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唉。”徐姨想说什么,却还是摇了摇头。
她一向来看不惯家族里这样暗度陈仓的事情,所有人都为了那一个家主的位置费尽心机。
当年南宫耀主意日后把小夜许给少爷时,她便出言反对,说他不该这么早就决定孩子们的命运。南宫耀却道,这是对南宫家最好的选择。
这世上有很多很多选择,可他们这些日日打着算盘过日子的人,只会选择最好、最值得的那个,不管这个选择有多大的代价。
只是她没有想到,当年苏久夜还是那么小的孩子时,便已经独自承受了这些不堪的辛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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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往事遥(3)
? 第八章往事遥(3)
“总之不管爹是什么打算,我如今既然姓了苏,就不会再回过去改姓南宫的,那也就更没了什么互相利用的嫌隙了。”苏久夜淡淡地说着。
徐姨却一口回绝了她。“这绝对不行。若你离开南宫家,你爹就是后继无人……”
“为什么?”苏久夜没等徐姨说完就问了起来,“我知道家里一直不愿意和官宦人家打交道,所以在这邺城,除了凌家,根本就没有和南宫家门当户对的人家。爹娘又怕有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看中家里的产业,来耍什么心机,当年才定了这样的主意。我也不是不能够理解,他们把我丢在南榆谷这些年,我便是连半分也没有怨恨过他们,不过全然当作是命数罢了。可如今哥哥都不在了,爹从宗亲里过继一个孩子过来就是了,何必一定要拉着我不放呢?”
“宗亲?”徐姨摇了摇头,“那些庶出的宗亲,他们的母亲也不知是哪个乐坊里的舞姬呢,那种人,有什么资格来做南宫家的家主。”
“庶出怎么了,我还是凌家庶出小姐的私生女呢。真的论出生,我怕是更没资格了。”
“你不是!”徐姨忽然就恼了起来,“你就是南宫家正正经经的千金小姐,独一无二的嫡亲女儿。”
“徐姨……”苏久夜被她吓了一跳。
“我不是在安慰你。”徐姨想了很久,才缓缓地道,“其实,十七年前,凌琅的第一个孩子,没有活下来。”
十七年前,正是哥哥出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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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
“你哥哥才不是南宫家的孩子。”
“……”从来没有,一分一毫都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徐姨的一句话,让苏久夜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当年,你祖爷爷去世,多少人盯着家主之位这块肥肉。虽说你爹已经娶了你娘,可当时凌老爷是不同意这桩婚事的,你不知道那时候,多少人盼着他们一拍两散,好借机把你爹从当家的位置上拽下来。这时候,他们最需要的,就是流着两家血脉的继承人。可……”徐姨大抵是想起了那个早夭的婴儿,面有戚戚。“你爹娘也是没办法,只好抱养了一个孩子,并对所有人宣告他是南宫家的继承人。”
“可还好我是个女孩子,我若嫁给他,一切便都好了。”苏久夜歪过头,“可若当年,我娘生的是一个男孩呢,他们打算怎么办,让哥哥继承,还是让他们的亲生儿子继承?说出真相会失信于人,那么,他们会杀了哥哥吗?”
“小夜!”
“难道不是这样吗?”苏久夜的鼻子一酸,“徐姨,你告诉我,哥哥是怎么走的?”
“是病。”徐姨笃定地说。
“当真?”她一句话问出来,却又根本不想听到答案,“好吧,就算当真。这病也是被爹娘逼出来的罢。那个时候哥哥才十岁,他们就让他整日去铺子里跟着掌柜学,我离开之后的这些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是不是都一股脑地丢给哥哥去操心了?你们既然忌惮他是个外人,还巴巴地要把我嫁给他,又凭什么这样子支使他的人生?”
“血浓于水。若他有朝一日知道了真相,甚至找到了自己的生身父母,改名换姓,南宫家先祖历代传承的事业,就会永诀于世,所以你爹当年才会出此下策的。至于生意上的事,你爹从来就不上心,我和凌琅只得先教着你哥哥学起来。”
“一面忌惮,一面又倾囊相授,你们不别扭吗?”
徐姨叹了口气,“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就连你知道了真相,都会为他打抱不平,何况他自己。”
“那也是南宫家先不义于他。”
“我们也不想这样,可慕容家与南宫家的约法三章,章章都写明白了是只有嫡系的继承人才能拥有那些权力。如果失去了这张铁券,慕容家要向我们征用军费,去征服天下,我们又有何法拒之?南宫家百年以来以仁德立世,现如今要拿这百年基业去投入战争,弄得生灵涂炭,你日后又有何脸面去见南宫家的列祖列宗。”
“可若天下无法一统,战争不止,才会真正的生灵涂炭。”
听到苏久夜这话,徐姨很快就恼了,“你不要以为南宫家富裕,军费不仅是一笔大数目,更是一个无底洞。如今各个商铺的资金都有钱庄统一调配,已然形成链条,若你从其中频繁截断,到时候供货跟不上,销售跟不上,钱庄无法兑银。这家业就要败在你手里了。”
可苏久夜并没有被她说动,“可若能以一姓之力,助天下一统,我愿助之。”
“你简直是被鬼迷了心窍!”
“那就不要让我去继承什么家业啊。”苏久夜喊了起来,“你们若要将南宫家交给我,我转手就去送给江临照。”
回应她的,只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再是万千宠爱,再是富贵无边,也不过是家族牢笼下一只模样好看的金丝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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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家里也是不开心,苏久夜干脆天天待在了听雨楼。
慕容恪得胜归朝的时候,苏久夜和封出云正在为听雨楼购置新的杯碗瓢盆。
从棘城回来,她便对出云道,尽管放心,慕容恪聪明的很。等他过几日满城招摇的率军回京时,我们听雨楼也必会门庭若市起来。得赶紧购置点像样的东西,到时候才提得起价格。
“大小姐,这云青釉的瓷,价实在是太高了,我们怕若是无人来买,积在库房里,万一有个磕磕碰碰的,这个把月的生意可都白做了。所以,就只着一只样品。”南宫家的瓷器店里,掌柜的殷勤地跟在苏久夜后头滔滔不绝。“你若是想要一对,赶明儿我去问问窑口那有没有新烧出来的。”
“哦,我要一百个。”
“……”掌柜的眨了眨眼睛,“多少?”
“一百个。银子从家里那支。”
“你们南宫家究竟是有多少钱?”从铺子里出来,出云问。
“这跟有多少钱没关系,就是借也得借来买啊。”苏久夜道,“你想啊,这杯子虽说一百两银子一个,但这个云青的釉色,绿中带蓝,本就漂亮的很。等一壶茶泡下去,那茶水的黄绿色就显出来了,青叶一展,到时候别提多好看了。
“就凭着这些个颜色,一壶茶卖十两银子也不为过。这样子,一个杯子反复用十次我就已经回本了,况且,这杯子就是用个十几年也不会坏。越好的茶叶泡起来,色就越亮。
“况且,再过四日便是十五庙会,到时候生意一好,说不定一天就回了本。”
“你也真是忙糊涂了,哪里还有四日,明儿便就是十五了。这一趟热闹,你的宝贝杯子怕是赶不上了。”
“是吗?”苏久夜凝神想了想,“我怎么记得……”
“你这做生意也不容易啊,得会做菜,得给姑娘们排戏,得懂茶叶,还得懂瓷器。忙里忙外的都是你一个人,连日子都记混了。”
“哎呀,不过是都知道个大概罢了,没一件事明白的精细的。还是像孟辰初那样好啊,一门心思就记得练剑,果然得像他那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才能做将军。”
苏久夜正说着,就听着朱雀街上锣鼓熏天的声响。
“昨儿还听我爹说大军回朝了,莫不是这会儿就到了。”
“那就去看看你们家孟将军呗。”苏久夜笑盈盈地挽过封出云的手,换了个方向走去。
大军回了邺城城郊的军营,主帅领着诸位有官阶的兵官,随着出城迎接的仪仗队入宫觐见。
朱雀街两侧围满了庆贺与看热闹的民众,里三层、外三层的推推嚷嚷着。
苏久夜手里拿着那只云青釉的杯子,怕被人群给撞上,也不敢往里挤。只能远远地看着长队入了司马门,进了层层的宫墙之中。
封出云自然是一脸的失望。
“没事啦,等会不就见到了吗。”
“依着礼数,晚上燕王是要赐宴的,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辰散呢。”
“不就一时间见不上吗,都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晚上了不是吗?这终归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你呀,就放宽心了吧。这几日天天魂不守舍的,瞧瞧你这脸色,都泛黄了。”
“别闹了,”封出云抹开了苏久夜伸过来摸她脸的手,“不过是有些不安心罢了。倒是你,整日忙前忙后的,脸上都瘦了一圈了。”
正说着,苏久夜忽然见着司马门里头快步走出来一个身上披着黑衣,带着黑兜帽的男子。但是这么个装束怪异的人走出来,司马门的侍卫们却像什么也没看到一般,任由他走了出来。
封出云顺着苏久夜的目光看过去,忽然轻笑了一声。“哟,怎么又这么幅德行。”
“是江临照吗?”
“嗯。”封出云点点头,“他每次被段王后关在宫里跑不掉,就扮作燕王的暗卫光明正大地走出来。”
“那些暗卫的名声可都要被他毁了,哪有做暗卫的这样招摇过市的。”
苏久夜说着又看了他一眼,却发现江临照拉了拉帽子向她们走了过来。
“来找你啦。”封出云轻轻推了苏久夜的腰一下,惹得她咯咯的笑了起来。
可江临照走近了之后,苏久夜却一瞬间止住了笑意。她看到黑袍下的身影在瑟瑟发抖,甚至步子也是带着趔趄的,似乎整个人都站不稳了。
苏久夜赶紧走了上去。
还隔着一步路,江临照的身子便无力地垮了下来,一手搭在了苏久夜的肩上,手指不住地颤抖着。
苏久夜抬起头,便看到了他红肿的眼眶与闪烁的眼角。心里头顿时泛过一阵急促的不安。
“怎么了这是?”她握住了江临照的另一只手,冰凉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他说:“辰初没回来。”
站在后头的封出云,手里一松。
替苏久夜拿着的那只一百两银子的云青釉瓷杯,跌在地上,碎了。
这一次,没人记得喊“碎碎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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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往事遥,完。?
☆、第九章 空云烟(1)
? 第九章空云烟(1)
大燕二年,五月。赵国皇帝石虎发兵十万北伐,围困棘城。燕赵两军相持十余日,赵军不能克,遂后退。太原王慕容恪率两千骑兵于清晨出城追杀。石虎见城内师出,大惊,弃甲溃逃。慕容恪乘胜追击,大败赵军,斩获三万余级。
半个时辰之后,司马门里传出了封诏。
太原王慕容恪智勇俱济,汝其委之,册大将军。
一时间,邺城之中阴郁的气氛一扫而空,人们争相赞颂着太原王以两千骑兵大败十万赵军的传奇故事,传颂着他的英明神武,绝世风华。
听雨楼里顿时门庭若市。
官吏们原担心在大军征战期间宴饮,会遭御史弹劾,遂闭门不出。商贾们怕战乱纷飞,生意难做,日日焦头烂额,也没个心思。
如今封诏一出,慕容恪如天降神明般解了他们的思虑,让他们可以以庆贺为名,吃喝玩乐。
“苏姐姐,怎么这会子才回来,刚瓷器铺子派人过来回话,说你定的物件得过两天能给送过来。可这楼里已经忙起来了,咱们的价还要提不?”
苏久夜一进听雨楼的门,花影便迎上来絮絮叨叨地回起话来。
“提什么提,”苏久夜看着一屋子喜气洋洋的人就来气,“笑什么笑,出去卖命送死的又不是他们,这会儿倒笑得开心,都给我把这些人轰出去。关门,谢客。”
“哎哟,我的苏姐姐,谁又惹你生气了。楼里的生意好不容易好起来呢,你就别怄气了。”花影一手环过苏久夜的手臂,一手在她背上替她顺着气,好言好语地劝了起来。
“我说关门。”苏久夜转头看着她,冷冷地道。
花影像是被吓着了,一时忘了动作。
“别关。”一直没说话的封出云忽然开了口,也是那么幅冷冷淡淡地语气,“没病没灾的,做什么不开门。”
听她这么说,苏久夜的神情很快柔和起来,有些惶恐不安