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达琳的笑没有了。“那主意就得他自己拿了。”
“你会对他开枪吗?”
“为了保护自己这一肚子杂碎,我会开枪的。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天呀!我希望别发生这样的事,阿黛莉亚。如果他被抓住,看管起来,而没有别的人受伤——连他自己也没有,我就高兴了。不过我要告诉你我的一个想法,他要是被堵住逃不掉了,给我个机会跟他见面,我是会很高兴的。”
“你这话可不能对人讲。”
“要是我去了,他就可以有多一点活下去的机会。我不会因为怕他而向他开枪的。
他毕竟不是狼人。只需要让他做个决定就行。”
“你害怕他吗?你最好是非常怕他。”
“你懂得什么是怕吗,阿黛莉亚?别人告诉了你真相,那才真叫害怕。我希望看见他别再惹事。他如果能够不惹事,被看管起来,人们对他的兴趣就会大起来的,对他的待遇也会好些。他跟同牢房的人也不会有问题。他如果被关押起来,我就得谢谢他那封信了,一个疯到还可以讲出真理的人不应该浪费掉。”
“检查你的信件是有理由的,有法庭的命令,盖过印的,命令存放在某个地方。不过我们还没有受到警察监视,要是受到了监视我们总能够察觉的。”阿黛莉亚说,“如果那些狗东西明知他要来却不告诉你,我可就不会饶恕他们了。你明天小心点。”
“克劳福德先生会告诉我们的。他们要对莱克特采取大动作,不能不让克劳福德先生知道。”
“杰克·克劳福德已经成了历史,史达琳。他是你身上的一个盲点。他们既然因为你那嘴太伶俐,因为你不让克伦德勒钻你的裤裆想要对付你,能够让克劳福德知道吗?如果是有人想束缚你的手脚呢?晦,现在我可要认真保护我的线人了。”
“我们怎么能够保护你在邮局里的朋友呢?需要我们做什么?”
“你以为来吃饭的是什么人?”
“好了你,阿繁莉亚!……等一等,我还以为来吃饭的是我呢。”
“你可以拿一点过去吃。”
“谢谢!”
“没关系,丫头,事实是,鄙人乐于效劳。”
第四十七章
史达琳从呻吟在风雨中的木板屋搬进路德派孤儿院结实的红砖大楼时还是个孩子。
儿童时代早期,他们一家人住的居室破烂不堪,却有一个温馨的厨房,她在那儿可以跟爸爸合吃一个橙子。但是死神找到了那小屋,那屋于是给为了少量报酬而做危险工作的人住的。她爸爸开着那部破旧的小货车离开小屋去巡夜,被杀死了。
史达琳骑了一匹快要被杀的马离开了领养她的家庭,那时他们正要杀羊羔。她在路德派孤儿院找到了避难所,从此那巨大结实的孤儿院建筑就给了她安全感。路德派也许温馨和橙子太少,耶稣太多,但规定总是死的,只要你懂得规定你就不会有问题。
在受到不带个人成见的考验挑战时,在街头值勤时,她都知道可以依靠自己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是在机关里搞政治她却缺少才能。
现在,她一大早从她的旧野马车里出来时,匡蒂科高大的门面已再也不是能让她避难的巍峨的砖石胸膛了。停车场上空疯狂的气氛使那里的门都似乎歪扭了。
她想看看杰克·克劳福德,却没有时间。太阳刚升起,霍根巷里就要开始拍片了。
为了调查费利西亚纳鱼市的屠杀,要在匡蒂科霍根巷的打靶场拍摄一套那次战斗的情况,要对每一颗子弹和每一条弹道做出清楚的解释。
史达琳得去表演她的角色。他们使用的伪装车就是参战的那辆,车身补了涂料,抹平了新打出的弹孔,却没有上色。他们一次又一次从那部旧货车里冲出来;扮演约翰·布里格姆的特工一次又一次堆扑倒在地上;扮演伯克的特工一次又一次地在地上抽搐。
拍摄使用的乌烟瘴气的空弹头武器弄得她筋疲力尽。
片子直到半下午才拍完。
史达琳脱下了特种武器和战术警察部队的制服,在办公室找到了约翰·克劳福德。
现在她又叫他克劳福德先生了。他似乎越来越模棱两可,跟谁都生疏了。
“来杯塞尔脱兹矿泉水吗,史达琳?”克劳福德见她来到办公室门口,说道。克劳福德一天要吃好多种成药。他还吃银杏叶片、棕榈末片。他从手掌里按一定的顺序吃,扬起头,像在跟谁干杯。
近几个星期来他开始把西服挂到办公室的墙上,只穿他去世的妻子贝拉给他织的羊毛背心。他现在看上去比她自己记忆里的父亲还要衰老得多。
“克劳福德先生,我的信件叫人拆了,拆得不高明,好像是用茶壶熏化胶之后拆的。”
“自从莱克特博士给你写信以后,你的邮件就受到了监控。”
“那时他们只透视包裹,那倒没有什么,我还可以读自己的私人信件,谁也没有对我说过什么。”
“拆信的不是我们的职业责任调查部。”
“可也不是多格代表,克劳福德先生,而是个大人物,可以盖到章,弄到第三类截查文件。”
“可拆信的人怎么会像个外行呢?”她很久没有吱声,克劳福德又加上了一句,“你最好是心里有数,就这样算了,史达琳,好吗?”
“好的,先生。”
他嘛着嘴点了点头。“我去查一查看。”他把他的成药瓶子在最上面的抽屉里排列整齐。“我去跟司法部的卡尔·舍默谈谈。我们会弄清楚的。”
舍默是个不中用的家伙,有谣言说他年底就要退休——克劳福德的老哥儿们都要退休了。
“谢谢,先生。”
“你警校班上的同学里有没有有前途的人?有没有招聘部门应该淡淡的人?”
“搞法庭工作的,我说不清楚——在性犯罪问题上他们对我总不好意思。枪法好的倒有几个。”
“枪法好的我们已经配齐了,”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是说你。”
史达琳在表演约翰·布里格姆之死这天的黄昏来到了阿灵顿国家公墓约翰·布里格姆的墓前。
史达琳把手放在布里格姆的墓碑上,碑上的凿子印还硌手。她唇上突然有了亲吻他前额时的感觉,那感觉很清楚。他那前额冷得像大理石,因为火药而疙里疙瘩的。那是她最后一次来到他的棺木前。她把自己手枪射击公开赛的最后一枚冠军奖章塞进了他手上的白手套里。
现在,阿灵顿的树叶已经凋零,正往落叶渐满的地面上飘飞。史达琳手抚着约翰·布里格姆的墓碑,极目一望,看过了那几英亩墓地。她不知道有多少像布里格姆这样的人浪费在愚蠢、自私和令人疲惫的老头子们的交易之中。
不管你是否相信上帝,只要你是个战士,阿灵顿都是块神圣的土地,悲剧并不在死亡,而在浪费。
她感到自己跟布里格姆之间有一种联系,一种并不因为没有成为恋人而减弱的联系。
她跪下一条腿,在墓碑旁想起了往事:布里格姆曾经向她温和地提出过一种要求,她没有同意,然后他问她他俩是否能够成为朋友,他是认真的;她表示同意,她也是认真的。
她跪在阿灵顿墓地,想起了她父亲远在外地的坟墓。自从她大学毕业到墓前告诉过他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她不知道是否该回去看看了。
照过阿灵顿黑色技校的落日一片橙黄,就像她父亲跟她合吃的橙子。遥远处的号角声使她颤栗,手下的墓碑凉幽幽的。
第四十八章
我们可以透过自己呼出的雾气看见它——晴朗的夜里纽芬兰上空一个明亮的光点,它悬挂在猎户星座里慢慢从头顶飞过。波音747迎着时速100英里的风向西冲刺。
我们回到统舱,那是属于“旧大陆幻想曲”全包旅游的52名旅客的地方。这次11国之游历时17天,现在正往美国的底特律和加拿大的温莎飞回。肩高空间20英寸,椅子扶手间距20英寸,比当年黑奴在中央航路①上的空间宽松了2英寸。
①奴隶贸易时期从非洲到西印度群岛的大西洋奴隶贸易航线。
旅客的食物是冻得像冰块的三明治,里面的肉滑唧唧的,奶酪是加工过的。他们呼吸着以节约的方式重新加工的空气,每个人都呼吸着别人放的屁和呼出的气。这是50年代牲口贩子们所建立的沟水饮料原则的变体。
莱克特博士坐在统舱正中一排的中间座位上,两边都是小孩,排尾坐了个抱婴儿的妇女。莱克特博士坐了多年牢,受过多年拘束,不愿再受拘束。他身边一个小孩大腿上的电子游戏机不时地哗哗叫着。
跟好些分散坐着最廉价票位的人一样,莱克特博士戴了一个浅黄色的臂套,上面有加—美旅游的红色大字,还画了一张笑脸。他也像旅游客人一样穿着仿制的运动员热身装,上面有多伦多枫叶冰球队的队徽。他在外衣里贴身捆了大量钞票。
莱克特博士随旅游团旅游已经3天。他的票是从一个巴黎的掮客处买来的,是最后时刻因病不能登机的退票。应该坐在他座位上的人在爬圣被得大教堂的圆顶时心力衰竭,用棺材装回加拿大去了。
莱克特博士到达底特律时必须面对护照监控和海关检查。他可以肯定的是:西方世界每一个重要空港的保安和移民官员都已得到指示,要警惕他入境。凡有护照监控的地方,即使墙壁上没有他的相片,海关和移民局每一部电脑的快捷键下也都会有他的相片在等着。
他认为在所有这类地方他都可能碰上一点运气:权威人士使用的照片极有可能都是他的老照片。他用以进入意大利的假护照找不到相应的来源国提供他的新照片。在意大利,里纳尔多·帕齐图省事,想用警方的档案,包括费尔博士的pemessodisoggiorno和工作许可证的照片及底片来满足梅森·韦尔热的要求。但是这些东西已经被莱克特博士从帕齐的皮包里找出来,销毁了。
除非帕齐悄悄拍摄过“费尔博士”的照片,否则,世界上就不存在以莱克特博士现在的面孔拍下的照片,而这种可能性是极大的。他现在的面孔跟老面孔差异倒不算大,只有鼻子和面颊上加了点胶原蛋白填料,改变了头发,戴了一副眼镜,但是只要没有引起特别注意,还算是不相同的。为处理他手上的疤痕,他找到了永久性的化装用品和染色剂。
他希望到了底特律这种大都会空港,入境管理处会把旅客分成两排,一排持美国护照,一排持其他国家护照。他选择了这个边境城市,是因为希望持其他国家护照一排的人多。这架飞机满是加拿大人,莱克特博士希望他能够随着人群匆匆混出去,只要人群接受他就行。他已经跟这些观光客一起看过一些历史遗址和画廊,也一起受过飞机上的煎熬。尽管也有限度:他不能跟他们一起吃这航线上的猪狗食。
观光客们人又疲倦腿又酸疼,穿腻了身上的衣服,看腻了周围的伙伴,只一心一意埋在晚餐饭盒中,从三明治里挑出已经冷得发黑的莴笋。
莱克特博士不愿意引人注意,他耐心地一直等到其他的乘客挑挑拣拣吃完了那难以下咽的饭食,上完厕所,大部分都睡着了。前面远处放映着一部陈旧的电影,他仍然以蟒蛇的耐心等候着。他身边那小孩也抱着电子游戏机睡着了;巨大的机舱里上上下下的读书灯都已熄灭。
这时候,也只在这时候,莱克特博士才偷偷看了看周围,从面前座位的下面取出了他的夜点。那东西装在一个高雅的、有褐色图案装饰的黄盒子里,是巴黎富舜餐饮公司的宴会餐,用两条色彩互补的丝带拴好。莱克特博士给自己准备好了香喷喷的块菌肥鹅肝酱和因刚脱离枝头还泪痕点点的安纳托利亚①无花果,外加半瓶他所喜爱的圣艾斯台甫酒。酒瓶上的丝质蝴蝶结一拉便絮絮地细语。
莱克特博士想品尝一个无花果,拿到嘴唇边闻到了香味,鼻孔①土耳其的亚洲部分。
翕动起来。他正在考虑是痛快地一口吃下去,还是只吃半颗,电子游戏机哗哗地叫了,然后又叫了。博士没有掉头,只把无花果藏在手心里,低头看了看身边那孩子。块茵、肥鹅肝酱和法国白兰地的香味从打开的餐盒里扩散出来。
小孩嗅了嗅空气,细眼睛像啮齿动物的一样闪亮了,斜睨着莱克特博士的夜点,用刺耳的声音说话了,像个争食的小弟弟:“嗨,先生,嗨,先生。”他不停地叫。
“什么事?”
“你这就是‘特餐’吧?”
“不是。”
“里面是什么呀?”小孩向莱克特博士抬起头,满脸讨好的神情。“我咕点好吗?”
“我倒很想给你吃。”莱克特博士回答,注意到那孩子大脑袋下的脖子像猪软肋一般细,“可你不会喜欢的,是肝。”
“肝泥香肠!太好了!妈妈不合反对的。妈阿——妈!”反常的孩子,喜欢吃肝泥香肠,不是哼哼就是尖叫。
抱着孩子坐在排尾的女人惊醒了。
前面一排的旅客的椅子是向后放倒的,莱克特博士可以闻到他们头发的气味。这时他们回头从座位缝隙里看了过来。“嗨,我们还要睡觉呢。”
“妈阿——妈,我吃咆他的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