑海里这样莫测的问我,但我能给的只是长久的沉默。
“呵……不管你身后有什么人,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是啊是啊,她何等的骄傲,就算我已经尽力不让她觉得我在支配她,但我存在于她身上,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侮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