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积刚想走回去帮着凌薇推轮椅,手机突然响了,是局里来的电话,于是走远几步,接起电话。
电话里通知张积,孟大雷追捕的那名嫌犯已经落网,并且在风行快递公司的后院里,找到了有价值的线索,希望张积立刻归队。
“夜宵看来是吃不成了,我还是先送你们回去吧!”张积无奈地晃晃手里的电话,推起凌薇的轮椅。
“这么晚了还要出任务!谁要是做了你们刑警的老婆,新婚也只能独守空房了。”山姗妩媚地将手伸进头发里,扶着半边脸,调侃着张积。
张积痴痴地笑了起来:“所以至今我和老孟都还是光棍,不过我仍在努力……”
“努力什么?”山姗睁大眼睛问。
张积羞于把自己相亲的事说出来,脑筋一转,说:“我正努力让凌薇小姐成为大嫂……”
“原来是这样呀!”山姗来了兴致,“凌薇,这事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呀!”
“张积警官,请你不要乱说。”凌薇正色道,没有一点儿要开玩笑的意思。
山姗想过来拉拉她,缓和下气氛,凌薇不解风情地避开了。
“对不起,我先走了。”
张积想搭一把手,但遭到凌薇拒绝,倔强地独自滚起轮椅而去。
“今天凌薇小姐有些不对劲儿啊。”张积喃喃自语。
“她强势的性格一点儿没变,和车祸前一样,总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山姗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调回答道。
走廊尽头白得发黄的弹簧门,凌薇一手推门,一手控制轮椅,像在风暴中抗争的水手,在门的缝隙间挣扎。她狼狈地想尽早消失在身后两人的视线中,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她只想躲回自己的房间,试着全盘否定那些可怕的猜测,不让心中的伤口崩线。
费尽全力,冲破这扇玩弄人的命运之门。
驱车迅速赶回警局的张积,一头冲进了肃静的审讯室,把两个报警电话的通话记录重重撂在审讯桌上,他压了压自己的火气,开始问话。
“这两个电话是你打的吗?”张积问着审讯桌对面的年轻人。
眼前这个衣着略显破旧、不修边幅的年轻男子,他自称叫陈泉,是风行快递的老板。张积对于他能开办一家快递公司的经济能力有所怀疑——初中毕业的他长期在外漂泊打工,真的有十几万的启动资金吗?
陈泉否认他打过报警电话,技术部门认为电话如果不是从快递公司里打出来的,那就有可能是后院盗用了电话线路拨打的,但仍然无法确定确切电话出处。
“还会有谁用快递公司的电话吗?”张积问。
目前对于打电话的嫌疑人选,陈泉提到了一个经常去快递公司的客户:“我看他的快递单上写的名字叫宁夜,他经常到快递店里面,可能是他趁机打的电话吧。”
“他的名字怎么写?”张积握着笔问。
“宁静的宁,黑夜的夜。”
张积暗暗吃了一惊。这个名字已经几次和命案有了关联。
“张警官,你来一下。”同事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
同事通过警方内部网络搜索调查,陈泉化名独龙,是一名劣迹斑斑的走私犯,曾经涉嫌参与过贩毒。从后院里找到的一些压槽式封口的透明袋子,通常是用来装毒品的,后院很可能是一个隐藏在市东的毒品加工窝点。
同事带来的另一个消息,是孟大雷回到了警局里,正在隔壁的办公室里查阅着资料。
张积回到审讯室,故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桌子对面的陈泉,潜台词就是说:要是有什么隐瞒的就自己主动坦白,别怪我等会儿查出来以后对你不客气。
陈泉肩膀处的衣缝绷得笔直,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他故作轻松地摊摊手:“警官,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好好想想吧!”张积收起桌上的纸笔,往隔壁孟大雷所在的房间走去。
孟大雷点起一支烟,享受地吐出一个烟圈,他正逐本翻阅着右手边厚厚的资料,这些是近日来本市还未结案的意外事故或者说自杀案件的卷宗。
孟大雷不时摘抄几条认为有用的信息,脸上时而疑惑,时而闪过一丝豁朗,不知不觉,手里的烟烧成了长长一截烟灰。
孟大雷画出笔记上最重要的三条:
一、唐泽森,死因:坠楼造成内脏破裂而死。
二、夏文彬,死因:干性溺死。
最重要的是第三条,出现了另一个陌生的名字:于滔。死因:卧轨身亡。引起孟大雷注意的并不是死因,而是附在死因调查后的一句话:发现死者残肢时,死者的左手正被皮带死死扣在轨道上。
一个决心自杀的人,为何还要把手绑起来呢?是怕自己临阵退缩吗?
孟大雷耐着性子看完了这个案件的卷宗后,伏肘深思起来。从日期上来看,第三起案件的事发时间是最早的,连续三起离奇死亡若真是谋杀的话,那这位连环杀手的第一次犯罪手法最不成熟,应该会遗留下蛛丝马迹。
案卷上,第三起案件的目击者证词以及监控录像都表明卧轨是死者于滔的自杀行为,他独自穿过站台边候车的旅客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撑着站台边缘,蹲身跳入一人多深的地铁隧道中。
这时,距离地铁驶入站台还有约三十秒。
一时间,地铁站内群情激动,呼救声、劝诫声、奔跑声、哭声响成一片。
就在这三十秒的时间内,死者于滔对混乱充耳不闻,他从容地解下皮带,将左手和轨道扣在了一起,横卧在了轨道上。
接到紧急通知但来不及刹车的地铁,以四十五公里的时速驶入地铁站,瞬间于滔的身体像被装满了血肉的口袋,尘土飞扬似的喷溅着鲜血、内脏和皮肉,围观的人惊呼着往后退去,地铁一半车身碾过他的身体后才刹住。
地铁紧急情况处理小组立即出动,在十分钟内清理了现场,恢复地铁正常运营。运送死者于滔的遗体时,紧急小组差不多是用扫帚将残骸扫进黑胶袋,运出地铁站台的。
死者基本是瞬间心脏停止跳动,头部、双腿、躯体被轧得粉碎,分散在整个地铁车站的轨道范围内,其他部分则成为肉片和骨片飞散得到处都是。
唯一完好的肢体,就是那只被绑在轨道之外的左手。
孟大雷脑海中想象出这般景象:在血污横流的隧道中,白森森的指骨上,一枚白金戒指在白炽灯下灿灿生辉。他如此异样的死状,又和唐泽森、夏文彬的死有什么关系?
从数据上再也榨不出什么了,孟大雷抄了死者的联系方式,打算明天进一步调查。有人说,干刑警的和踢球的,都是靠两条腿吃饭的。可孟大雷觉得,这两个职业更重要的是具备头脑。
把本案作为人生最后一案来办的老孟,迫不及待地布置起明天的行程来。
他突然惦记起凌薇的安危来,已经有一天没有联络上她了。然而此时已过了午夜十二点,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手机如有感应般地响了起来,是凌薇打来的。不知是不是上天刻意作弄,孟大雷正如获至宝般接起电话时,一阵心绞痛使得他整个人弓成了一只虾米。
孟大雷嘴唇的伤处再次被咬出了血,舌头僵直地顶着上颌,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被孟大雷死死地压制在了体内,他倔强得就像个不服输的孩子。
他没有接电话,只是聆听着手机的来电音乐,倒在地板上的孟大雷看了眼来电人的名字,揪住胸口等待绞痛感慢慢过去,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唯有热恋中的人,才会毫无顾忌地沉浸在自我的幸福世界中。
交织的世界
华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胀痛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她发现自己被捆绑在一张靠背的椅子上,脚下是熟悉的地板,她依稀记得自己刚从警局处理了女儿死亡的事宜后,在回家开门的时候遭到了袭击,有人从身后用气味浓烈的毛巾捂住了她的脸,在她的家里绑架了她。
“你终于醒了。”一双深邃的眼睛正注视着她。
“你是谁?快放了我,否则……否则……”华榕甩动着棕黄色的长发,她闻到自己身上有股浓烈的汽油味。刚想大声喊救命,却瞥见了那个绑架她的男人手里的刀,她渐渐放低了声音。
男人一袭潇洒的黑色风衣,背光向她踱来,鸦雀无声的房间更衬托出他那份可怕的平静。
在华榕面前的饭桌上,摆着刚死女儿的照片,男人用一根手指反复摩挲照片相框的边框,脸上不时闪过一丝痛苦的抽搐,华榕看见的是一颗深不见底的心。
汽油味如同死亡在威胁,华榕哭丧着脸央求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要钱的话,我的首饰你都拿去吧!”
男人轻蔑地笑了笑,问她道:“你知错吗?”
华榕茫然地摇摇头,用一种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看着男人。
“对于你女儿的死,你就不感到惭愧吗?当你让她来到这个世界,赋予她生命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她应该有个怎样的将来吗?”男人用劲捏着拳头,伸出一根手指愤怒地对着华榕,“正因为有了你这样的母亲,世界上才会有像你女儿一样不幸的孩子。”
“死的是我女儿,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话?”华榕被激怒了。
男人毫不在意华榕身上的汽油,猛然把双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他俯下身子,挺拔的鼻梁就快碰到华榕的脸了,似乎想从华榕的瞳孔中挖掘些什么。
“一个和同性搞婚外情的人,有什么资格做母亲呢?你只是为了隐藏自己的丑陋,才结婚生子,在你自私的欲望面前,家庭和承诺全都可以抛在脑后。你背叛了你的家庭,干出这样的不伦之事必会有报应。你真以为你女儿是失足吗?当她看见你在楼道里的丑态,又如何能接受一个会让全班同学讥笑的母亲呢?你尝过被所有朋友视为异类、被抛弃冷落的滋味吗?你永远不会知道,就像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你女儿哪儿来的那么大勇气,情愿直面死亡,也不愿再活在肮脏的母亲身边,即使你们是血亲的母女。”
华榕慢慢垂下了头,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未反思过自己的过错,而眼前这个男人却令她心怀愧疚。
男人换了只手拿刀,做出致命的姿势。华榕绝望地闭上了眼,她知道难逃此劫。
不料,男人为她割开了身上的捆索,在华榕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从房间里消失了。
“既然天下容不得你的女儿,那也应该容不得你。”
这是华榕临死之前,听到男人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直背负着沉重心理包袱的华榕,心中一片释然。她凝视相框中的照片:她和女儿在公园小船上,欢畅地踏着船桨,那是一去不复返的天伦时光。只是华榕从没觉得这有多重要,唯有死亡才让记忆显得弥足珍贵。
泪流满面的华榕拿起相框旁男人留下的打火机,举向女儿坠楼的那扇窗户,说道:
“孩子,等着妈妈!”
一身腥臭味和汽油味的黑迈着大步走出龙东大楼,他一反常态地暴怒。在一双又一双死者眼睛中看见人性最丑恶的百态时,都能够无动于衷处之泰然的黑,对于华榕的自私却怒不可遏,一个孩子的扭曲性格,起因往往在他的父母身上,譬如黑。
小时候的黑,总和身边的同学相处不好,天赋异禀的他常常受人嘲笑,而他的性格也逐渐孤僻,久而久之,一个人发呆成了他童年的常态。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总爱和死去的东西在一起,枯萎的树、马路上被轧死的狗,在这些亡物的身上他寻找乐趣。
“你的儿子是个怪胎。”
“你的儿子是不是精神有问题?他怎么喜欢和死掉的动物在一起,还用手去碰它们?真恶心死了,你也不好好管管自己的儿子。”
当黑的母亲听闻坊间的传言时,没有成为儿子坚定的后盾,毒打、责骂、禁足令成了母子之间最常见的沟通方式,在意别人的说三道四远胜于儿子的话语权,这只是父母顾及脸面的自私行为,却要孩子来为他们背负可笑而又沉重的家庭荣誉。
没有心平气和的交谈,只有居高临下命令式的口吻和变本加厉的责打。
黑相信,他死后自己眼睛能看到的黑暗景象里,一定有他母亲举起木棍骂骂咧咧的样子。
渐行渐远的龙东大楼发出一声巨响,十五楼的一扇窗户喷出蓝色的火舌,那扇小女孩儿纵身跃出的窗户碎玻璃倾泻而下,相信房间里的人必死无疑。
黑没有回头,他的眼角已是模糊一片。
“妈妈,你知错了吗?”黑仰天问道。
让“黑”说完他的最后一句台词,宁夜的书已经写到了最后一章,他心中有点儿依依不舍,与他相伴多年的小说主角“黑”,在宁夜的生活中就像一位与他心有灵犀的挚友,宁夜的不满、苦闷、烦恼,都可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