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罗照南拿过两锭银子仔细看了起来,见其底部都有“大明隆庆五年铸”“湖广府库”等字样,心中就是一凛,这确实可以当作证据。
大明朝虽然已准许民间可用白银交易,但一般流通的还只是散碎银子,只有官府为了运输方便才会铸造五十两以上的官银。而有一些官银又是彻底不在市面上流通的,一般只存放在各省府库之中,并被打上了不同的印记。
这些银子从成色到重量都要远远超过民间同量的碎银,往往一锭五十两的官银可以换取市面银两六七十两。这就出现了某些官员借职务之便以碎换整的行为。前期因为律法严明,这样的事情出得倒也不太多,但随着时间推移,官场上的人越来越贪,胆子越来越大,做这些事情的人就多了。有那胆大包天的,甚至不是换,而是直接盗取,事后若没人查也就罢了,不然就把罪名推到看守库房的人头上,着实是当时的一大弊病。
对此,罗照南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现在看着手中的两锭官银,就知道这次的事情再不可能糊弄过去了。
倘若换了个普通百姓,拿出这样的证据来他还可以问句对方是怎么得来的银子,甚至可以直接说他是盗的府库官银,如此罪名就落到了百姓头上。可现在杨震亮出锦衣卫的身份,情况就不同了。在他人眼中锦衣卫手眼通天,自然有的是办法从那两位大人手中获得银子。
杨震可不知道银子上也有这许多的讲究,更不清楚若非自己谎称锦衣卫,这一下就会把自己搭进去。实在是唐枫他们只当他是枚用完可弃的棋子,并没有想过他的安全,才没有多加说明,只看其造化。
不过有一点杨震却是知道的,自己交上这两锭银子的作用不小,那罗照南的神色已变得极其凝重了。果然,罗照南最终道:“好,本官就接受你这状纸。不过兹事体大,本官需要好好思考,才能作出决断。不知你是留在我提刑司中呢,还是去哪里等消息?”要是换了别人,他当然不可能把人放走了。
杨震略一思索,知道此时自己出去必然会遇到不小麻烦,毕竟自己状告胡霖、张家之事已散播出去,胡霖必然愤怒要找回场子。所以便道:“我就先在贵司歇息吧。不过大人,在下需要提醒你一点,留给你的时间可不长了。”
“哼,这个本官自然知道,无须你提醒。退堂!”罗照南没好气地一甩袖子,就起身离去。众衙役见状忙喊了声威武,但这气势早无法和开堂时相比了,他们所受的冲击也不小,还在回味这次堂审呢。而赵芮则是有些复杂地看了杨震一眼,方才跟着罗大人而去。
不说杨震在提刑司安排下住进了衙门后院,此时罗照南却把几名自己的心腹都叫到了公廨之中,与他们商量着该如何处置眼前的难题。
大家也都在堂外听了本次审案,此时也是一个个面色凝重。本以为只须恫吓或是打顿板子的事情,却闹得如今进退两难,他们都感到了吃惊和为难。
半晌,幕僚岳鹏飞才第一个说话:“东翁,此事确实难为。我们只有权衡之后选一个最不坏的。”言下之意,就是无论怎么选择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好事了。
说的也是,他们若真把此案接下,那再审就得把胡霖,任怀古和张家的人都叫来了。到那时他们得罪的人可就多了,不说张家,就是胡巡抚那儿,他们都未必能有好果子吃。而且要是此案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他罗照南的官位怕也就保不住了。
那要是对此案只是用个拖字诀呢?只怕也不成。因为京城里究竟会有什么变化谁也说不准,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朝中有人在对张居正下手。要是这股力量占了上风,那他罗大人的处境自然也很不妙哪。
大家都明白这些难处,所以就更难有所取舍抉择了。
“你们都说说,本官对此究竟能怎么做才能真正不被牵连?”在场的都是他的亲信,罗照南也就不拐弯抹角,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了。
于是几人都各自说了意见,有认为该先按兵不动,先探朝廷风声的;也有提议索性赌上一把,借机把胡霖拱倒的。不过这些人说话都不甚有把握,罗大人也并不满意他们的见解。
这时,罗照南就把目光落到了赵佥事的身上:“赵芮,你怎么看?”言语间颇有些不满的意味。这都是你把人带进来才闹出来的事情,怎么事到临头反而不说话了?这是罗大人此时阴沉的脸色所表达出来的意思。
赵芮一直在那低头沉思,没有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中去。被罗照南点了名,才仰起了脸:“大人,下官一直在想件事情,从我武昌到京城最快需要几日。”
“你问这个做什么?”罗照南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道。
“如果十多日内咱们能派人到京城,这事或许还有机会。”赵芮缓声说道:“毕竟此案牵连甚广,咱们就是要审也得一个个来,怎么也要花上个十天半月才能见些成效的。而下官的意思,就是拖着案子,然后把此案上报朝廷,由朝廷最终定夺。”
“这可行吗?锦衣卫可也把证据送过去了,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画蛇添足之嫌哪?”岳鹏飞在旁提出怀疑道。
“锦衣卫是锦衣卫,大人是大人。大人在奏疏里大可把这些也都写上,就说此事着实扑朔难解,而且事涉二品巡抚,咱们提刑司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也不好拿他审问。我想朝廷也不会怪罪的。
“而且这么一来还有桩好处,无论案子是如何走向的,咱们都不得罪人。若是锦衣卫得势,咱们也跟着后面上了一表;反之,咱们不也没有真正审胡巡抚和张家吗?”说完这些,赵芮又强调了一句道:“不过在此事上,咱们必须要抓紧时间,尽快把大人的奏疏递送进京。”
“好!”罗照南听了这番话后,神色才好看了些,忍不住抚掌道:“悦之这番话才是老成之言,就照此办!”一直困扰着他的难题总算暂时得到了解决。
这日,罗大人的一众幕僚可就忙了,他们要把此案完整地写出来,再加以润色成为他的奏疏。直忙到三更天,才把事情做完。然后也不耽搁,罗照南就把奏疏以六百里加急的形式快递送去了大明京师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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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文艺太监
十一月的北京城早已入冬,尤其是太阳西斜之后,西北风一吹,就能冻得在外晃悠的人簌簌发抖。因此,每当申时之后,都不用巡街官兵驱赶,人们就都急匆匆地各自回家,从而完成了宵禁的任务。
这天也是一般,东城不少百姓急步赶着路,不时还小声抱怨这寒冷天气几句。突然,在他们的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急切的马蹄声,随即一声哎哟响起,待有人转过头来时,正看到几匹快马从后飞奔而来,带倒了一名走避不及的男子。
那人身边还有朋友,见状赶紧上前搀扶,同时一张口叫骂了起来:“娘的,急着去投胎哪……”话才一出口,却又突然一个激灵,再不敢骂下去了。因为他赫然看清了那几匹马上骑士的装束,居然是大红袍服,上绣一条似龙非龙,似蟒非蟒的怪物,他们的腰间还佩着一柄狭长略弯的带鞘长刀。
作为皇城根儿下的人,他们自然是识得这身打扮的人是什么来路了。飞鱼服,绣春刀,正是大明老牌特务机构锦衣卫所特有的标志。而且能穿着飞鱼服招摇过市的,还不是寻常的锦衣卫校尉,至少是千户以上的官员。
虽然如今的锦衣卫势力是大不如前了,可也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够招惹地起的。被他们这么撞了也是白撞,幸好对方急着有事,又没有听到那人的骂声,不然可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又不知是哪家要倒血霉了……”一旁有人低声叹道。
不过这回他们却猜错了,这一行人并没有冲进某户人家里捉拿什么钦犯,而是拐进了东安门附近的一条偏僻少人的胡同之中。说来也怪,在这北京城寸土寸金的所在,这条胡同周围竟没有什么商铺住家,而在远离这儿里许之外,才重新看到了各式建筑,仿佛这儿有道无形的高墙挡住了京城的热闹……
不过只要跟着那些已经明显放慢了马速的骑士继续往胡同里走,就能找到答案了。在这条胡同的深处,是一座气氛极其冷肃的衙门,在高高的门楣之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着四个叫人闻风色变的大字——“东缉事厂”。这儿,就是明朝另一个特务机构的所在地,东厂了。
东厂,创建于成祖之时,因为首领都由皇帝亲信的太监担当,所以一向以来就比锦衣卫更得天子信任。如此他们的权力自然也就在锦衣卫之上,甚至有时还管着锦衣卫了。也正因这里管事的多是阉人,他们行事比锦衣卫更歹毒,叫人不敢靠近。久而久之,东厂及这条胡同附近就没有人敢住了。
在离着大门尚有七八丈距离时,为首的锦衣卫大汉就已跳下马来,其他人也赶紧下马,步行向东厂而来。
即便他们是锦衣卫,手上多少都有些人命,走在这条胡同里被冷风一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为首那个四旬出头,面目精干的汉子在来到大门前后只吩咐了一句:“候着。”就打响了粗大的黄铜门环。
这东厂也确实是怪,门前除了两只石狮子外,居然就没有看守门户的人。而且连大门都是禁闭的,完全没有一点朝廷衙门的自觉。
但这也是它的特殊所在了。东厂的职责就是监察百官,却不用向任何衙门负责,一般人也不敢来这儿,来这儿的都是被捉进来的,试问又怎么可能需要开门纳客呢?
过了片刻之后,才有个不起眼的阴鸷青年把门打开了,一见来人,脸上勉强挤出了些笑容来:“原来是刘都督到了,来得还真是快哪。”原来这个眼下看着极其拘谨的中年人就是如今锦衣卫的指挥使刘守有了。
要是有其他人得知他这个时候赶来东厂,必然会感到心惊胆战的,不知这两个让人谈虎色变的特务机构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刘守有也是一笑:“厂督相召,守有怎敢迁延。不知厂督现在何处哪?”说着,还递了一张面额是五百两的银票过去。
那青年不动声色地接过放进了袖筒之中:“公公在忠义堂里,不过从宫里出来后,他的心情可不太好呐。”
“哦?可知他是因何烦恼么?”刘守有有些紧张地问道。他当然不可能因为问厂督现在哪里而给人这么多钱了,他的目的还是在此。
“这个我想刘都督是应该能够想到的,还不是今天刚到通政司的那封奏疏。”
“多谢!”刘守有一拱手后,就进了大门,直朝位于东厂东南角的忠义堂而去。此时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凝重了几分,右手微缩,捏了捏袖子里那些东西,暗咬下牙,看着像是有了决定。
在世人眼中,东厂就是个邪恶的代名词。他们陷害忠良,无恶不作。但在他们自己说来,却是尽忠报国之人,甚至他们还将宋朝大将岳飞供奉起来。正因如此,这东厂内部的厅堂也都以忠君报国为名,忠义堂就是其中之一。
在穿过看似空无一人,其实却满布杀机的石板通道之后,刘守有终于来到了忠义堂前。此时门前正守着两名褐衣汉子,见是他来了,便示意了个请的手势。
轻轻掀开厚重的门帘,刘守有只感到一阵热浪扑来,间中还夹杂着龙涎香的沁人香气。此时外面正是寒风似刀的时候,可这堂里却是温暖如春。
忠义堂里摆设极其雅致,墙上挂着几幅前人山水画,边上则是几只瓷器古董,每一件东西都与它所在的位置配合得恰到好处,显示着这里主人的品味不凡。
一张紫檀的长案摆在正对着门户的地方,一只青铜兽形香炉在案前喷吐着缕缕清香,刚才刘守有所闻到的香味正从此而来。而在案后,正有一个穿着玉色轻袍的男子正在那低头写着什么。
这是一个年纪甚轻,容貌俊美的男子,看着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一股风雅贵族之气。即便此时他的眉头轻皱,让人品评也得道一句实在是个翩翩俗世佳公子。
但就是在此人面前,大明锦衣卫特务头子刘守有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在此人低头写着什么的时候,他只是屏息站在门口处,静静等候,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半点不耐之色。
只因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年轻公子,正是东厂如今的主人,更是大明朝当今三个最有权势之人中的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太监冯保。
此时冯保作为权倾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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