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之桐的心情今天特别的好,走下了从宾州开进县汽车队的班车,一眼望着漫天的银白,他将脖子上的围巾拢了拢,提着灰色的上海旅行包踏进过踝的雪地里,听着脚下传来的‘咯吱、咯吱……'声,一种压抑很久的童心骤然生出,他弯下腰也学着不远处嬉戏打闹的孩童一样抓了一大把雪往旁边的一棵大杨蜡树上打去,看着雪块撞到粗糙的树干上四溅开,他用手一抽眼镜,从心底深处涌出了一脸笑靥。
忽然一团雪球呼啸着向他飞来,正打在他的胸前,碎落了。他抬眼一望,只见四五个小孩正互相笑叫着在街边墙角打雪仗。其中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笑男孩开心地尖叫着躲到了他背后而另一个扔雪球的小男孩见打到了郑之桐上,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转身跑了,他宽容地一笑,伸手摸了摸身边小孩的头说:“好玩吧!小心点,别摔着啰。”
他前一天到宾州出差,今早就赶早班车回来了。三个多小时的路程他仿佛坐了一天似的,总觉得时间过的特别慢。整个宾州几乎都下着雪,天地被笼罩在一片银白的冷冽中。班车一路走走停停,沿途都有不少的旅客上上下下,直接从起点坐到终点的人反而不多,每次夹着一身寒意走上车的人坐下来莫不是满脸笑意,兴奋的谈论着这场大雪,在这些几乎一辈子不曾见过雪的小城人心里,此时因这场意外的惊喜而从心底腾起的暖意早已盖过了来自外界的寒意。郑之桐的感受也是一样的,他之所以觉得时间过得慢,主要是因为他心里盼望着能早一点到坪山,早点见到虽只有两天不见却已有如隔三秋般感觉的廖琳。自从一个多星期前和她两心暗许之后,郑之桐每天都感觉这时间过得太快,做什么事情都特别得劲,心情也似乎年轻愉快了很多,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今天是廖琳的生日。
走进了医院的大门,他频频和熟悉的医护人员和病患点头招呼,随之就直接回宿舍了。进了门,他打开旅行包,从最里边小心地取出了一件包装在塑料套中的暗红色毛衣摆放在了床头。这是他在宾州百货公司精心为廖琳挑选的生日礼物,这件纯羊毛的衣服可是宾州百货公司新近从省城进的货,为买这件毛衣,他硬是在拥挤的抢购人群中左冲右突费了老大劲,花了半个月工资好不容易抢到手的。
看着这鲜艳夺目的衣服,他想象到了廖琳穿上会呈现的美妙效果时,一缕笑意不禁悄悄浮上了嘴角。
整理完物件,他便出了门往办公室走去。
刚进办公室迎面就看到廖琳、胡小月还有一个护士正在桌边围着一盆烧得正旺的栎碳火说着话,一见他进来,胡小月便雀跃起来。
“郑大夫,下雪了、下雪了,太好玩了,真美!”旁边的护士小张和廖琳却被胡小月的举动逗乐了。
“下雪了。郑医生自己能不知道啊!还用你说!”护士小张笑着数落胡小月。
“哈……,我这不是太高兴了,你们不知道,我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见过真正的雪,而且还那么大!”胡小月说着还夸张地用手一比划。
“是啊。真美,这样大的雪别说在坪山历史上,恐怕在咱们省也算得上是大姑娘坐花轿,第一回了。”郑之桐走到自己的桌子边上。
他此时心里恨不得上去搂着廖琳转三圈大喊一声:“下雪喽!”可理智只是让他看似不经意地瞄了她一眼,其实廖琳心里又何曾不和他想的一样,却只是脉脉含情地用眼神深情的看了他一眼。
“你回来了,还顺利吧?”
“呵,还行,都挺好的。”
“郑医生,你今天不是不用来上班吗?那么敬业啊!”小张护士有些惊奇地问。
“噢,我来拿点东西,一会就走。”郑之桐打着马虎。
“哎,廖琳,待会下班咱们到医院后山坡打雪仗去?!”胡小月依然难掩饰兴奋之情。
廖琳悄悄抬眼望了郑之桐一眼,见他看似正认真地整理着自己桌子上东西,便一沉吟道:“要不,郑大夫你没事的话,咱们一块去?”
“对啊!对啊!郑医生,一块去吧!”胡小月和小张也齐声说道。
“嗯,好啊!”郑之桐转眼望了廖琳一眼,一耸眉头欣然应允道。
下午三点钟,换班医护人员来了,胡小月便迫不及待地拉上廖琳催着赶快走。
出了门,天空中还飘着零星的雪花。
“我先回宿舍加件衣服,你们等我。”小张说完一缩脖子跑了。
“哎,要不我也回去加件衣服,你先喊郑大夫。”胡小月看看天,也冲廖琳一笑跑了。
“哎,小月,别忘了帮我的围巾带下来,我等你。”廖琳一跺脚向跑远的胡小月喊道。
不一会胡小月便下来了。
“怎么你没去喊啊?”胡小瞪着眼睛问。廖琳将一条长长的暗红色毛线围巾围上,一瞪胡小月说:“要喊,一块去喊!喏,小张也来了。”她一指小张过来的方向。
“行行行,一块去,走吧!哎,对了,要不咱们把红姐也叫上!”胡小月忽然停住脚步。
“嘿,不用喊了,李医生今天被派到县上开群众代表大会去了,估计不到天黑她也回不来。”小张拉住胡小月的手一拽说道。
“哦,那咱们快走吧!”
三个女孩子又去叫了郑之桐便顺着医院围墙的方向出去,向紧挨院墙的后山坡爬去。
后山坡上的雪要比城里的积雪更厚,满山的玉树琼枝,银装素裹,几枝红梅披晶戴雪,纷纷挣扎着吐露新蕊,暗散幽香。几个年轻人的兴致一下被激发了起来,便你追我赶,在雪中欢闹起来……
廖琳被小张她们追到了一棵高大粗壮的板栗树后,呼着腾腾的白雾悄悄从口袋中摸出一张刚才上山时郑之桐借拉她上坡之机偷偷塞给她的小纸条,刚才也没机会看,她现在趁着躲在树干后的机会展开迅速的瞄了一眼。
“今晚6:30国营大食堂,不见不散!”
廖琳脸上不禁泛起了一层幸福的甜笑。
“哎,廖琳,你躲哪去了,快出来!”忽然传来胡小月的叫唤声,他一咬唇,将纸条装回了上衣的口袋中。
“我来了!”她从板栗树后闪身而出,顺手拿起一个雪球扔到胡小月背上,便“咯咯”笑着扭头便跑到了小张旁边……
月上柳稍头,人约黄昏后。
走出国营食堂,他俩便款款踏向了龙溪河的方向,静谧的天地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一弯新月悄悄升起,仿佛挂在树梢头的一轮冰灯,清辉映着积雪的反光,整个天地被笼罩在一片银色的朦胧中。
他们默默走了一段,郑之桐看看空旷的四野。侧头对廖琳浅浅一笑,伸出自己的左手,她略有些羞涩低头微微一笑,一层淡淡的红晕让她的脸看起来愈发显得娇媚郑之桐轻轻勾了勾食指,她终于将纤柔的小手缓缓放到了他温热的掌中。
听着龙溪河“哗哗”的流水声,郑之桐柔声道:“生日快乐!”
“谢谢,这是我这么多年来过得最快乐的一个生日!”
“是吗?郑之桐略感意外而又颇为兴奋。
“是的,事实上这么多年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生日,记得小时候,每到生日的这一天,爸爸妈妈都会给我做好多好吃的东西,就是在最困难的那几几年也不会忘记给我煮一只红鸡蛋。”廖琳说着眼角浮上了一层笑意,仿佛又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童年。“可自从爸爸死后……”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琳琳,以后我每年都会让你重新过上快乐幸福的生日,虽然我也许不能给你最好的物质条件,但我保证我的爱会永远陪在你左右,伴你渡过漫漫人生中的每一个生日,我会让你快乐幸福每一天!”郑之桐转身轻轻搂住廖琳的肩,深情地凝视着她眼睛。
“嗯!我相信你,因为我现在感觉我已经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廖琳有些陶醉地将头轻轻枕入了他的怀里,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傻丫头!”郑之桐爱怜地搂紧了她。
他们身后的雪地中,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 廖琳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看着郑之桐。”之桐,我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但我说了你可不许笑我!”
“什么事?说吧!”
“不,你要先保证不许笑我,我才说。”她有些撒娇地一嘟嘴。
“真是个傻丫头,好,我保证,你快说吧!”郑之桐忽然忍不住“扑哧”一笑。勾着食指轻轻在她鼻梁上一刮。
廖琳甜甜一笑,拉着郑之桐的胳膊慢慢说道:“是这样的,就是大约半个多月前的一个晚上,我值夜班。不知为什么,我那晚有一种冲动,就是特别想去我们住院部地301病房去看看。”她微邹起了眉头。
“301病房?”郑之桐有些肃然动容。
“对,301病房,就是那天,你还记得吗?就是那天还有个叫尹多田的患者家属来要求调换的301病房。”
“当然记得,可你为什么想去呢?”
“我也说不清,总之有一种特别的冲动和欲望,仿佛有人在我耳边催着我似的。”
“你是不是因为那天听他们说了什么了,所以……”
“对了,之桐,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吗?”廖琳没回答他反而放慢了脚步,睁大双眼望着他。
“鬼?哼!”郑之桐有些轻蔑地一笑。”我不信。我是个医生,我只相信科学,只相信我亲眼看见和亲手摸过的东西,鬼只不过是人在自己脑海中自我复制出来的一种虚幻,你忘了那天我跟他们说的话了吗?”
“没有,可是,可是那真的很难解释,也许,我不该跟你说这件事。”廖琳有些黯然。
“对不起!廖琳,我想听,你给我说吧,真的!”郑之桐歉意地用手臂搂了下她的膀子。
沉吟半晌,她终于还是缓缓开了口。“我那天晚上在301看到东西了。”
“看到东西了。什么东西?”
“是,是一个小男孩,一个和别人传说中几乎一样的小男孩。”廖琳的瞳孔募地收紧缩了。
“还有吗?还有什么让你不安的吗?”郑之桐感受到了她的变化。
“还有,还有一个女人,一个没眼睛的女人。”她想到那个女人,不禁一阵发冷,下意识地向郑之桐靠了靠。
“那个女人,我,我好像认识她。”
“认识她?那她是谁?”郑之桐发现她的手一下子变得冰凉。
“是的,但我真的想不起来,我只是感觉有一种从心地深处泛起的害怕。”
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于是将她搂得更紧了。希望能以此给她一些安全感。
“琳琳,我想那可能只是你的幻觉。你想,这么长久以来,你心里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造成长期精神紧张,再加上听了别人的谈话,受到了心里暗示,加之你自我的心里暗示,在晚上那种特定的环境中不自觉地就产生了你所说的这些幻觉了,你说对吧!”郑之桐尽量以理性的思维向她解释,希望她能尽快从这种紧张状态中解脱出来。
“恩,也许你说的有道理,其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我是不是真的进去301房间。”廖琳听着郑之桐的话后略有些心安。
“你不知道有没有进去?”郑之桐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是啊,说来有些可笑,因为我似乎在301门口睡着了,是小张把我叫醒的,而我看到301的门根本没有打开,钥匙也还一直在我手里,最主要是小张也说我没进去过。”廖琳忽然感觉有些好笑。
“这不就对了吗,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你的幻想,是压根没有的事,记住,要让理性支配你的感性思维,你才能减少犯错的机率,保持最清醒的头脑。”郑之桐转头笑着用手揉了揉她的头。
“哪我是不是很傻呢?”廖琳此时也有些释怀了,便也笑问郑之桐。
“是啊,很傻!”郑之桐说完一下松开廖琳,大笑着跑向前。
“哼!看你再胡说,你才是大傻瓜……”廖琳也娇笑着追向郑之桐。
两人追得累了,便靠在河埂边的一棵大桉树上,嘴里喷着白雾,直喘粗气。
“啊,对了,我有礼物送给你,看你喜不喜欢?”郑之桐喘息稍停,便略显神秘地说。
“是吗?你送的我都喜欢!”廖琳惊喜地说。
郑之桐说着从随身背的挎包里拿出了那件用塑料袋封着,折得整整齐齐的暗红色毛衣递给廖琳。”你看好看吗?”
“哇!真美,廖琳眼睛一亮;手捧着毛衣笑盈盈地摩挲着。
“是纯羊毛的,很贵吧?”
“不贵,我觉着配上你一定好看就买了。”郑之桐”嘿嘿”一笑。
“你骗我,那一定花了你不少钱吧?”廖琳有些心疼的说。
“哎,嘿……没什么,只要你喜欢比什么都强,对了,拆开了比比看,合不合身?”
“现在?”廖琳一吐舌头。
“是啊,现在,就在身上比一比,没事!”
红色毛衣披在廖琳身上,衬着满地的银白,犹如一朵盛开在冰雪中的红玫瑰,更显得她婀娜娇媚。
“好看吗?”廖琳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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