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耸耸肩说:“打电话是要花钱的,而我又没有多少钱——至少目前还没有。”
他最后几个词带有很强的暗示。菲佛领路从较现代的城区走到了东方人居住区,他们走过一家家摆满了丝绸、亚麻、刺绣、玉石和瓷器的商店,路边上堆着一筐筐、一包包的东方食品。
“我看你希望很快拿到钱,对吧?”菲佛最后说。
史密斯笑道:“为什么不呢?昨夜我帮了你一个忙。哦——别把我当傻瓜,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认罪,你害怕我重复我在窗外听到的话,不是吗?”
“你都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了足够的话,相信我。我听到那女人——那个最近被人杀了的女人——我听到她对你说她——”
“够了!”演员紧张地四处看着,除了木无表情的面孔和躲避着他的目光的黑眼睛之外,周围什么都没有。
“我想我跟你的计划配合得天衣无缝。”史密斯提醒他说。
“当那个中国警探揭穿你的假认罪之后,问我都听到了什么——我所说的正是你希望的,对吗?我证实了你说的话,我本可以在当时当地说出一翻惊人的话的——请你记住这一点。”
“我确实记得这一点,而且我估计到你今早会出现来敲诈我——”
“我亲爱的先生,”——史密斯举起一只瘦削的长满雀斑的手说,“你大小瞧我了,我还有一点儿尊严,而且——你说的也不是我的本行。我只是想到,作为一个有知识并从事艺术工作的人,你很可能会对我的作品感兴趣,”他指着那幅画愉快地说,“我碰巧带着一份样品。”
菲佛笑道:“你倒是个挺别致的人,史密斯先生,假设我确实要买你的一幅作品——那么你打算用这笔钱做什么呢?”
史密斯舔了舔嘴唇,“我将永远离开这个地方,我在这儿受够了,过去一年中我一直想回家——回到我在克利夫兰的家人身边。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愿意见我——但如果我穿上体面的衣服,口袋里再有点钱——那可能会有所帮助的。”
“那你一开始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演员问道。
“我那时去南海画画。对有些人来说那可能是个好地方,但我一上海滩就知道对我绝非如此。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的家人寄钱让我回家,我设法上了一条船,但不幸的是那船在这儿停了一天,然后——不知你有没有试过在这个天堂里人们称之为奥科拉豪的那种酒?”
菲佛笑了,“我明白了,你忘了回到船上去。”
“我亲爱的先生,”史密斯耸耸肩说,“我把整个世界都忘了。当我醒来时,我的船已经开走两天了。我父亲似乎对此很生气,他是一个脾气急躁的人。”
他们到了河边,穿过一个小石桥,走进了阿拉公园。由于地点便利,这个公园成了城市渣滓聚会的地方。菲佛指了指一条长椅,他们一起坐了下来,史密斯把画递了过去。
演员瞧了一眼,脸上掠过一抹惊奇。“天啊,”他喊道,“还真不错。”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史密斯兴奋地说,“有点出乎意料吧,呃?我虽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善于推销的人,但我还是忍不住要指出这东西某一天可能会变得很值钱。你只有这么一个机会,想一想当你对你的朋友说:‘啊,是的——但我早在很久以前就发现了他的天分,我是他的第一个买主。’那时候你该是多么骄傲啊。”
“这是你的真名吗——写在这个角上的?”
流浪汉仰起头说:“我的真名,是的。”
菲佛把油画放在腿上。“价钱是多少?”他问道。
“我卖的东西值多少钱呢?”史密斯反问道。
“如果你是真心想回家的话,”演员说,“我会很高兴替你安排的。当然现在不行——警察目前不会让你走,但是当风声过去一点儿之后,我会给你买张票——再另外给你一些,作为这幅画的钱,你明白。”
“另外是多少?”
“二百美元。”
“唉,我不清楚——”
“那就二百五十吧。想一想,你并非在与一位百万富翁交易,我是一个挣工资的演员,而我的工资也绝非很高。我已经在檀香山忙了很长一段时间,赚了一点儿钱,但我给你的几乎已经是我全部所有,如果这还不够,那我很抱歉。”
“够了,”流浪汉慢慢地说,“我并不想使您为难,为此我也不感到自豪,你知道,但这是我的机会——我离开的机会——上帝啊,我必须把握住。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只要他们一肯放我走,你就给我一张去大陆的船票和二百五十美元,但是——同时——我现在先想要一小笔预付款。”
“要去买奥科拉豪酒吗?”
史密斯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他坦诚地说,“希望不是,我不想碰它,我可不会胡说八道,把一切都弄砸了。我并非为你着想——我是指把我自己的事弄砸了。”他站了起来。“我不会去碰它,”他突然喊道,“我要斗争,我会成功的,我以一个绅士的名誉向你保证。”
菲佛看着他,怀疑他的保证值多少钱。他拿出了钱包。
“我不得不信任你,我想。我现在先给你五十美元。”史密斯的眼睛亮了起来。“我身上就带着这么多。等一等!”他推开了流浪汉急切的手说,“记住——你必须小心,如果警察发现你突然有钱了,他们肯定会调查的。”
“我正在考虑买几件新衣服。”史密斯向往地说。
“现在不行,”菲佛警告说,“你上船之前再买吧——我们会记住这事的,但是现在——你还是保持原样——躲起来吧。”演员也站了起来,他盯着对方的脸说:“我信任你,一个人如果能画出你这样的画是会有出息的,别做傻事,好好做人。”
“天啊,我会的!”史密斯喊道,匆匆走出了公园。菲佛对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胳膊下夹着他新购买的商品,慢慢朝剧院方向走去。
史密斯走到了贝里塔尼亚大街,走进了一个矮小的房间,外面门房上字迹模糊地写着“日本旅店”,矮小的桌子后面站着一个有礼貌的身材瘦小的日本人,在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一艘大船乘风破浪的画。
“你好,那达,”史密斯愉快地说,“我的房间是空着的吗?”
“真遗憾。”日本人嘶声说。
史密斯把一张钞票扔到柜台上说:“我先付十元。”
“真遗憾,你离开了这么长时间,”侍者赶快改正说,“房间准备好了——是的。”
“我要出去梳理一下,”史密斯对他说,“我的行李随后就到!”
“你家里寄钱来了,我想。”那达笑着说。
“家里一分钱也没寄来,”史密斯快活地说,“我卖了一幅画,那达,你知道,科罗特从来没做到这一点,”他俯身在柜台上亲切地说,“可怜的老科罗特从来也没弄明白,那达,好运只不过是由于在正确的时间站在了正确的窗外。”
“可能是吧,”那达同意说,“你现在干得真不错。七号房,像以前一样。”
“回家真好,”史密斯回答道,走了出去,嘴里吹着轻快的口哨。
第十三章 陈家的早饭
在史密斯晨泳一小时之后,查理起了床走到他卧室的窗前,向下看着城市和大海的亮丽景色。从蓬奇鲍山向下看是动人的美景:翠绿的峡谷和闪光的海水,蝴蝶花的红伞,开满金黄色的花朵的大树以及零星可见的砖红色的长藤。查理的家就在这令人愉悦的环境之中,他喜欢就这么站上整个一早晨,想着自己的好福气。
然而,今天他想的是面前的问题。他上床的时候,这问题似乎是不可解决的,但他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态度美美地睡了一觉,现在他感到体内又充满了新的力量。他,一个大陆回来的警探,会被一个很显然有着简单答案的问题难住,并弄得手足无措吗?然而,这事需要他采取迅速而明智的行动,守株待兔者必会饿死,他想道,陈可不想学那个傻瓜。
他住的这个房子里根本谈不上安静,家里有十一个孩子会把早晨搞得像座疯人院一样,到处都能听到他们的喊叫、吵闹和大笑的声音,最后还有一个痛哭的声音。他愉快地感觉到同样的一天又开始了,他开始为完成自己的任务而做准备。
在餐厅中他看到他最大的三个孩子逗留在桌边,当他走进来时,他发现他们以一种很长时间以来没出现过的非常感兴趣的目光热切地看着他。他们开始谈话,他也明白了他们的兴趣所在。从早报上,他们知道了他们的一个偶像被杀了,他们想看到凶手受到惩罚并弄清楚事情的原因。
“安静!”查理喊道,“一个人能在停满了八哥的树下想问题吗?”他对他的大儿子、衣冠楚楚地穿着大学服,正在点烟的亨利说:“你应该去商店了。”
“马上就去,爸爸,”亨利回答说,“但是——希拉·芬是怎么回事?”
“你已经在报纸上看到了,有人残忍地用刀杀了她。现在,去上班吧。”
“这是谁干的?”大姑娘罗斯说,“我们想知道是谁。”
“我也想知道,”她的父亲承认说。
“你在办这件案子,对吗,爸爸?”亨利问道。
查理看着他和蔼地说:“在檀香山,还能派别人来办这案子吗?”
“有什么内幕消息?”已经被美国化到了令人痛苦程度的亨利问道,“你什么时候抓住这混蛋?他的名字是什么?”
查理又看着他叹了口气。这些孩子是他与未来的联系——这会是什么样的未来呢?他常感到疑惑。
“正如我经常有理由指出的,你的用词非常不准。”他批评说,“我还没有发现嫌疑人,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是你会的,对不对,爸爸?”罗斯插嘴说,“你不会在这事上摔跤的,对吗,爸爸?”
“我什么时候摔过跤?”他问道。
她调皮地看着他笑道:“爸爸——”
“当我年轻的时候,”陈赶紧说道,“怀疑至高无上的父亲的智慧可是天大的罪过。父亲应该受到孩子的尊敬和仰慕,像你刚才那样暗示失败是不可想象的。”
她站起身,来到他身旁,仍然微笑着。“时代改变了,当然,你不会失败的,我们都知道这一点,但是这是你的家人感兴趣的案件,所以快点采取行动,好吗?别花太多的时间在东方式的沉思上。”
“如果我停下来沉思的话,”他回答说,“我就会发现自己在这个新世界上是一个非常孤独的人。”
罗斯吻了他一下就走了出去,她要去暑期打工的银行。亨利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你今晚用车吗,爸爸?”他问道。
“今晚我必须用车。”他父亲回答说。
亨利皱起眉。“我想我必须买辆车,”他说,“我可以用分期付款买一辆二手小面包——”
查理摇着脑袋。“努力干你的工作——别欠钱。”他建议说,“这样你就夜半不怕鬼敲门了。”
“老一套,”亨利说着,懒散地走了出去。
陈耸耸肩,开始大口吃早餐。十五岁的伊芙林对他说:“天——希拉·芬可是够正点的,我看过几个她演的角色。”
“够了!”查理喊道,“你面前那么多英语单词,你却偏要选最低级的,真气人。”
他的妻子端着他的燕麦粥和茶走了进来,她是一个快活的、几乎和陈一样胖胖的女人,脸上带着安详的微笑。如果说她的丈夫和孩子在适应这个新世界上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话,从她的眼中,却看不出一丝的沮丧。“听说希拉·芬的事了,”她说道,“真可怕!”
“你知道希拉·芬什么了?”查理惊异地问。
“孩子们一直在说,希拉·芬,希拉·芬,”他的妻子说,“我想她肯定很漂亮,我希望你尽快把坏人抓住。”
陈被他的热茶呛了一下,“如果我抓不到,我看你们会把我从屋里赶出去。我可否请求你给我点儿时间呢?这个案子需要做许多工作。”
“再来点茶吧,”他的妻子建议说。
他又喝了一杯,从桌边站了起来,伊芙林给他拿来了帽子,他们似乎都急着让他赶快开始工作。在门口他差点儿被一个圆脸的小男孩绊倒,他的乌溜溜的眼睛让人想起他的父亲。“啊——小巴瑞,”他把孩子抱起来用力亲了一口,“你一天比一天英俊了,照巴瑞·科克给你起名没错,乖,不许再吃塑料了。”
他走了出去,上了他的小车。当他开车下山时,心中又想起了他的孩子。他心中一直以他们都是美国公民而骄傲,但是,也许正因这一点,他们似乎离他越来越远——鸿沟越来越宽,他们从不费心去记中国的格言和诗,他们说的英语让查理敏感的耳朵受不了。
他驶过中国人墓地,奇形怪状的墓石散布在斜坡上,那儿躺着他的母亲。他把她从中国接来让她在蓬奇鲍山度过晚年。她现在要是能看到她的后代,她会怎么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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