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被他问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尸体应该就在他面前呀?难道他看不见吗?
我走近几步,隔着他的肩膀看去,原本躺有尸体的地面居然空无一物。
尸体消失了!
我偷偷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距离我离开此地仅仅过去了十二分钟。在这样一个阴暗的角落,有谁会发现尸体,并且如此迅速地运走了尸体呢?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乱发男人站起身子,膝盖发出清脆的关节摩擦声。
“也许吧。”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处理了尸体的人是妻子。但是妻子究竟为什么要杀人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心想先把眼前这个人打发了吧。
“也许是个醉汉,在这里休息了一会儿,灯光太暗,我看走眼了,误以为是个死人。”我随口编道。
“你看到的不是醉汉!这里确实出过事。”乱发男人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凝视着一根根交错复杂的脚手架,他的口气听起来就像亲眼看见了一样。
“你怎么知道?”
“就在不久前,这里有个男人头部遭到了重创,可能是被某种钝器用力击打所致。比如像那个……”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绿化带旁的地上,横着一根脚手架上所用的钢管。
“你是说有人用这根钢管砸了那人的脑袋?”我心中庆幸他没有猜到砸人的凶器是根甩棍。
乱发男人慢慢朝我走来:“你看这片绿化带上有些痕迹,像是刚才有什么重物压在上面。”
我仔细看了看,确实植物被压弯了一片,泥地上还有四个拇指粗细的圆洞。
“是救护车上的担架。”不等我细想,乱发男人又开口说道,“一定是有人抢在你之前打了急救电话,救护车把尸体运走了。或者,那个人并没有死。”
他究竟是谁?
我并不在意是谁拨打了急救电话,我更关注的是,这个头发蓬乱、不修边幅的男人到底是谁?他的每一句话,都令我震惊,仿佛他刚才目睹了一样。
“我们走吧!”他朝我摆摆手。
“去哪儿?”
“去医院找那个人。”
“你在和我开玩笑吧!”我觉得他的想法有些可笑,单单这个区就有三四十家医院,就凭我们两个人,走断腿也不一定能找到。
乱发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从你离开这里,直到我们一起回来,是十二分钟左右,在这个时间范围里,能够派出救护车并且迅速抵达的医院,只有景泰市立医院这一家能做到。我们去那里找人,绝对没错。”
我只觉得嘴里的唾液变得黏稠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无论事情是否真如他所料,他那种自信的语气就足以让我信服。
“我可以请问你的名字吗?”
“我叫左庶。”他边说边向医院的方向走去。
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才明白为何他能从一个空白的地方,推断出一系列发生过的事件。因为其貌不扬的外表下,是一颗名侦探睿智的心。
我只觉得脚软,连迈步的姿势都变得不自信了,我看着地上那根钢管,再看看左庶毫无防备的后脑勺,顿时泛起一阵杀意。
犹豫片刻,左庶已经走出了办公楼的阴影,在不远处的路灯下伫立等候我。
我清晰地看见路边高高的灯杆上,一个灰色的监控摄像头正对着左庶所站的位置。
难道他发现了我吗?
完全乱了章法的我,惴惴不安地快步迎了上去。
Chapter 3
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生来就令人印象深刻,并不是因为他们特立独行,而是因为他们独一无二。
果然,如左庶预料的一样,我们在景泰市立医院找到了那个男人,被救护车送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医院里来了警察,在急救室门口的走廊里,询问着有关男人死亡的情况。
“遇到熟人,我去打个招呼。”左庶对我说道。
我就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揉揉左肩的痛处,侧头留意着那边调查的情况。
左庶与前来调查的警察像是相识已久,亲密地握了握手后,左庶也加入了他们。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是妻子来电。
“喂,老公,我回来了,怎么没看见你啊?你在哪儿呢?”
我很难把温柔的妻子,和刚才恶魔般挥棒的样子联系起来。
“我就在一楼。”
“这么晚了,你在一楼干什么?”
“我喝点儿茶,马上就上来了。对了,你说给我买茶叶,买到了吗?”我生硬地扯开了话题。
“茶叶呀!噢,我去的时候店家打烊了,所以我没买到,我明天会再跑一趟的。”妻子显然对我的问题准备不足,答得结结巴巴。
“我手机快没电了,不跟你多说了,喝完茶我就上楼。”
左庶领着警察朝我走来,我慌忙挂断了电话,在口袋里卸下了电池板,偷偷藏起了手机。
“这位先生就是我刚才向你提起的,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他本打算报警,可一直没有找到电话,于是遇上了我……”左庶向警察介绍着我,突然他一顿,神情紧张地面向我,问道,“有件事,我忘记问你了。”
难道他发现我在说谎了吗?
“什么……什么事?”我只觉心脏“咚咚咚”撞击着我那层薄薄的皮肤。
“你怎么都出汗了?”左庶的语气充满着刺探。
“也许是刚才走路有点儿热。”我抹去了脸颊流下来的汗滴,催促道,“你到底是要问我哪件事?”
左庶笑道:“你别紧张,我只是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罢了。”
“这个呀!呵呵!”我心中舒了口气,“我叫殷玮。”
“请你把看见尸体时候的具体情况,再向我描述一遍好吗?”开口问话的警察块头敦实,个头不高,他认真地端起记录板,笔尖抵着空白的纸,低头翻着眼睛盯着我的嘴巴。
我重述了一遍对左庶讲过的话,他们听得都很认真,左庶时不时皱一下眉,似乎对我说的话存在疑问。
我偷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左庶拉着那位警察到一边,对着他的耳朵低语了几句,警察点了下头,便独自离开了。
“左庶先生,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我觉得留在这里,不但刺探不到任何有用的情报,反而会露出破绽。我现在只想好好和妻子谈谈。
“殷先生,你方便同我一起去趟七楼吗?”左庶笑着对我说。
“七楼?”那不是医院的心血管内科的病房吗?我心中一怔,“为什么要去七楼?”
左庶搔搔头,说道:“警察初步怀疑,死者是遇到了拦路抢劫,他身上的手表钱包都被洗劫一空。但经过调查,死者是一名器官捐献志愿者,他愿意在死亡后捐献自己的器官,他当时就是在七楼签署的书面证明。”
是我在离开前,将他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伪装成被洗劫过的样子。既然如此,警察又是怎么知道他是名志愿者的呢?
“这么说来,医院有人认识他?”我旁敲侧击地问道。
“不是。”
“那怎么会知道他是捐献者?”我顺理成章地问出了憋在心里的这句话。
“在救护车前往救治死者的时候,救护车惊动了那幢办公楼的门卫,门卫认出了死者正是办公楼里的员工,听说名字叫毛文杰。”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记忆中我听妻子提起过他。
“已经查出了死者的身份,我看我也没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你不跟我一起去七楼吗?”左庶话中有话。
“可我得回家了啊!都这么晚了。”我指指走廊墙上的挂钟。
“那好吧。”左庶摊开双手,冷不防问我道,“这挂钟可能不准,我手机也没带,你能看看你手机几点了吗?”
我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后,才知道中计了,急忙解释:“我手机没电关机了。”
“啊!原来这样,难怪你刚才需要找人求助。你不是不能带手机吗?况且关机也不需要卸下电池板!”左庶遗憾地耸耸肩,“算了,我还是问医生时间吧!再见。”
左庶说完,头也不回地自顾自走了。
这么多年以来,医院所独有的气味总让我不舒服,可能是小时候打针留下的心理阴影,我一直没有从中走出来。
景泰市立医院由蓝白两幢建筑所组成,蓝色的楼为急诊部,高为八层。另一幢白色的则是住院部,足有二十多层,左庶想去的正是这幢楼七层的心血管内科病房。
我绕过医院的保安室,爬上住院部后方的铁栅栏,那上面挂着“小心高压电”木牌的电缆线只是摆设,这是医院里的电工偷偷告诉我的。大学时苦练引体向上,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处,我轻松地越过了铁栅栏,踩在一排空调外机上,一直走到了一扇磨砂玻璃窗前。
轻轻拨了下铝合金窗框,它被打开了,透出节能灯的白光。
我撑着窗台爬了进去,双脚稳稳地踏在了地砖上。四周冷色调的墙砖上,传来轻轻的流水声,我转身合上了窗户,扳上了锁窗的搭扣。
这里是住院部二楼的公共男厕所,由于每间病房都有独立的洗手间,所以设在走廊上的厕所专供探访的家属使用,而住院部在十点以后禁止家属探访,所以这间厕所到明天早上都不会有人进来。
我用最快的速度脱下外套和外裤,露出了里面蓝白相间的条纹衫,我对着镜子拉紧腰带,忽然看见自己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用手一摸,黄黄的,带着颗粒感,这才回想起来可能是在办公楼下面不小心碰到的铁锈。梳洗干净后,我把脱下的衣裤搭在手臂上,从男厕所走了出来。
我并没有去坐电梯,生怕遇到上楼的左庶,我打算从紧急通道的楼梯间走上楼,从那里上楼,可以直接避开电梯的位置进入我的病房。假设左庶要去询问一些志愿捐献的相关情况,一定是跑去护士站或者医生办公室,完全不可能经过我所走的楼道。
自己体力不佳,每一级台阶都耗费了我不少体力,不过今晚的一系列巧合,让我的脑细胞兴奋不已,巧的是那个死者被送进了距离最近的这家医院,而他竟然还是在这家医院签署的捐献文件。
瞬间,脑海中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晴天霹雳,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我气喘吁吁地走出楼梯间,七楼空旷的走廊上一个娇小的身影,急躁地来回踱着步,那种不安的情绪蔓延到了走廊的一盏灯上,它不安地闪烁着,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灯光下若隐若现的女人不时往护士站那边张望着,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我犹豫了一下,把腰带紧紧缠在手掌上,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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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老婆!我回来了。”我走向女人,轻唤道。
妻子回首,满脸的疲惫却还是挤出了微笑,替我擦了擦汗,关切地问:“你怎么不坐电梯上楼呢?”
护士站那边响起了一声清脆的电梯到达提示音,我立刻推着妻子进了711病房:“我们先进去再说。”
病房里的其他三位室友,已是鼾声雷动。他们陪夜的几位亲属也是筋疲力尽地趴在床沿,累得连我和妻子的开门声,他们都懒得抬一下头。
被腰带缠绕的手掌已经发麻,疼痛感也不如刚才那般强烈了。这些日子,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自我治疗,哪里痛就将它死死扎紧,把屈辱的病痛从我的世界里隔绝起来。
之所以对这所医院结构如此了解,是因为我正是景泰市立医院七楼心血管内科711室的病人,因为严重的心脏病,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三个月。
今天避开所有医生护士的耳目,从二楼的男厕所偷溜出去跟踪妻子,想去证明自己对妻子出轨的推测只是胡思乱想。但像我这样一个病魔缠身的废人,能为妻子做什么?这样的日子已经让她不堪重负,我又怎么能对她要求那么多呢?
“今天身体感觉怎么样?你气色看起来不太好。”妻子俯身贴在我的胸口,我急促的心跳声令她担心起来,“我去给你冲个燕麦片吧!吃纤维素多的东西对你的心脏有益。”
“不用了。”我拉住了她,嘴里的话实在不知应该如何启齿。
“你怎么了?”
黑暗中妻子的轮廓如此真实,始终如一坚守在我身旁的女人,随着我许过的承诺,最终离我而去。
“没事。”我勉强抑制住哽咽。
“会好起来的,医院很快就会有匹配你的移植器官了,你相信我!”妻子坚定地道。她一定还不知道自己离开现场之后发生的事情。
“嗯。”我违心地应允道。
“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你在我身边,多大的困难都要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