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空气,都不得不仔细防备。若出了城,没那么多民众,便是□□裸的杀机,毫无周旋的余地,一批又一批的杀手跟在后面,就是为了取我的性命。
“到了南榆谷之后,墨臻师傅杀了所有尾随而来的人。他们被师傅困在山林里的迷障中,惶恐至极,时不时地被师傅放出的暗器所伤,一个一个接连死去。
“我知道师傅这么做,是为了让我安心,让我放下,让我忘记这一路上流过的血。
“可是我不能啊。
“最后剩下来的那个暗卫哥哥,他拉着我的手,一路上山。当时我还很庆幸地想,还好还有这个哥哥,还好我不是一个人,还好他的手还是温热的,没有像那些死在我面前的暗卫一般,浑身冰冷。
“但我很快发现,我触摸到的温热,都是来自他手臂上流下来的血。
“我们握着的手上面,全是猩红的血啊。
“他的身上全是伤,连师傅也回天乏术。
“哥哥走的时候,还一直拉着我的手。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手心伤口上的血,已经干涸成了痂。
“我以为他是放心不下我。后来才渐渐想明白,他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他是在告诉我,总有一天要回到邺城去,要为他,为他们所有人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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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山,月影星移。
这一天夜里,慕容恪对苏久夜说了许多话。他说他父王其实是很喜欢他母妃的,他们在一起时燕王温和的神情,他在其他时候都不会见到。
可高才人只是一个孤女,燕王没法通过提拔她的父兄亲缘,让她拥有自己的势力。若只是一个空有封号的妃子,其他外戚想要谋害她,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他只能把她贬到了尘埃里,把这位明明是王公子母亲的后妃,像个丫鬟似的留在身边。这样,才能安全。
他说他只有赢了赵军,才能握紧军权,成了统帅三军的大将军,成了母亲的依靠。
那么一切都对了。
爱上相思之后举止变得毫无逻辑的慕容恪,并不是疯魔了,而是在演戏。他心里的愿望那么深,是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坏了大局的。
苏久夜曾问过墨臻师傅,相思中的是什么毒。
墨臻说那是一种毒虫毒蝎子的毒汁一同萃取的液体,明明是剧毒,却不会见血封喉。而是有点像苗疆的蛊毒,会长久地潜伏在体内,等待日后的毒发。不过这种毒没有蛊虫那么厉害,能由施蛊者遥遥控制。
也就是说,对方让相思中这种毒,只会让她的身体日益虚弱,病怏怏地拖着日子,却不会死。
就是为了让慕容恪有时间为相思求药。
之前一直让苏久夜想不明白的是,赵国人为什么要这么费心思地来杀慕容恪?
说起来,他不过是燕王的一个庶子,众人都知道他离开邺城,是因为钦天监说他天生煞星什么的,和燕王八字不合,于是才被赶出了宫去。
可这些年,知道王公子慕容恪来了南榆谷的,除了燕王和他母亲高才人,也就只有墨臻一个人了。
连江临照的关系网都没能查出个零星半点,赵国人又如何知道。
苏久夜把手上的线索串了一边,一切就都豁然开朗了。
相思并没有说实话。
既然她到了南榆谷之后还意图刺杀慕容恪,又怎么会在客栈里,就把自己的幕后主使说了出来。
现在她在遥远的姑苏南榆,苏久夜自然是没办法跑回去逼问她。
不过这真正的主谋,谋划了这么久,如今却被慕容恪反胜一招,着实沉不住气了。
江临照以为他们贴着耳朵的对话,隐秘得不会为人知晓。
却是真的小看了南榆谷的本事。学了这么多年,若是连近在咫尺的耳语都听不清,她苏久夜也是没脸下山了。
再加上慕容恪说的,从十年前开始就孜孜不倦地想要追杀他的,来自大燕后宫的人。
指使相思的,正是江临照的母后,大燕的王后娘娘,段氏。
可慕容恪并没有听到苏久夜听到过的对话。
“那你知道,一直想置你于死地的人是谁吗?”苏久夜问。
“我后来问过父王,可他不肯告诉我。我一想也是,段王后、兰婕妤,哪个不是家世显赫,是他称王的依托、开疆扩土的后援。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去动他们的。
“不过后来,相思告诉我,出使大燕的赵国使臣身上有解药。当时我回邺城,刚一找到那个人,四周立刻围满了杀手。我情急之下,只好用梅花刺杀了使臣,遁逃而去。”
苏久夜听着点了点头。
慕容恪继续道:“这便引出了他们的破绽,我几番查访,终于探明,潜伏在暗处的是段王后的人。
她指示相思骗我回来杀了使臣,再打算拿了我去找父王定罪。大燕正是朝臣更替的时候,分不出心思来打仗。她便觉得,迫于赵国的压力,父王一定会杀了我以谋安定,断不会为了我而乱了大局。”
“但却因为我不小心在邺城里也用了梅花刺,把你落下的破绽掩饰了过去。你就更可以此为契机,请命出征,既为自己赢了功绩,又将军权抓到了手里。”苏久夜接过话来,“段王后怕是要气得吐血了。”
“是啊。”慕容恪点点头,嘴角隐隐一丝笑意。其实还顺便将了江临照一军,更是一箭双雕。
讲了这么久,也是累了。慕容恪起身为苏久夜添了一回茶。黄绿色的茶水冲进绿中带蓝的釉色中,晕染出奇妙的色彩。
在南榆谷用过的云青杯子,被他带来了邺城。
苏久夜问:“你带相思回来,其实是为了从她身上找到幕后黑手吗?”
“是。”慕容恪答。
苏久夜接着试探着问:“你其实,并不喜欢她?”
“不,”慕容恪毫不犹豫地反驳了她,“我确实很喜欢她,可这并不妨碍我从她身上找到我要找的秘密。”
“你这是在利用她。”
“不可以吗?”慕容恪笑着反问,“你以为江临照有多喜欢你?他对你也不过是如此,娶了你之后,他可以拿到的嫁妆,都足够我们慕容家打到赵国都城的军费了。我的好师妹,别傻了,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感情。”
听了这话,苏久夜怔怔地看着她的师兄。
她一点、一点也不认识他了。她那个清逸出尘的师兄,为什么变成了面前这个工于心计的王公子?
她冷冷地笑了起来。
——我这一辈子最傻的事情,就是误以为你喜欢我啊。
直到刚才,我也以为你还记得我房间前的古槐树,还记得我喜欢云青釉,是还没忘了我。就算我们回不去了,我也还能想着,我当年是没能爱错人的。
可原来在你心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爱与喜欢,统统都是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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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空云烟,完。?
☆、第十章 红尘远(1)
? 第十章红尘远(1)
时间紧迫得似乎根本不容喘息。鲜卑族有个名唤段辽的首领,带兵来降于燕王,愿与大燕合谋伏击赵军。慕容恪立即在燕王的旨意下再次出征,前往密云山。
而封出云终日闭门不出,没了消息。江临照也一直被段王后留在宫里,不得而见。似乎所有的人都各自忙碌着,好像他们碰不上面,就不会记起那些不愿去想的事情。
消息传到听雨楼时,那批云青釉的瓷杯子正好运到门口,苏久夜和花影正检查着货物。江临照的一个小侍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花影一见着人就抱怨了起来,“小心着点啊,这要是碰坏了一个,谁赔的起啊。”
小侍卫也没心思道歉,喘了口气就道:“苏姐姐,出大事了!”
“等等。”苏久夜把手头的瓷杯搁到桌上,“可别再吓我了,再摔坏个什么东西,我可就要倾家荡产了。”
见苏久夜重新垂下手来,那小侍卫正好顺了顺气,道:“封相家里前几日出了点事,原以为能劝住,就没来劳烦苏姐姐。可今儿这架势,怕是劝不住了,还得请您过去瞧瞧呢。”
“你这说了半天,究竟是要说个什么事,人都来了,直接说明白不就好了,还这般拐弯抹角的做什么。我猜猜,莫不是我们出云姐姐要短见了?”苏久夜说着又拿起了桌上的瓷杯端详起来。
“倒也不是寻短见……”
小侍卫说了半句,就被苏久夜打断了,“那大抵就是看破红尘要出家了。”她说着转过去对花影道,“你可看仔细了,不仅是有渍点、有裂缝的不要,这色上的不匀,杯壁做的不薄的,也一概都退回去。老价钱买来的,可不能被他们给瞎忽悠了。”
小侍卫见她说完,才敢接过话来,“是,是出家了。在南边的水月庵呢。”
“那不挺好嘛。”苏久夜道,“我要是她,也不愿意在那相府坐牢似的待着,她这几日心里不痛快,出去清净几天也好。你就跟世子爷回,赶明儿我有空了去水月庵瞧瞧她就是了,放心。”
“苏姐姐,”小侍卫犹犹豫豫都上前凑了一步,“封小姐这回不是闹脾气出去住几天,是真要出家啊。”
“头发剪了吗?”苏久夜一句问话抛出来,立刻自问自答起来,“没剪吧,她那头清荷叶养起来的青丝,当年把我羡慕得要死要活的,她哪里舍得剪呀。”
“苏姐姐,封小姐她真剪了。还是拿御赐的八字剪刀剪的,说要和封家恩断义绝呢。”
“什么?”苏久夜回过头,这次手里是拿稳了,可手肘一动,就把桌上刚挑出来的瓷器给扫地下了。
这瓷杯子可烧的真好,摔碎了的声音都清脆的很。
苏久夜还没回过神来,花影赶紧蹲了下来,嘴里念着“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就把碎瓷片给收了起来。
“真剪了?真出家?”
“哪敢骗您呀。”
“怎么现在才来告诉我,江临照他作什么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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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庵不是什么皇家寺院,不过是邺城最普通不过的一间庙宇。
而大燕王室慕容氏,是被汉人称为夷族的鲜卑族,最忌讳被称为不知礼数的蛮夷。于是严令诸官吏,必须要尊重中原的礼法。
所以,就算是再名不见经传,那也是法相庄严、不可挑战的寺庙。封相那里不管派出多少人想请大小姐回去,若是住持师傅不许,也没办法硬闯胡闹。
他们是实在没了办法,才来找苏久夜。
可苏久夜没想到,自己也会被拦在外面。
“出云姑娘已经了断红尘,这位施主还是请回吧。”主事的老尼姑穿着一袭褐色的缁衣,雷打不动地只会说这一句话。
苏久夜原本好言好语地求她,撒娇挤眼泪的,最后连银子都拿出来了,对方愣是眼睛眨都不眨。而苏久夜本就积了一肚子的怨气,怪江临照没早些把事情告诉她。
见尼姑做了个送客的手势,苏久夜瞪了她一眼,忽然大声喊了起来:“封出云你给我出来!谁说孟辰初死了!他要是回来了你又出了家还怎么嫁他!你要顶着那个难看的头去见他吗!”
老尼姑被她吓得直念“阿弥陀佛”,叹了口气道:“出云姑娘心意已决,施主又何必以红尘纷扰之事来乱了出云姑娘的心呢?”
“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们……”
苏久夜说了一半就被人捂住了嘴,是江临照,除了他没人敢这么干。
“哪有在寺庙门前说这样的话的,你也不怕佛祖怪罪。”江临照低声说着,环着她的脖子,就把她向后拉了两步。
“可是……”
“好了。”江临照掰过苏久夜还向着水月庵的身子,“本以为若你来劝,她还能听几句,如今这样子怕真是再无回转的可能,也只能如此了。”
“什么叫‘只能如此了’。”苏久夜皱起眉,“那如果辰初回来,我们怎么说,说出云闹着出家,结果我们这么多人都没能拦住吗?”
江临照的手搭在苏久夜的肩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缓缓地道:“辰初,他不会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不会,”苏久夜气恼地立即接过话来,“万一还有一线生机呢,你当时又不在棘城,怎么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状。虽说刀枪无眼,但战场上到底是人多眼杂,万一他其实没中埋伏,是人家看错了呢。”
“小夜,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呢,不会每一件都按照你的想法发展的。”江临照很是无奈地看着苏久夜的眼睛。“封相是前日从棘城回来的。”江临照手上的力气忽然深了一分,“他已经确认了尸骨,所以,出云才会断了那仅存的一丝念想。”
“已经……”苏久夜想要复述他的话,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开口。
江临照继续解释道:“辰初自小由封相抚养长大的,封相说,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