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墓没有,小墓不一定啊,谁知道这倒霉皇帝死后怎么葬法?以前和尚还都火化呢,骨灰装在罐子里,随便哪儿一埋,不封不树,用射线都探不出。”
“让他们先挖着。”
“说得轻巧,要是真挖到了呢?你快去跟你情儿商量,先下手为强,还有希望,”猴三满脸忧虑,“否则齐妖婆一来,咱们可毛都捞不着了。”
我几乎把猴三告诉我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了吴小冉,她低头沉思了半天,“周寻,这样不好吧?”
“你爷爷两个儿子都死了,这秘密还真带到坟墓里?”
“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啥年代了,还讲这个?”
“爷爷要是不同意?”
“说句不大好听的,如果你爷爷没了,这个砖头大的东西谁也不可能再找到,就会从历史上彻底消失,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真找到了,咱们也得交给林姐。”
“干吗?”
“他们是合法的考古队,可以上缴国家,猴三那个人靠不住,只能拿去偷卖,无论怎么说,这毕竟是国宝。”
“林姐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那你的意思?”
“谁开的价码高就给谁。”
“唯利是图!”
“天亲地亲,不如人民币亲。”
“好了。”
“你同意了?”
“明天再答复你,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上午林姐领着史队长、猴三和小曹从小院门口经过。
“周寻,你也过来。”史队长叫我。
黑狗色厉内荏,似乎被上次那一拳给打怕了,一看到史队长,龇了龇牙,夹着尾巴跑厨房里去了。老头儿故意挺大声地吐了口痰:“啊,呸!”
到了后山,林姐用手轻抚着那块残碑。
猴三和小曹忙着把周围蔓生的植物砍掉。
“在这里?”林姐问。
“没有探到墓穴。”史队长不无遗憾。
“应该就在附近。”
“怕是被山洪从山上某处冲下来,或者是人故意扔这儿。”猴三说。
“这么大的石头,水冲不动,又不是多值钱的文物,谁会有闲心挪这几百斤的东西,你看,”林姐指着石碑上绿得发黑的苔藓,厚厚的一层几乎把整个碑都覆盖住了,“没个几百年,长不成这样。”
“从哪儿开始?”史队长请示。
“就以这个碑为中心,向外辐射五十米,都挨边探一遍。”
“干到头发白啊?”猴三抱怨。
“你那么多废话!”史队长训斥猴三。
“行,听你的。领导,领导嘛。”猴三一边阴阳怪气地回应,一边冲我挤眉弄眼。
后山石头比较多,洛阳铲根本铲不进去。
天又潮热,蚊子直往腿上叮,不大会儿就满是块状疙瘩,痒得入骨。
猴三情绪很大,打蚊子都饱含深意,“拍死你个吸血鬼!拍死你个马屁精!拍死你个……”史队长低头忙自己的,假装没听见。猴三见没效果,又往肚皮上猛拍一下,用手指捏着只东西大惊小怪,“周寻,你看啊,这蚊子还四眼呢,肯定眼镜该换了,近视得看不清,以为我是母蚊子……”还没说完,半截青砖飞过来了,擦着猴三过去。猴三见真惹怒了,冲我撇了撇嘴,不吭声了。
林姐在周遭又转了转,她似乎在草丛中发现了什么,蹲下来仔细查看。
“小史,你过来。”
那是一小截露出来的青石块,史队长探测性地在旁边铲了铲,去掉一层湿土,一大块长方形的石头就出来了。
“这里以前有过房子。”
“大家沿着地基探。”史队长兴奋了。
我想起老头儿讲过的建文帝所在的小庙,不会就是这里吧?
以前游北京八大处时,听导游介绍过,和尚死后,一般都是埋在庙的后院里,我见过那儿的一座座耸立的舍利塔,它们彼此的距离很近,上尖下圆,中间球状凸起,像葫芦似的。
很可能这儿就是建文帝的埋骨地。
他们几个围着地基石议论,我听到背后似乎有动静,一回头魂飞魄散。从草丛里走出来一个人,像古装剧里的一样,穿官袍戴官帽。
再仔细一看,乐了,是老头儿,他打扮成这样子,雄赳赳气昂昂,扛着刀又来了,原来那天夜里见到的不是僵尸。后面还跟着吴小冉。
“砍死你们这帮盗墓贼!”老头儿冲上来。
众人赶紧散开,小曹一看这阵势就哆嗦,两手护着头飞跑,跑了一段路才停下,远远站那里观望。
史队长跟老头儿战到一处,没过几招,老头儿的刀就被他夺了。
他反扣住老头儿的手腕,老头儿奋力挣扎了一阵子,见没有多大效果,他气喘吁吁,猛一回头,啪的一口浓痰吐在史队长脸上。
我想打架怎么还有这一招啊?
史队长火了,扬起拳头就要打。
又一个人从灌木丛里冲过来,一脚踢到史队长肚子上,是吴飞,他披头散发,像野人一样,一只手抓住史队长头发,另一只握拳猛击史队长脸部。
等史队长回过神来,他脸上已都是血了。
史队长挣脱开,一拳捣向吴飞的肩窝,同时脚踹出去,吴飞没躲开,被踢着小腿,趔趄了几下,拔出匕首朝史队长胸部捅去,这摆明是想要他的命。
林姐傻眼了,她手忙脚乱地拿起把洛阳铲,老头儿拿着刀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别去,危险。”猴三抓住她胳膊。
史队长没带武器,朝一旁奔去,吴飞穷追不舍,两人很快不见了踪影。
这描述起来很费笔墨,当时也就几秒钟。
“皇上,”老头儿突然跪下,把刀插到一旁,“吴家子孙没用,守陵不忠,对不起您老人家,吴家子孙给您请罪来了。”
他把头一下又一下磕得砰砰响,脏兮兮的旧官帽上发黄的雀翎颤动着,吴小冉跑过去哭着拉他,“爷爷,你别这样,你起来啊……”
天气越发闷热,西边一堆乌云迅速挪来,眼看着会有一场大雨。
我和吴小冉搀扶着老头儿下山,一路上林姐面无表情。
“他怎么跟来的?”安顿好老头儿,我问吴小冉。
“拦不住。”
“从哪儿弄的这身打扮?”
“不清楚,”吴小冉困惑地说,“我小时候从没见过。”
“以前唱过戏?”
“我真不知道。”
“你说会死人吗?”
“谁?”
“他们有枪的,我看到了,你爷爷敢再瞎闹下去的话,惹红眼了,可不好说。”
“是吓唬人的吧?”
“不像。”
“那爷爷……”吴小冉打了个冷战。
“唉,闹大了,不知道史队长怎么样了。”
史队长并没死,歇了会儿我们到山下去,看到他坐在门外,呼哧呼哧地喘气。
他鼻子被砸歪了,脸肿得不成样子。皮鞋就剩了一只,另一只脚还穿着白袜子,但大部分都不是白颜色了,上面血迹斑斑,混着泥土。
“吃了没?”我实在想不出来怎么问候他。
“嗯。”他闷闷地点了一下头,刚要张嘴,又痛苦地合上了,我才看到他下嘴唇的肉陷进去一大块,颜色都变黑了。
“打……”我刚说出一个字,吴小冉拉了下我胳膊,我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都进去吧。”林姐从房里出来,“开会!”
史队长纹丝不动,眼睛盯着虚空某一点,很是迷茫。
“你聋了?”林姐说话不大好听。
史队长默默地站起来。
“小周,你们先进去。”林姐狠狠地剜了史队长一眼,“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能活着跑回来就不错了。”
史队长脸上都是血,看不出来羞愧,只是下巴剧烈抖动着,像通了电。看到一个男人这样,我觉得既可笑又可怜。
“好了,洗洗脸,开会。”林姐声音放轻了,拍了拍史队长的肩膀。
“我们被逼到绝路上了。”林姐还没坐下就说。
猴三和小曹已经在房里了,都沉着脸,窗帘拉上了,很安静。
“已经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不能再耽误了,中午吃过饭,我们再去后山。都带上武器,尽量不要伤人,但真有人不要命,我们也没办法。”
猴三不满地嘟囔了句。
“再说一遍?”林姐转向他。
“我觉得您有点小题大做了。”
“嗯?”
“一个走路都不利索的老头子,一个饭都吃不饱的流窜犯,这都对付不了,被他追得像兔子,”猴三鄙夷地哼了哼,“只能说明咱们的人太……”
咣——
我就看到一条板凳夹着风飞过去了,正好砸在猴三头上,这下子够重的,立刻就见了血。紧接着史队长光着只脚丫子扑过去掐住猴三脖子,两人扭打成一团,我们费了很大劲才把他们分开。
“操你妈!”猴三捂着额头,血从手指缝里渗出来。
史队长挣扎着又要上,被小曹和我两个紧紧地按住了胳膊。
“放开他,让他们打。”林姐气得脸发白,“打死一个少一个!”
下午没去成,猴三的头缠了几圈绷带,躺床上高一声低一声地直叫唤,上次被老大妈扣了一水壶后,他就嚷嚷着脑震荡了,这次一板凳砸得更狠。
史队长伤势也重,不过不是猴三打的,而像是利器扎的。他颤抖着褪掉袜子,我才看到那只脚面上一个血窟窿,小脚趾就连着层皮,向一旁斜着,似乎用手一揪就揪下来了,看得人心里直冒凉气。
小曹受惊吓过度,一边收拾着弄成一团糟的房子,一边不住口地念叨着:“都是同事,何必呢,这又何必呢,何必呢……”
最后是这么分工的:
明天一早就过去,史队长和猴三由于负了伤,不能干体力活,就负责巡逻守卫,拿好手枪,子弹上膛,只要是看到吴飞出没干扰,鸣枪示警一次,如若对方一意孤行,就不用跟他客气了。
林姐探地,她考古出身,这方面有丰富的专业知识,小曹挖掘。
我和吴小冉就不去了,在家看好老头儿。
“请理解我们的工作。”林姐怕吴小冉有情绪,陪我们走了好长一段路,特意字斟句酌地嘱咐,“我们不想伤害老人家,可他如果再那么去胡闹,会严重影响到我们的进度,我们会被迫采取一些不得已的措施。”
24
一夜我们都没怎么睡,商量天一亮老头儿要去巡山该如何办,想起他一身奇装异服状如疯魔的样子我就牙根凉。
我建议直接往他茶水里下安眠药,让他睡倒,省心又省力,吴小冉坚决反对。这东西吃多了有危险,就算没危险,林姐他们不确定干到什么时候,总不能每天都喂老头儿这个吧?
“跟他拼酒,搞醉他!”
“你多大酒量?”
“三两。”
“那算了,我爷爷一斤白酒都没事。”
“学吴飞,绑起来算了。”
“你也就这点儿脑子。”
“你脑子好,还咨询我?”
“他们可能短时间干完吗?”
“除非走了狗屎运,昨天我在现场,地底下好多石头,铲子根本探不进去,那是个庙的遗迹,庙再小也有前殿后殿吧?有个正儿八经的墓也好啊,没有,要真是只埋一个小坛子或木盒,哪儿找?大海捞针!”
“唉。”
“小冉,你说他们怎么老是这么几个人?内部还有矛盾,史队长差点没把猴三砸死。我看电视上考古的,大型挖掘机什么都有,用那就快多了。”
“就这种地方,别说挖掘机了,摩托车都开不过来,直升机空投啊?”
“林姐是被文物局除了名的,除了名再去挖坟不就是盗墓?现在能证实这东西确实存在了,她可以重新回去上班,召集更多人过来嘛。”
“女人的想法跟男人不一样,她曾被人当成疯子,受了这么大委屈,肯定在东西出来之前,不会回去。”
“你怎么知道?!”
“一起练功时我们谈了许多。”
“传国玉玺出来后呢?她不会独吞吧?”
“周寻,你好庸俗。林姐不是那种人。”
“你了解她多少?给你几个亿,你不动心?我就奇怪了,像你跟林姐多熟似的,你们才认识几天?成知心姐妹了?人心隔肚皮,小心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呢。”
吴小冉被我噎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好一阵子才憋出来一句,“哪能值这么多?”
“猴三估的,他祖辈干这行,不会瞎编。”
“你那是猜想,还没找到,谁知道能值多少?即使找到了,留手里不会生钱,得找买家啊。去哪儿卖?人家要怀疑是仿冒的呢?”
“不会吧?”我的确没想过这一层。
“我听林姐说了,历史上光有明确记载的传国玉玺仿制品,一千多年来就不下五十枚,更别说没记载的了。”
“小曹脖子里的通灵宝玉可以验证。”
“就算他那块是真的,从汉朝到现在,传国玉玺就不磨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