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不行,恶魔考虑道,然后便转向了他那一大卷一大卷的犊皮纸和羊皮纸手稿。
莱克特博士并不担心。他喜欢15世纪的银行家兼驻威尼斯大使内里·卡波尼的写作风格,他读他的书简纯粹是为了高兴,有时还大声朗诵,直读到深夜。
第二十二章
天亮以前帕齐已经得到了莱克特博士的国家工作许可证上的照片,还附有警方档案里的permesso di soggiorno(暂住证)照片的底片。帕齐又复制了梅森·韦尔热招贴画上那幅极好的面部照片。这两张脸轮廓相似,但是如果费尔博士就是汉尼拔·莱克特博士的话,鼻子和面颊一定加了工,很可能是胶原蛋白注射。
耳朵看来很有希望。帕齐像100年前的阿方斯·贝蒂荣①一样,用放大镜仔细研究了耳朵。两对耳朵似乎相同。
①阿方斯·贝蒂荣(1853—1914),巴黎警察机构罪犯识别部门的负责人。他发展了一种被称为人体测定学或“贝蒂荣识别法”的罪犯识别系统,包括一系列细致的身体测量。
他在警局过了时的电脑上对美国联邦调查局VICAP项目敲进了他的国际刑普通行密码,调出了卷帙浩繁的莱克特档案。他咒骂他的调制解调器太缓慢,竭力读着屏幕上模糊的字迹,直读得眼睛发花。案件的大部分他都是知道的,可是有两件事却叫他大吃了一惊。一件新,一件旧。最新的情报提供了一张。x光照片,指明莱克特很有可能做了手部手术。旧的是一份田纳西警局手写报告的扫描样,文章注意到汉尼拔·莱克特在孟菲斯杀死警卫时放着《戈德堡变奏曲》的录音磁带。
豪富的美国受害者梅森·韦尔热散发的招贴画负责任地鼓励消息提供人士按附上的电话号码给联邦调查局打电话,同时按照惯例提出了警告,说莱克特博士是个危险人物,携有武器,又在提出巨额赏金那一段提供了一个私人电话号码。
从佛罗伦萨到巴黎的机票贵得荒唐,但帕齐不得不自己掏腰包。他不相信法国警察会让他打电话而不插一脚。而此外他又不知道别的办法。他在法兰西歌剧院附近的美国特快电话亭拨通了梅森招贴画上的私人电话号码。他估计电话会被追踪。帕齐英语说得相当好,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口音仍会泄露出自己是意大利人。
接电话的是男声,美国口音,非常平静。
“请告诉我你有什么事。”
“我可能有关于汉尼拔·莱克特阶情报。”
“好的,谢谢你给我们来电话。你知道他目前在什么地方吗?”
“我相信我知道。报酬的事还有效吗?”
“有效。你有什么可靠证据说明是他?请理解,我们接到过许多莫名其妙的电话。”
“我告诉你,他的脸做了整容手术,手上也动了手术。他仍然能演奏《戈德堡变奏曲》。他持有的是巴西证件。”
停顿。然后,“你为什么没有给警局去电话?我被要求鼓励你们那样做。”
“报酬的话在任何情况下都生效吗?”
“只要情报导致了逮捕和确认,我们都给报酬。”
“要是在……特殊情况下也照给报酬吗?”
“你是指抓住莱克特博士的奖金吗?比如,在一般情况下不应得到报酬的人也能得到吗?”
“对。”
“我们双方都在向同一个目标前进。请别放电话,我给你一个建议。为人的死亡提出赏金是违背国际惯例和美国法律的,先生。请别放电话。我可以问问你是在欧洲打电话吗?”
“是的,是在欧洲,我只能够告诉你这一点。”
“好的,听我说完——我建议你跟一位律师联系,讨论一下奖金的合法性;不要对莱克特博士采取任何法律以外的行动。我能够给你推荐一位律师吗?日内瓦有一位律师精通这类业务。我可以给你他的免费咨询电话号码吗?我强烈建议你给他打电话,跟他坦诚地商量一下。”
帕齐买了一张预付话费的电话卡,在廉价市场百货商店打了第二个电话,跟一个满口干巴巴瑞士口音的人谈了话,一共不到5分钟。
梅森愿意为汉尼拔·莱克特博士的头和手付100万美元。导致抓获的情报也给100万美元。活捉博士可以私下给300万,并保证慎重,不提任何问题。条件里还包括预付款10万。为了符合预付条件帕齐必须提供可以确认的莱克特博士的指纹——印在某个物体上的就地提取的指纹。此事若是做到,他就可以在方便的时候到瑞士一个由第三者保存、条件完成后交付的安全存放箱取到该款的余额。
在离开廉价市场去机场之前,帕齐给他的妻子买了一件桃红色的云纹绸浴衣。
第二十三章
你如果发现了传统的荣誉不过是些废话,你怎么办?在你跟马可·奥勒利乌斯①同样相信未来世代的舆论并不比眼前的舆论更有价值时,你怎么办?那时候你还能循规蹈矩吗?你还愿意循规蹈矩吗?
①马可·奥勒利乌斯(121—180),罗马帝国皇帝,新斯多葛派哲学的主要代表,宣扬禁欲主义和宿命论。
现在,里纳尔多·帕齐,帕齐家族的帕齐,佛罗伦萨警局的侦探长,必须就他的荣誉的价值做出决定,或者说,决定自己是否有比光考虑荣誉更有远见的聪明。
晚饭时他已经从巴黎回到了家,唾了一会儿。他想跟他的妻子商量一下,但是没有做到,虽然他确实从她那儿得到了享受。她的呼吸平稳之后,他还没有睡着,躺了很久。
深夜,他放弃了睡眠,到外面散散步,考虑考虑。
在意大利,贪欲并不是没有人知道的东西,那东西里纳尔多·帕齐随同他故乡的空气也吸进了许多。但是他天性里的追求欲和权势欲在美国受到了激励。在美国,人们能更快地感受到每一种影响,包括上帝已经死亡和财神有任期的道理。
帕齐从敞廊的阴影里走出,站在要员广场,望着聚光灯照明的韦基奥宫时,他相信自己是在深思熟虑。这里是他的祖先殒命的地方,是萨沃那洛拉被烧死的地方。可实际上他并没有深思熟虑,他的决定是七零八碎拼凑出来的。
我们总是认为决定都是在某个时间做出来的,是理智和自觉思维所得出的结论,这就使那一过程庄严起来。而其实决定是在七搓八揉的感觉里决定的,往往是一整块,而不是个体的总和。
在登上去巴黎的飞机时帕齐就已做出了决定,一小时以前在他的妻子穿上云纹绸的新浴衣勉强接受他时,他又决定了一次。几分钟后,他躺在黑暗里,伸手去揽她的面颊,向她道了个温情的晚安,却在手掌下感到了一洒泪珠。她无意中让他感到沮丧。
又是荣誉吗?还可以再次忍受大主教的鼻息,在圣燧石上打出火花,点燃布鸽子屁股后的火箭吗?还可以获得政客们(那些人的隐私他知道得太多)的赞美吗?可是,即使别人知道抓住了汉尼拔·莱克特博士的警察就是他,那又所值几何?对于一个警察来说,荣誉只有短短的半辈子。还是卖掉他好。
那念头刺穿了他,怂恿着他,使他苍白了脸,铁下了心。在以视觉见长的里纳尔多决心豁出去时,他心里混合了两种气味,他妻子的体香和切萨皮克海滩的气味。
卖掉他,卖掉他。卖掉他,卖掉他,卖掉他,卖掉他。
1478年弗朗切斯科·德·帕齐在大教堂揪住朱利亚诺刺出的那一刀力气不足,却在疯狂中扎穿了自己的大腿。
第二十四章
汉尼拔·莱克特博士的指纹卡是珍品,算得上崇拜的对象。指纹的原件加了画框挂在联邦调查局鉴定处的墙上。按照联邦调查局对五个以上指头的人取指纹的习惯,拇指和相邻的四个手指拇在正面,第六个指头摁在背面。
博士刚逃走时指纹卡的复印件就已散发到世界各地,而他的拇指指纹又被放大了印在梅森·韦尔热的悬赏缉拿传单上,并在上面做了许多说明,即使只受过极少训练的人也可以立即做出准确的鉴定。
简单的指纹取样并不是困难的技术,帕齐是可以干得像专业人员一样的,而且能够大体做到让自己放心。但是梅森·韦尔热要求的是新鲜指纹,就地提取的,没有来过的,他要让他的专家独立鉴定。梅森以前受过骗,那是在博士早期犯案现场取到的多年前的老指纹。
但是怎么才能取到费尔博士的指纹而不引起他的注意呢?尤其是,决不能惊动了博士。那家伙很可能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个两手空空的帕齐。
博士很少离开卡波尼邱宅,而下一次的艺术委员会会议还在一个月以后。要把一个玻璃杯恰好放在他的位置,而不在别处,需要等太长的时间,而艺术委员会又从不使用这种便利用品。
帕齐既然决定了把汉尼拔·莱克特出卖给梅森·韦尔热,便只好单干。他不能够弄一纸命令进入邸宅,那会引起警局注意。而那座建筑的戒备又太森严,使他无法闯进去采集指纹。
在那段街区里,费尔博士的垃圾箱比别人的要干净得多,新得多。帕齐买了一个新垃圾箱,半夜三更去给卡波尼邸宅的垃圾箱换盖子。镀锌的表面不理想,帕齐费了一夜功夫,得到的是点彩派艺术家①创作的梦魇,他怎么也无法辨认。
第二天早上他红着眼睛在古桥出现了。他在那里的一家珠宝店买了一个抛光极佳的银手镯,带上展示用的丝绒架子。他在阿尔诺河南岸的工匠区,皮蒂宫对面的小街道上让另外一个珠宝商磨掉了手镯上制作者的名字。那珠宝商建议给银手镯加一层抗污膜,帕齐没有同意。
①19世纪末从法国印象画派发展而来的新印象画派。画面不用线条,一切形象都用各种色彩和各种浓淡的小点表现。
佛罗伦萨阴森森的索利恰诺监狱坐落在通向普拉托②的路上。
②意大利托斯卡纳大区城镇。
女监二楼,罗穆拉·切斯库把身子弯过洗衣用的深水槽,在乳房上打了肥皂,仔细洗净擦干,穿上了一件清洁宽松的棉衬衫。另一个吉卜赛女人从探视间回来路过,对罗穆拉用吉卜赛语说了几句,罗穆拉眉宇间露出一道淡淡的皱纹,漂亮的脸蛋依然庄重地板着。
她被允许不参加上午8点半的例行礼拜。但她来到探视间时,一个看守却挡住了她,把她带到了监狱底层的一间私人会客室。在那屋里,抱着婴儿的不是往常的护士,而是里纳尔多·帕齐。
“你好,罗穆拉。”他说。
她径直向那高个儿警官走过去。她明白他马上会把婴儿给她。婴儿想吃奶,开始往她怀里钻。
帕齐用下巴指了指屋角的屏风。“后面有把椅子,你喂奶时我们俩谈谈。”
“谈什么呀,Dottore(医生)?”罗穆拉的意大利语还过得去,跟她的法语、英语、西班牙语和罗曼语一样。她说话不装模作样——可她最好的表演也没有让她躲过扒窃带来的3个月监禁。
她来到了屏风后面。婴儿尿片里藏着一个塑料口袋,里面有40支香烟和65000里拉,合41美元多一点,都是旧票子。她必须做出选择,如果警察搜查婴儿,找出非法的东西,就可以指控她,撤消她的全部优待。婴儿吃着奶,她望着天花板考虑了一会儿。那家伙毕竟占着优势,他干吗要来找她的麻烦?她取出塑料袋,塞进了内衣。那人的声音从屏风那边传来。
“你在这儿是个累赘,罗穆拉。让喂奶的母亲坐牢是浪费时间。这儿还有真正的病人要护士照顾呢。探视时间结束你是不是不愿交出孩子?”
他想要的是什么?她知道他是什么人,没有错,一个头头,Pezzoda novanta(重武器),他奶奶的。
罗穆拉的业务是沿街算命过日子,摸包是副业。一个35岁饱经风霜的女人,有蛾子一样的触角。这个警察——她在屏风后面研究着他——看来很整洁,有结婚戒指,皮鞋擦过,跟老婆一起过日子,还清了个不错的女佣人——衬领是熨过后再村上的。皮夹在茄克的口袋里,钥匙在裤子右前袋,钞票在裤子左前袋,也许招平了,用橡皮筋扎了起来。当中是他的那玩意。肚子扁平,精力充沛。耳朵被打伤过,发际线也有伤,是给人打的。他不是来找她睡觉的——否则就不会带孩子来了。他不受女人宠爱,但据她看来也不至于到监狱里来玩女人。奶孩子时还是别看他那令人不快的黑眼睛好。他干吗要带孩子来?是要让她看看他的权势,向她暗示他可以把她的孩子带走。他想要什么?要情报?他想听什么她就可以给他说什么,她可以舍诉他15个吉卜赛人的情报,全都是不存在的人。好了,我能从这件事得到什么好处?走着瞧吧。我得给他几句好听的。
她从屏风后出来,眼睛望着他。一道新月形的光环在婴儿的脸边映出。
“那后面很热,”她说,“你能打开一扇窗户吗?”
“我能开得更大,罗穆拉。我是连大门也能为你打开的,这你知道。”(霸气 书库 。。)
屋里一片寂静。外面是索利恰诺的喧器,像没完没了闷沉沉的头痛。
“你要什么就说吧。有些事我是乐意做的,但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