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轻寒心中叹息,这一人一妖,注定是不能在一起,注定会以一死一灭为结局,何苦还要选择这样的路走下去。
明知不可为而为,谓之曰愚蠢。
往常说得最熟悉的话浮上心头,那冰冷的意味却少了三分,不复往昔的决绝。明知不可为而为,虽然愚蠢,在他却没有那般愚蠢的勇气的吧。
冷轻寒的眼神在冬雪身上一掠而过。
冷静如她,也应是与自己相同的。
淡淡的寒意侵入身体,心头的热意一点一点凉下来。
“这是月心居,有小狐狸的味道。”白衣如雪,冬雪抬头望向竹屋,眼神淡然如知一切。
有风吹过,竹叶摩挲,四周越发的宁静起来。
突然一阵兰花香气袭来,眨眼便见竹屋前多了一抹红色的身影。红影艳丽,姿态却端庄,那女子分明笑得优雅,拂着青丝的手却美得动人心魄,勾人心神。
“小狐狸,终于舍得出来了?”
“呵,姑娘可是生气了,是月心怠慢了,姑娘难得出来,更难得到月心这小屋来,快请屋里坐!”
红影翩然,脚下轻抬慢步,眨前便到了眼前。她微笑着向冬雪行了一个礼,再抬头时已将目光落在冷轻寒身上,依旧微笑。
“公子多日不见,不知可好?”
“……嗯。”
冷轻寒凝目看她,那微笑含着真诚,没有半丝虚假,他实在无法把这个笑得优雅如兰的女子,或者说这只端庄得如大家闺秀一般的妖,与当日对他下毒,把他打入玉水河的那个人相联系起来。
“公子还在记恨当日之事?”江月心掩嘴轻笑,“公子可别恨上我了,月心也只是回答了那晚公子的问题而已,月心对公子从无恶意,落水未必就是坏事,你看现在,公子不是不再对月心喊打喊杀了吗?”
“当日的哪个问题?”
“呀,公子忘了啊,那就当月心没有提过吧。”
“……妖便是妖,未必不杀!”
江月心又是一阵轻笑,不再与他接话,转身向冬雪道:“姑娘,还是先去屋里坐会吧,月心种的花几天前刚开了,正好摘来给姑娘泡茶喝。”
“花开了?”冬雪似是十分惊讶,不由问了一句。
江月心嘴角慢慢收拢,神思似已飘远,那表情是微笑着的,美丽而幸福,她喃喃着:“是啊,花已经开了。”
一向爱美人的狗尾巴花的花妖,则是已经看得痴了,双手捧心,眼中泛起点点星光。
“月心大人,您果然是我们妖中最美的美人啊……月心大人,听说您的手是这个世上最美的手了,您可以给我摸一下吗……”
轻风拂过,独留一人已疯癫。
竹屋中。
几个竹椅竹凳,一个竹制的小几,简洁明了,干净清雅。
冷轻寒环视了一周,在屋中唯一的一张画前站定,画中有一红衣女子,眉目端庄,眼神温柔,身后一片花海,竟全是粉的,原本柔和的颜色堆积在一起,却让人刺目得不能逼视,只那女子的温柔笑意,又让视觉恢复过来,只觉那女子更加的美了。
冷轻寒叹息:“这又是何必呢。”
太多的美好的回忆,只会让两人分开时更加痛苦。秦雪宜对江月心有爱,所以害怕他们的结局,他想着办法要江月心离开他,可最终俩人还是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江月心闻言,走至他的身边,同望着墙上的画,说道:“公子站在局外,觉得我们是在苦海,可我们在局内,却不觉得苦。”
她看着画中人的微笑,也笑开了,淡淡的,她又道:“能在苦海中挣扎也是一种幸福,有坚持、有执着,总比碌碌无为一生,糊糊涂涂一世来得好。”
久久,冷轻寒点头道:“也许。”
三人沉默下来,司悦坐在凳子屁股挪来挪去,就快坐不住了。
“月心,不是说去去就来,怎的这么久还不回来?”
此时,一身紫衣的男子突然低头走了进来,目光还落在手中的玉盆之中,进得屋内才发现,屋里竟然还有其他人在。
江月心微笑着迎上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整了整他并不凌乱的衣衫,这才笑着道:“夫君回来得正巧,刚好有几位客人来了,夫君也认识,不妨坐下聊聊。”
说罢,便袅袅婷婷的拿着玉盆走了出去。
秦雪宜这才看清了,白衣佩剑的男子正是他表兄的师弟,玉水河畔偶遇的仙门弟子,那雪衣女子却是他受伤那晚,峡谷草亭中见过的,应该与月心一样是只妖。而剩下那位目光只落在他家夫人画上转不开的他倒不认识了,想来与他们在一起,不是仙门弟子,便是妖了。
秦雪宜涩然一笑,朝着冷轻寒道:“多日不见,不知在下的表兄与李姑娘是否安好?”
冷轻寒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
有些事说出来,他也帮不上忙,还是不说,少一个人担心也好。
“那就好,那日麻烦公子与令师妹了,还有表兄那里,是雪宜对不住父母和几位的苦心,还请冷公子原谅。”
“你后悔了吗?”
秦雪宜一笑,望着墙上红影轻声道:“不悔。”
“来,这是后山刚开的花,我与夫君刚摘下来的,现在泡茶来喝正好,请姑娘、公子还有这位妹妹一起尝尝。”
江月心笑着走近,手里端着刚泡好的茶,一人一杯端到小几上。
杯是少见的雪玉琉璃杯,通透的白,又带着朦胧的雾气,杯中的花是粉色的,刚开放,花苞微绽,泡出的茶也是粉色的,透过杯子看起来竟像是流动的粉色雾气,似云卷云舒,变化多端,看久了心中跟着迷糊起来。
“果然是迷恋。”
冬雪端起杯子,在手中轻晃,杯中热气顿时消散无踪,她手腕轻斜,粉红色的液体一点一点流入她粉嫩的嘴唇之中。
闭目,慢慢的品味着。
司悦好奇的端起其中一杯,放在眼前不停的打量,只觉得这颜色异常的好看,也没有看出其他有什么特别来,她嘴巴终于闲不住了,于是便问道:“月心大人,迷恋是什么?”
江月心微微一笑,这好似是她的习惯般,她道:“迷恋就是这花的名字,用迷恋泡出来的茶喝了可以抵御媚术,还可以增加修为,是个好东西哦!”
闻言,司悦眼前一亮,一口就把茶连着花瓣一起喝了下去,顺便还吧嗒了两下嘴巴,表示意犹未尽。
江月心看着有些目瞪口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是牛嚼牡丹!”
秦雪宜拉过江月心的小手,也跟着轻笑起来。
冷轻寒也无奈摇了摇头,端起杯子试尝尝这是什么味道。
粉色的茶水在杯中轻漾,鼻端闻着有一股清雅的香味,不太像花香,也说不上来是什么香味,只觉得好闻,冷轻寒又是一顿,慢慢的嗅着香气,这才凑近嘴边正待喝下。
这一瞬间,那粉色突然浓郁起来。
“公子慢喝!”江月心惊叫。
“冷公子别喝!”秦雪宜也跟着着急阻止。
冷轻寒一顿,眼现疑惑,喝茶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前看茶水就要入口。
侧边突然多出一只手来,晶莹如雪,速度飞快,一打把他手中的杯子打出去。
咚。
雪玉琉璃杯砸在木质的地上,发生沉闷的声响。
“这是怎么回事?”冬雪的目光落在江月心身上,森冷异常。
空气中寒意四射。
司悦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姑娘先莫生气。”江月心苦笑着,“姑娘应该听过迷恋之花的名字,也知道它的作用,却不知道它还有一个特性,那便是种花之人情越深,它的色泽越艳丽,它隐藏的毒性也越烈,由茶变毒的时间也越短。”
冬雪的脸色终于平静下来,望向秦雪宜时也不再那么冰冷,眼中多了几分好奇与和善。
情越深,花越毒。
冷轻寒的目光落在地上,雪玉琉璃杯碎了一地,碎片上还沾着一丝水迹,那粉红的颜色已经变得如血般鲜红,在地上流了薄薄一层,仿佛是一滩鲜血留在那里。
“真是神奇的花。”冷轻寒不由说道。
冬雪看了他一眼,冰雪一般的脸上没有表情,她道:“你不知道吗,迷恋之花还有一个名字,便叫做情花。”
用情培养,以情为食,这是狐族特有的花。
“这回的花应该很美吧,小狐狸带我去看看吧。”冬雪淡淡的说道。
江月心点头,与秦雪宜相携在前带路。
意难违
后山。
在这寒冬里,后山竟然出奇的暖,仿佛是阳春的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
这群山之中,或是山峰迭起,或是怪石嶙峋,没有一处平坦的地方,可在这里,却是一片山谷,平坦整洁。
几人随着江月心与秦雪宜来到后山,站在山谷的入口处,抬眼望去,跃入眼中的是满世界的粉色,一大片,一大片,粉得艳丽,粉得刺目,这柔和的颜色仿佛沾了妖气般,美得异乎寻常。
“好美啊!”
司悦看着眼前的花海,已经痴了,双眼朦胧,脸色绯红,向着山谷中一步一步走去。
江月心靠在秦雪宜身上,闻言回头笑道:“这便是我与夫君种的迷恋之花了,这位姑娘别太靠近了,这花的颜色和香气有迷人之效,靠得近了会陷入幻境。”
“嗯……”
司悦应了一声,脚下不停,那花有一种魔力,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它。
“果然是美。”
冬雪赞道,脸上的表情淡然,眼中透着一丝的惊艳,她望了一眼江月心,绕着山谷向旁处走去。
江月心放开秦雪宜的手,在他耳边轻道:“夫君,你与公子聊吧,月心与姑娘多时不见,有些话要说。”
秦雪宜温柔一笑,捏捏她的手心,这才松开她。
“去吧。”
佳人翩然而去,紫衣书生悠然而立,含笑出神。
冷轻寒走上前,在秦雪宜身侧站定,他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当日便知今日,你又何必。”
秦雪宜回神,一顿,转目含笑:“公子面似无情,心却良善,雪宜多谢公子关心了,公子当日的话雪宜还记得清楚,‘知不可为却为,愚蠢’,只是如今,雪宜做这愚蠢之人做得很开心,从未有过的开心,雪宜,此生知足了!”
是的,他知足了,得一心爱的女子为妻,他已经开心到可以不在乎接下来他与她要面对的生死与离别。
冷轻寒默然无声,不再看他幸福满足的表情,调转目光,花海另一侧的雪衣翩然,不期然跃入眼中。
知足吗?
冬雪静静的站着,面前是粉色的花海,淡雅的香气萦绕鼻间。红衣端庄的女子走近,停在她身边。
一时默默。
“小狐狸,用无尽的生命与强大的法力换来短暂的相处,值得吗?”最终是冬雪先开了口,淡淡的语气里有一丝的责问,已是她难得的情绪表露。
江月心未语先笑,弯腰折了一朵粉色的花,在手指间转着,她说:“姑娘,爱与不爱不是值不值得可以说得清的,我只知道我爱了,到现在也没有后悔,以后也不会后悔就够了。”
冬雪终于有些微怒,对上江月心的双眼,现实却残忍的道:“到现在你还说不后悔?他,那个书生他快要死了,你快吸光他的精气,他死了你的天劫就不远了,你会魂飞魄散,你知不知道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我知道啊。”换成江月心的语气平淡,“我当然知道,与他在一起的每一次欢娱,都是用性命一点一滴换来的,所以我更加不会后悔,他用生命给予的爱,我怎么会后悔!”
“你……”冬雪突然凝住。小狐狸是准备与那个书生一起同死了吧,可是那书生却还有轮回,她却只能灰飞烟灭,了无痕迹的消失在这个世上。
难耐的沉默。
“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或者,我帮你拖延天劫,你生下他!”冬雪从来没有如此的坚定过。
抚着平坦的腹部,江月心温柔的微笑,那一瞬间的光辉圣洁而美好。
“姑娘目光还是这么的锐利,什么也瞒不过你。只是这个孩子,姑娘不用费心了,他是半人半妖的体质,活不下来的。”
“小狐狸……”
“姑娘不用为我难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并不后悔,能与秦郎相爱相守,时间虽短,却也够了……只是可惜,我玉水妖|奇|狐一脉传下来的迷恋之花即将|书|消失在我的手里,想来真是对不起母亲。”
“……秋思她不会怪你,她同样爱上凡人,生下了你,又怎会怪你,怕是她还在的话非要狠狠的夸奖你一番。”
“呵……母亲比我幸福,她还为父亲生下了我,为江家留下了血脉,只是我却不能为秦郎保全这个孩子……”
冬雪抬头望天,很想问问老天,什么叫天意?真心相爱的两人不能在一起,注定了一死一灭,这样的惩罚难道还不够吗?他们的孩子可以是妖,也可以是人,可为什么偏偏是半人半妖,注定不能出生便会夭折?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可这路又在哪里?
冬雪激动的说,冰雪一般的脸上红晕浮现:“小狐狸,离开他吧,一切还来得急!”
“姑娘,我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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