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的当然不是杨晨是何时来的诸暨县,而是问他何时穿越来到的这个时代。
“一年多前。当时,我是以一个囚犯的身份被关押在荆州府的大牢之中。但很快地,就有锦衣卫的人将我从牢里救了出去。”杨晨也不再隐瞒,如实说道:“我在来此之前,是一名才参加工作的地质勘探员,在一次对某条河流进行探测时突然失足跌下水去,才来到这个时代。”
“果然……”杨震这才明白为什么杨晨竟能通过县衙里的卷宗整理画出那幅浦阳江堤的图样来,也只有是这种类似于建筑专业出身的人才有这份本事。随后,他的心里又是一痛,因为他想到了一年多前,自己去府衙探视兄长杨晨时的情形。
当日,兄长让自己去武昌找援手时,他便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不妥,总觉得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兄长。可随后,随着把杨晨救出,他便把当日的这分情绪给抛到了九霄云外。现在想来,当日的这份感觉是正确的,他确实是从那之后再也见不到兄长了。
杨晨继续道:“在成为这个我时,我也保留了属于杨晨的所有记忆,包括对你这个兄弟的,以及这二十年的所有。也正是因为有这份记忆,我才能考中进士,从而成为如今的一县县令。”说着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只可惜原来的他,再也无法享受这一荣光了。”
杨震苦笑一声:“其实我早就应该看出来的,你与我兄长有着太多的不同。我兄长他为人方正,甚至是有些迂腐,但你却不同,做事可比他要明确得多了。若是这县令是由他来做的,就算有我相助,只怕也不可能有今日的局面。
“还有就是江陵的祖坟……也只有像你我这样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才会在这一系列事后把迁坟之事也都抛到了一旁。若真是我兄长,只怕他一出大牢,第一件要做的便是此事。因为他正是因此而被冤入狱的!”
杨晨见杨震一副自责的模样,便忍不住开解道:“其实这也怪不得你,你毕竟也不属于这个时代,有所疏漏也在所难免。”随后,又好奇地问道:“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来到的这儿?”
面对同样遭遇的人,杨震也没有再隐藏的意思,便把自己的前世身份,以及穿越来到这个时代后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并着重说到了兄长对自己的关怀,也听得杨晨一阵唏嘘。
说到这儿,杨震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你……你可有记忆,我兄长他究竟因何而……而被你取代?”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杨震还是不想把这个死字说出口。
杨晨也明白他的心思,说道:“就原来的记忆,以及我醒来后的感觉来看,他是因为身子骨太弱,再加上牢中太过阴湿而得了重病,最终……”
“也就是说,我兄长是因为被冤入狱,才得病而……”杨震眼中陡然闪过了一丝凶戾之气:“张家!我与你们不共戴天!”
杨震很清楚,要不是张家觊觎他们杨家的那块地,并用卑劣的手段巧取豪夺,兄长杨晨就根本不会被关进府衙大牢,自然更不可能出现兄长得病而被眼前这位取而代之的结果了。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杨震把兄长之死归于张家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了。
见他如此模样,杨晨心下便是一懔,忍不住劝了一句:“二郎,那张家可不是你能随意得罪的,那可是当今首辅张居正的家族……”
“那又如何?”杨震却很不屑地反问道:“如今我已是锦衣卫了,终有一日,我会叫他知道我的厉害。”
其实在以为安然将杨晨救出,又发现他已成了朝廷官员,走上仕途后,杨震对曾经发生在江陵的事情也不太放在心上。虽然张家最终还是得偿所愿,侵占了杨家的土地,但他毕竟不算真正的杨家子孙,这口气也就忍下去了。
即便有兄长被张家坑害入狱一事,杨震也已借着帮唐枫他们这些锦衣卫对付武昌官员之事给奉还了。虽然那次没能真正伤到张家,可毕竟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可现在,得知了自己兄长竟在这事中早已被害,杨震的想法便不同了。兄长杨晨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给他温暖关怀的人,让他真正感受到了亲人的爱。一个本不把感情看得太重的人一旦真正把某人视作亲人看待,那他就会为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杨震就是这么一个人!
明显感受到了杨震的浓烈恨意,杨晨的心更是发紧。其实这一年来的相处,他又何尝不是把杨震当作了自己真正的兄弟呢?何况在他的心灵深处,还藏着原来的杨晨对杨震的爱护之意。
这让他忍不住再次开口劝道:“不是我不希望你为……他报仇,实在是张家的势力实在太过庞大,不是你一个锦衣卫能够招惹的。你……前世就不知道张居正在如今这个时代有多么权势熏天吗?”
杨震略有些诧异地看了杨晨一眼,摇头道:“我只知道明朝有这么个叫张居正的宰相,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杨晨有些无语地看着面前的兄弟,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怪不得他敢这么说话,原来完全不知道自己所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哪。所谓的无知者无畏,就是指的这个吧。
其实不光是杨震前世那样只知道杀人放火的武夫,许多普通人,除非对历史感兴趣,或许会听说过张居正的大名,但对于他在明朝万历年间到底有多牛是根本没有什么概念的。至于自洪武之后明朝就没有宰相这个官职这种历史常识,就更没有多少人会去在意了。
虽然杨晨前世曾是理科出身,但好在他对历史倒也颇有些兴趣,尤其是那时候曾流行过的那本《明朝那些事》,更让他掌握了不少这方面的知识。只是穿越到这个时代后,他才发现知道历史和参与历史是完全两个概念。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以此来劝说杨震:“张居正,是整个大明王朝两百多年以来权势最大的内阁首辅,也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宰相。就连当今天子万历,都得对他恭恭敬敬的,只敢以先生称呼他。甚至可以这么说,如今的大明天下,真正做主的并非天子万历,而是他首辅张居正!别说你真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了,只要让官场中人知道了你有这个想法,就有的是人为了巴结张居正而争相对你下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全新的杨震
杨晨的这一番话若是换了个人,就算没有立刻展露惊恐之色,也会神色一变,表现出畏缩之意来。可偏偏杨震此刻却依然面色不改,甚至嘴边还挂着一丝笑容:“你以为我就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
“嗯?”杨晨闻言不禁迟疑了一下,不知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所指的与张家不共戴天,并不是说立刻就要为大哥报仇。他张居正是当朝首辅,而我不过就是个锦衣卫试百户而已,我与他间身份之悬殊我还是分得出来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我更是清楚。”确实,就如杨震所说的那样,无论张居正是不是如历史里所记载般权倾朝野,只要他是当朝首辅,杨震想要找他报仇就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就有极大的风险。
杨晨这才略松了口气,他还真怕杨震因为一时激愤而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呢。现在看来,这位兄弟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鲁莽,刚才也只是骤然得知兄长的“死讯”才会突然爆发。这个认识,让他不觉露出欣然的笑意:“二郎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许多了。”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却无法苟同于你。”杨震盯着杨晨,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你说张居正权倾朝野,所以就没人敢与他为敌,这只怕是危言耸听了吧?不说其他,一年前武昌城里的事情,就是因为朝中有人欲对其不利所致。虽然我对今后的历史全然不知,但有一点却也可以肯定,他与当今天子的关系恐怕也不可能如你所说的那般和谐。”
“你……你怎么知道的?”杨晨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他刚才确实隐瞒了张居正最后的结局和今后与万历的关系,本以为杨震既然对历史全然不知,便可糊弄过去,却没料到对方竟看出了问题来。
“我是不懂历史,但我懂得人性。”虽然杨晨没有具体说明什么,但只看他吃惊的模样,杨震便可断定自己所言在理了。他端起已经冰冷的茶碗喝了一口,这才继续道:“没有一个当老大的希望有个老二比自己更强,甚至压在自己头上的,当皇帝的就更不用说了。或许眼下的万历天子因为年纪尚小还不知道其中利害,但随着他逐渐长大,明白权力的滋味儿后,只怕张居正就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成为他最想除去的敌人!”
“你说的不错……”杨晨轻声一叹,这才把自己所掌握的有关张居正病死之后,万历是如何反攻倒算的历史给道了出来。
可听完他这番话后,杨震反倒有些失落了:“想不到他竟还能支撑至少七年吗?而且还是因病而亡,而非被万历给整倒的。”
“这才是张居正真正厉害的地方,只要他活着,就是天子也不敢与之为敌。所以,现在你知道你想对付的敌人是多么强大了吧?”
“那又如何?事在人为!”杨震无论前世今生都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即便这回的困难远超以往,他也不会退避:“毕竟我锦衣卫的身份,可不是他一个内阁首辅能管得了的。”
“他是管不了,可与他关切极其密切的冯保却管得了。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杨晨皱着眉头,再次以一个先知的身份告诉杨震面对的敌人是多么可怕:“锦衣卫现在一直受东厂辖制,冯保则是东厂提督,而冯保又与张居正是政治同盟。你若想借锦衣卫的身份来与张居正为敌,只怕要先过冯保与东厂这一关。”
杨震这才脸色略微郑重起来,他也想到了之前唐枫他们和自己所提到的一些事情。唐枫等人所以在武昌冒险做那些事情,为的就是能借朝中反张势力来摆脱冯保和东厂的控制。之前他对此并不上心,所以想的也不深,现在一切都被他想明白了。
既然张居正乃是当朝首辅,他杨震要与之为敌就不是件孤立的事情。现在他有锦衣卫的身份,就该借助锦衣卫中想摆脱东厂束缚的势力,以及这些人背后的反张势力来达成目的。这是在终于了解整个情况后,杨震脑中所作出的判断。
不过以现在他试百户的身份,恐怕连与那些势力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若想改变眼下的局面,他就必须向上爬,来到一个有一定话语权的位置上。只有等到那时候,他才能真正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要提升自己在锦衣卫中的地位,就必须立功,至少这次来诸暨就绝不能空手而回。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一切都返璞归真,着落在白莲教的头上。可这都来了有好几个月了,却根本查不到白莲教的踪迹。杨震坚信自己之前所掌握的线索不会有错,只是白莲教在杭州吃了大亏后变得更小心谨慎而已。所以这回想要查出他们来,只靠自己一人再加魏勇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借助县衙的力量。
而要想完全借助县衙的力量,就必须帮助杨晨把一直与之为难的郦家斗倒。如此一来,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回到了眼前正在做的事情。
见杨震目光闪烁不定,却又久久不语,心下不禁犯起了嘀咕,便忍不住问道:“二郎你可是想到了什么要紧事吗?”
杨震此时已想明白了一切,便是一笑:“我在想,该怎么帮你把郦家彻底斗倒。你不是说已从那些卷宗里瞧出些端倪来了吗,且说来听听。”
“嗯?”杨晨还真有些跟不上他那跳跃性思维了,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怎么他们明明在说与张居正为敌的事情的,一转眼却又转回到了县衙里的事情了?
杨震也不隐瞒,将自己刚才所想如实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虽然你已取代了我那兄长,但你我之间的情谊却还在。而且你和我又如此相似,我觉得我们还是该以兄弟相称,相互扶持才是。”
杨晨听了连连点头:“不错,你我既都是以如此奇妙的方式成为兄弟自当同心协力才是。虽然至少现在在对付张居正一事上我完全帮不上什么忙,但其他事只要我力所能及的,就一定不会推辞。”
“多谢……”杨震轻轻地道了声谢。他听得出来,杨晨对自己依然很是关怀,更清楚对一个知道历史走向的人来说,要他逆潮流而动是多么的困难。但杨晨既然这么说了,自然就是愿意为他这个“兄弟”做那违逆“天意”的事情了。
杨晨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说太多感人的话。因为在他心中,杨震依然是他的弟弟,这或许是受到了这身子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