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力一边用柚子叶给华鑫身上洒水,一边嘀嘀咕咕地道:“来来来,您多洒些,好去去霉。”
华鑫无言半晌,才道:“你家小姐我又不是从牢里才放了出来,去什么霉?”
大力一边搀着她的手跨过早早备下的火盆,一边道:“来来来,火盆烧一烧,”她抬眼看着华鑫,一边道:“说您您还不服气,一般人能倒霉成您这样吗?”
华鑫张嘴就想反驳,想了想又反驳不出来,只能无力叹了口气。
大力还想再说,就见谢怀源斜了她一眼,她立刻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水榭里一早就备下了接风宴,其余人都极有眼色地退下了,只留下两人对坐着叙话。
华鑫端着酒杯,迎风坐着,神情颇有点劫后余生的唏嘘感慨,一边道:“我在宫里的时候,整日的胡思乱想,常常想着我以后要是见不到你了怎么办?要是牵连到你怎么办?现在想想还觉得心有余悸。”
谢怀源眸光微沉,慢慢道:“你不会有事的。”
华鑫讶然道:“你怎地就这般肯定?今天的情景虽说看着颇有胜算,但实际上确实凶险万分,宫里你又使不上力,你倒是自信的紧。”
谢怀源不愿意告诉她自己多方布置,让她多做担心,只是淡淡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这话她倒是爱听,略想了想也就丢开了,提着筷子道:“你说的是,反正如今是出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谢怀源“嗯”了声,抬手给她布菜,华鑫一口咬着烧鹅,一边含含糊糊地道:“宫里皇后娘娘虽然对我颇有照拂,不至于让我饿着,但到底吃的不比家里精致,”她停了嘴,随口道:“说起来,这事儿还得谢谢钟玉,皇后娘娘到底是看了他的面子。”
华鑫说到这里,这才觉出不对来,猛的住了口。
谢怀源微微笑了笑:“你说得对,依然是该好好谢谢他。”
华鑫缩了缩脖子,连忙狗腿地补救道:“皇后娘娘是看了他的面子,他确实看了你的面子,是我该好好谢谢你才是。”
谢怀源似笑非笑地道:“我的面子?”
华鑫绷着脸道:“自然是……你的面子。”她转移话题道:“说起来,我刚被禁足那会儿真是凶险,吃的东西都是有毒的,要不是我福气大,你现在怕是都见不到我了。”她想了想,又皱眉道:“说起来,不知道那个帮我吃了那道菜的公公如何了,若是他出了事,那也是我的罪过。”
谢怀源微微皱起眉头,在他看来,除了华鑫之外,旁的人死活都不值得他费半点心思,道听她讲的凶险,心里也跟着快跳了几拍,如今看她全须全尾地在自己跟前说笑,当真是天大的福气了。
华鑫一边咽下口汤,一边又去夹金笋炒火腿,谢怀源见她吃的急,轻轻给她拍了几下背,皱眉低声道:“你慢点,无人跟你抢。”
华鑫又吃了几口,有些郁闷地道:“在宫里虽饿不着我,但还是别人给什么我吃什么,不管喜好如何,哪里比得上家里自在。”她停了筷子,又自嘲道:“哎,到底是娇养了许久,人也娇气了,原来在会稽的时候有时连饭也吃不上,不也是这样过来了。”
谢怀源静静地看着她道:“你以后都不会吃苦了。”
华鑫嬉皮笑脸地道:“我有你,吃苦也是甜的。”
此时渐到了午时,气候有些闷热,谢怀源抬手解开脖颈上的头两颗盘扣,华鑫目光在那颀长的脖颈上溜了一圈,有点脸红的低头喝汤,心里暗道罪过,果然最难过的是美人关。
谢怀源转头看着她,轻声催促道:“快些吃,已经给你置了全新的寝具,吃完早些安置吧。”
华鑫目光又鬼鬼祟祟地落在他脖子上,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你陪我?”
☆、98|91
她说完就忍不住想咬自己的舌头,却还是下意识地抬头,有点紧张又带了些期待地看着谢怀源,见他轻轻皱了皱眉,略带探究地看了华鑫一眼,后者缩了缩脖子,讪笑道:“我随口胡说的,你不同意就算了。”说完就干笑了数声。
谢怀源转头静静地看着她,突然发现她这次遇险归来,比以前缠人了许多,华鑫给他看的心里发毛,正要再说几句打岔过去,就听他施施然道:“可以。”说着就起身准备出发。
华鑫没想到他真的还就同意了,忍不住“啊?”了一声,才后知后觉地起身跟了上去,她一路走在谢怀源身后,两颊有点微微发烫,心里忍不住腹诽,难道这时候他不该欲拒还迎,羞涩难当,推推拖拖吗?怎么这就同意了?
她一路都在纠结这个问题,以至于到了自己的易安院都没发现,谢怀源见她步伐稍慢,抬手冲她招了招,华鑫囧着脸迈着小碎步跟上去,这真是自己做下的孽,自己一定要解决了。
谢怀源身高腿长,三两步就进了院子,等到华鑫进了院子时,发现他已经斜躺在自己的床上,神色平和地从旁捡起一本闲书细看,好似这本就是他的床一般,她的卧室里都换上了新的寝具,原本的蝙蝠纹床幔变成了紫金绣梅花的绣幔,金色梅花点点,打落在他身上,让他的身形有些迷离恍惚,让华鑫不由自主地向前踏了几步,想真切地看着他的脸。
谢怀源察觉到她的动作,从书里抬起头,冲她晃了晃手里的书:“西京杂记?谁给你买的?”
华鑫讪讪笑道:“自己买的,闲来无事看着玩的。”
谢怀源恩了一声,又垂头看书,美人就是不说话也是美人,华鑫在一旁静静地看他看书,竟也不觉得气闷,她看着看着,目光又忍不住溜到那两颗被解开的盘扣上,里面隐隐约约露出精致的锁骨,再往下是模糊的肌肤纹理,顺着他的胸膛起伏,她脑海里幻想出八块腹肌,等到反应过来,忍不住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
谢怀源听到响声,抬起头,眼眸略带诧异地道:“你还不安置?”
华鑫默默无言地看着他,这么大人在这里横着,让她怎么安置。
谢怀源看她略显无言地看着自己,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微微坐直了身子道:“全新的寝衣在偏间,你还不去换?”
华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登时讪讪起来,左顾右盼地道:“浑忘了,你额。。。你不换?”
谢怀源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在这里,让我怎么换?”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慢慢道:“你若是愿意,我倒是也无妨,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见华鑫一溜烟跑进耳房。
华鑫磨磨蹭蹭地换好衣服,慢慢腾腾地走出去,就见谢怀源已经穿了一身窄袖的交领中衣,月白色的中衣不着纹饰,越发显得人如玉雕,他仍旧低头看书,见到华鑫进来,也不过是点了点头。
华鑫又无端地郁闷开来,有事没事地找茬道:“你这衣服从哪里寻来的?我屋子里怎么会有?”
谢怀源随口道:“我让大力取来的。”
华鑫想到大力送衣服来的眼神,登时生出一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谢怀源抬眸道:“你也乏了,早些睡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华鑫确实困了,忍不住打着哈欠,迷离着眼睛爬到床上,她堪堪挨在谢怀源身侧躺下,就被轻轻抱住翻了个个,转眼已是换了个地方,她微微睁开眼,就见谢怀源已经在她的外侧躺下了,不由得迷惘地眨了眨眼睛。
谢怀源轻声道:“你睡里面。”
华鑫本想说这不合规矩,但上下眼皮已经不听使唤了,这时肩膀上忽然又多出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她一下子闭上眼睛,沉沉地睡过去了。
她本以为自己一个人睡惯了,身边多了个人定然不习惯,却没想到这一觉睡得悠长,竟然连梦都没做一个,直到身上微微发了些汗,才缓缓睁眼,发现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盖了条织锦的薄被。
华鑫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却发现身边空荡荡的,倒是屏风外传来人语之声,她一惊,睡意散了大半,蹑手蹑脚地起来靠到屏风边上,就听谢怀源带了些讽刺的语音传来:“皇上当真是好算计,把本就该是我的东西给了我,还说是对我们的补偿。”
另外一道声音传来,粗声粗气,却是大力的声音,她似乎是挠了挠头:“这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皇上那里如今把爵位给了大人您,您就是正儿八经的丞国公了,以后行事岂不是更加便宜?”
谢怀源慢慢地‘恩’了一声,:“他还传了什么事?”
说起这个,大力也是叹气道:“只怕是您又要出征了,犬戎那里和夷狄已经联手准备南下,吴国那里快要顶不住了,到底还是向着咱们发出求援。”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听说这消息传到宫里,皇后娘娘也坐不住了,您是知道的,四皇子不咋地好武,就喜欢整吟诗作词这些玩意儿,娘娘那里老急了,几个小的先不说,如今皇上显然是偏向大皇子,俺看她好像有想法,想让四皇子这次也跟着您出战,好捞点军功回来。”
谢怀源似乎颔首道:“礼尚往来,皇后帮她不少,我助四皇子一臂之力也是应当。”
他虽没说那个‘她’是谁,但华鑫却已经猜到了,心里隐约欢喜。
大力却犹豫道:“犬戎和夷狄这次来势汹汹,俺觉着不是什么好事,皇子到底是皇子,就是再不招皇帝待见,万一有个啥事,那咱们也要担上干系的。”
谢怀源淡淡道:“无妨,倒是把他留在后军,管些粮草调配之事便可。”
大力点头道:“这个使得。”她犹豫道:“犬戎来袭的消息,俺看八成是真的,到时候您可就要出战了,你要不要跟小姐说说?”
谢怀源道:“我自会告诉她,会稽那里准备的怎么样了?”
大力道:“白飒都准备好了,到时候小姐尽管入住便可,再没人敢提起她过往如何如何。”她不知想到什么,又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华鑫只听到娘舅家,来了,有事。。。之类的话,剩余的就听不齐全了。
谢怀源沉默了片刻,然后才道:“你下去吧。”等到大力退下,就听他问道:“你可都听齐全了?‘
华鑫听墙角被逮了现行,一脸尴尬地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又担忧问道:“你真是要出征。”
谢怀源摸了摸她脸颊上睡出的红印道:“我早日去早日回来,到时候咱们便一起回会稽。“
华鑫叹了口气,保家卫国才是军人的天职和责任,前世她老听一干闺蜜嚷嚷着要找一个有责任感的男人,她当时还心有戚戚焉,现在却忍不住想把他口留下,话到嘴边,又换成了别的话,于是慢慢道:”你出门在外要小心些,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能不亲力亲为的还是不要亲力亲为的好,再说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伤着了算谁的?还有没事不要死要面子活受罪,保命才是要紧,要是不小心输了,那就赶紧回来,不要逞能。。。“她又絮絮叨叨杂七杂八地说了一大堆,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好默默地住了嘴。
谢怀源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你倒是会触人霉头,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华鑫不满道:”我这是担心你,哪里就是触人霉头了?”
谢怀源忽的沉默了下来,慢慢道:“你刚才可有听到,我娘娘家有几个族人要来。。。”他难得面带犹豫之色。
华鑫察言观色,立刻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好了,我定然好好招待他们。”她又笑道:“说起来,伯母的姓氏身份你都没给我提过,我现在还蒙着呢。”
谢怀源道:“他们当初是丞国的李姓大族,我娘是李家的长房嫡女,身份尊贵,我娘后又嫁给了当时还是丞国公的我爹,风光显赫,自然不必细说,后来青阳进门,她害怕我娘借着家世好兴风作浪,便央求皇帝随意给李家织罗了个罪名,自此李家长房人丁便凋敝了下来,如今主事的是二房。”顿了顿,他不带感情的翘了翘嘴角:“说来也巧得很,我小时候没得依仗,正想着有门亲戚走动,哪怕不能为我撑腰,至少也有个说得上话的人,可偏偏那时李家不是推诿家主生病就是哪个族里的亲戚又出了丧,连上门都懒得上,后来我渐渐复起,李家又清净了下来,有事无事便上门走动,真是极巧。”
华鑫拍了拍他的手道:“势利小人哪里都有,龙还有九子呢,一家人里总有那么几个不成器的,伯母还是好的,再说如今都熬过去了,又何必时时惦念着旧事?”
谢怀源反握住她的手道:“这次上门的是二房的一门姻亲,具体的我也没问,好似他们有意在镐京扎根,他们若是得体,你也以礼相待便是。”
华鑫正要点头,又忽然想到一件事来,担忧道:“我怕是不能亲自招待他们,我如今是郁陶,等我回头去了会稽,便恢复自己身份了,那时若是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